二律背反(252)

　　“是啊，我念小学的时候是要系红领巾的，”法捷耶夫抱着胳膊，“我们小时候经常去夏令营，去少年宫参加各种活动……‘Всегда готов 时刻准备着’！大家总这么说。不过现在的学校应该不实行这样了吧，前年那件事以后，苏联少年先锋队应该也一起解散了吧。”

　　瓦莲金娜奶奶笑了一下，低下头：

　　“也是……苏维埃已经不存在了，少年先锋队的孩子们也老了。”

　　“现在时代变化太快了，每天都在改变。”

　　两个人望着小伊万。

　　淡蓝色的阴影笼罩着美术馆的展厅，所有的玻璃罩都在闪闪发光，好像蝉的翅膀。夏天阴凉的风吹拂着，男孩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所有孩子都欢乐又兴奋，和同伴手牵手参观绘本插图，只有那个孩子显得冷淡又孤独。

　　瓦莲京娜问：“您还记得怎么系红领巾吗?”

　　“我想想，”法捷耶夫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噢！我还记得，我以为我忘了，结果我的手还记得。三角形的红色棉布……像这样打成领结。”

　　“是的，红领巾打成结，”老奶奶望着小学生们，“象征着三代人的团结。”

　　他们都没有说话。

　　法捷耶夫感觉到老妇人的伤心，笨拙地试图换一个话题：“您以前是军医吗？我们都当过兵，这是共同点。”

　　“不算军医，打仗的时候我是护士。那时我只有15岁，只能学习一些基本的医疗知识，还当不了医生。”

　　“15岁，这么年轻。”

　　“是的，因为我的三个哥哥都在战场上牺牲了……我就想，我也应该去做点什么。如果我能在医院帮上忙，说不定别人的哥哥就不会死。”

　　“我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他们都是保卫祖国的英雄，我为他们骄傲。”

　　瓦莲京娜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我曾经和伊琳娜·尼古拉耶夫娜·列夫琴科一起战斗，您知道她吗?她是我的英雄，了不起的女坦克手。当时她受了伤在我们医院治疗，我们都是乌克兰人，她就常常和我聊天，鼓励我。”

　　“我听说过她，了不起的英雄。原来您是乌克兰人。”年轻保镖摸了摸下巴。

　　老奶奶比划了一下，仿佛空气中有一张地图：

　　“是的，但是我出生在阿拉木图，您知道那个城市在哪儿吧？在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我父母都是乌克兰工程师，他们因为工作需要去了阿拉木图，我就在那里出生。后来到我8岁的时候，哈萨克成为了苏维埃的加盟共和国，父母又带着我和三个哥哥回到了基辅。我念中学的时候，德国法西斯侵略我们，于是我的哥哥们上了战场，然后是我的父亲，最后是我……我一直在基辅的军医院工作，直到祖国获得胜利。后来我认识了我丈夫，我们搬到了列宁格勒。之前告诉过你们了，我在医院上班，我丈夫去中国继续学习汉语。他在中国结识了许多朋友，当时各国的同志们关系都很好，大家都很有激情。战争胜利了，祖国是顽强的，人民是伟大的。大家就一起努力建设祖国，建设社会主义……当时谁会想到今天呢？谁会想到呢……啊，不说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原谅我，老年人就是有恋旧的坏毛病，一说起过去的事就没完没了，怪烦人的，你们年轻人不爱听。”

　　瓦莲京娜奶奶摇了摇头，盯着自己皱巴巴的手背……一只小熊布偶被放在了她的膝盖上，她抬头，看到男孩平静的紫眼睛。

　　“……”

　　小伊万把自己的熊娃娃放在她怀里，似乎是想安慰老奶奶。

　　“谢谢，万尼亚，你真好。”

　　瓦莲京娜对孩子微笑了，抱了一下小熊布偶，再把玩具还给男孩。

　　那天下午，小伊万在美术馆里逛了很久，他喜欢这样的环境，认真地观察画上的小松鼠、小熊和小兔子。瓦莲京娜奶奶坐在长椅上看着孩子，保镖也坐在一边埋头看书准备考试。

　　直到美术馆快闭馆，男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白夜结束了，不过8月天黑得依旧很晚，黄昏一片明亮，瓦莲京娜奶奶牵着小伊万，沿着河往回走。大人们尽量走得慢一些，但小熊还是得努力地加快步伐，才能跟上大人的速度。男孩还很矮小，路过商店的橱窗时只能倒映出一个毛绒绒的金色小脑袋。法捷耶夫想把男孩抱起来，却遭到了小熊的冷漠拒绝，他有些伤心：

