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136)

　　爸爸妈妈离开后，弟弟妹妹就是他的责任了。王耀一直这样相信。

　　因为他是哥哥，是长子……理所应当承担一切。

　　王耀小时候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既然当初自己是谋杀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那么警方的询问就只应该他一个人来应对。既然自己是哥哥，是弟弟妹妹唯一的依靠……那么自己就得为弟妹考虑。

　　这只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他的。

　　王耀知道半夜一次次从父母被害的噩梦中惊醒的滋味，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弟弟妹妹遭受同样的事。

　　毕竟……那实在太痛苦了。

　　只要自己一个人忍受就够了，这个世界啊……渺小又短暂的人间。

　　好在很快就会结束。

　　他的痛苦，生命的孤独，很快都能消失……再也不用忍受下去了。他一个人活过，也要一个人走向那个死亡。就像离开时，顺手轻轻关上一扇门。

　　火柴点亮，火柴熄灭……风还会继续吹。

　　只要他爱的人们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没什么遗憾。

　　“妈妈……”

　　王耀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如果之后见到了妈妈，自己或许可以告诉她：

　　妈妈，我已经努力过了，我尽力了……嘉龙和小梅是勇敢的孩子，他们以后一定能在尘世获得幸福。

　　到那时候，妈妈会抱抱他吗？

　　王耀想了想，应该会的……她一定还记得他。即便自己长大，和小时候的模样不太一样了。但是她会认出来的……妈妈会的。

　　因为她是妈妈。

　　就在王耀打算提起精神，继续去写要交给局长的情况说明报告时，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不认识的号码，王耀犹豫了一下。有可能是殡仪馆那边的人，他还是接起来电话：

　　“您好。”

　　「您好王先生，我是星报的记者，请问您现在是被停职在家吗？警方的公告说……」

　　“不好意思，祝您今天愉快。”

　　王耀轻声说，手指刚下按了红色的圆形按键，新的陌生来电又响起，叮叮叮，叮叮叮。真是没办法……

　　“喂，您好。”

　　「垃圾警察！吸毒犯！你这种垃圾竟然还活着，去死，真丢人！你都配做警察？！恶心……」

　　“……”

　　王耀挂断了电话，这都是今天第几个骚扰电话了？他不知道。

　　虽然警方发了辟谣公告，但是社交平台上的谣言和恶意根本不受控制。最近犯罪事件频发，人们本来就情绪激动，对警方极度不信任，现在又出现了“警察吸毒”这种丑闻……许多人就把王耀的事当成了出气口，像是疯狗一样穷追不舍。

　　几天前，王耀就开始不断接到谩骂的电话和短信。那些人知道了他的手机号、住址。恐怕是网上有人恶意挖到了他的个人信息，还公布了出来……

　　王耀现在不想上网，他大概能猜到那些人会怎么骂自己……从长相到出身，哪怕是他多说一句话，都会被恶意的镜片无限放大。那些黑暗的影子就是热衷于审判，想要把他团团围住，取笑他，从头到脚地指责他……

　　“……”

　　王耀面无表情，默默地拿着手机，把今早刚收到的一百多条垃圾短信逐一删除。

　　「你还吸毒吗？」

　　「原来警察就是这样的，令人刮目相看！你们买毒品可不可以打折啊？厉害啦。」

　　「耻辱！」

　　「你们警察不办案，不保护市民的安全，原来都在忙这些事啊？」

　　「你像一个同性恋，真恶心，长得像个女的，看着你就吐了。你会下地狱的，鸡奸犯！」

　　「美女，看看哥的大家伙，喜欢吗？想不想舔？打电话，今晚就来干你。」

　　「骗子！」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那手表40万，你是收了毒贩的贿赂吧？」

　　「无能的垃圾，你们警察就是什么都做不到，连擦屁股都不会，笑死我噜！！」

　　「操你」

　　「王先生，您好，这里是都市周刊的记者，我们是正规媒体，请问可否采访您一下？我们相信警方的公告真实可信，但是公告中有一些地方似乎很含混，引起了民众的质疑。如果您愿意就这些问题解释一下，或许对您会很有好处。如果您愿意接受采访，请给我打电话。」

　　王耀犹豫了一下……还是删除了这条短信。毕竟他也已经接到十几个记者的采访请求了……

　　但是有的事，他不可以说。

　　“诶。”

　　王耀哀伤地低下头，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人类就是这样，容易受到惊吓，在精神紧张的情况下容易走极端。其实王耀能理解那些人。他们说出恶意的话语，本质上是因为他们焦虑、害怕、不安，他们的生活中没有能支持他们的东西。

　　他原谅他们。

　　王耀换好外套，把长发梳理整齐，准备出门去一趟超市买一周需要的食物。

　　打开房门，王耀发现自己家门口竟然被贴了许多字条。

　　“……”

　　他摘下其中一张便签贴，都是一些稚嫩的字体，看起来可能是一群中学生的恶作剧。

　　「王耀」

　　「去死吧」

　　「恶心」

　　「王耀」

　　「蠢死了，警察！」

　　「王耀」

　　「去死吧」

　　「害怕了吗？傻逼」

　　「去死吧」

　　「你不是警察吗？来抓我们啊，嘻嘻。你肯定是个坏人，吸毒犯！」

　　「恶心」

　　「你就住在这里！坏家伙！」

　　「猜猜我们是谁？嘻嘻。」

　　“……”

　　王耀叹息，把侮辱他的字条一张