　　“啊，我们不是好搭档吗！机器人保镖和被守护的小男孩，就像电影里那样。”

　　瓦莲京娜笑了：

　　“诶呀，伊万是男孩子嘛，他觉得长大了，要自己走路了。”

　　“……”

　　小熊撅起嘴，牵着奶奶的手。三个人的影子在黄昏中拉得很长。

　　路过一个小广场时，男孩看到一个卖气球的小贩。他伸出小手指着那一大簇五彩缤纷的气球，想要大人给他买一个。

　　“好吧，万尼亚，那我们就买一个气球吧。”

　　“！”

　　小熊原地跳了两下。

　　“好，买什么颜色的气球呢……你喜欢哪一个？”瓦莲京娜拿出钱包。

　　“……”

　　小伊万摇了摇头，他不确定。

　　老奶奶想了一下：“好，那我们买这个红色的气球怎么样？我喜欢红色。”

　　男孩点点头，开心了。

　　……

　　“♪~”

　　轻飘飘的红气球晃来晃去，被夕阳的光镀上了一层金色。气球的影子经过一扇扇商店的橱窗……大人们看到了，路过的孩子们看了也心生羡慕，多么漂亮的红色气球啊。细细的线缠绕在小伊万的手上。

　　男孩很开心，一手拉着瓦莲京娜奶奶，另一手抱着小熊布偶、牵着红气球。

　　他们又经过了一座桥。大学生们骑车经过，年轻的心灵谈笑着，穿过星辰与晚风。附近的居民刚刚吃完了晚饭，也来河边散步。涅瓦河波涛静静，风中夹杂着河水清凉的气味，小熊嗅了嗅，闻到了一点水草的味道。八月傍晚的彼得堡，天空和河水泛着微微的粉紫色，像是刚刚冰过的樱桃甜酒……彼得保罗大教堂的金顶在河对岸光辉熠熠，亮起的路灯像一粒粒暖黄色的鱼肝油。整个城市呼吸着，风就吹拂所有的窗帘与小道，人们平静地生活，又度过了普通的一天。

　　“万尼亚，你长大以后……"

　　小伊万抬起脑袋听瓦莲京娜奶奶说话。孩子的紫眼睛亮晶晶的。走着走着，男孩不小心被路边的小石子绊了一下！呀，小熊布偶掉了！小伊万弯腰去捡玩具，恰好一阵大风吹过，他手中的线松开了——

　　红气球被风吹走了。

　　“！”

　　法捷耶夫伸手去抓，也没能抓住气球的细线。桥上的人们仰起头，看着红气球越升越高……

　　“啊……”

　　他们静静地看着，红气球渐渐远去……它的消失悄无声息。只有黄昏，漫长的黄昏……

　　小伊万拉着老奶奶的手，皱着眉头。瓦莲京娜有些伤感，平静地注视着红气球升上天空，逐渐消失在光辉灿烂的晚霞中……

　　“再见了。”

　　小小的红气球，变得更小。

　　长风托起它，晚星带走它，那片明亮的红色远去了……桥上的人们默默地目送它。一段小小的历史，一个理想，无数的名字，大地上短暂的一生。老奶奶握住了孩子的手。

　　风啊，吹拂不息。

 

 

 

第100章　第三乐章 - 礼物  Подарок

　　*Глава 100 第三乐章 - 礼物  Подарок

　　小伊万喜欢上了美术馆与博物馆。

　　每天上午，男孩继续上语言课。老师已经开始尝试教他阅读和写字，虽然小伊万仍然一言不发，但每次都会认真地听老师讲解。

　　下午，小伊万喜欢去瓦莲京娜家里练习钢琴。他有着超出普通孩子的耐心和毅力，可以连续好几个小时坐在钢琴前练习。法捷耶夫也一如既往地坐在客厅里复习，准备法学院的考试。瓦莲京娜也常常和两个孩子坐着在一起读书看报。猫咪跳到琴凳上懒洋洋地睡觉，毛绒绒的脑袋枕着男孩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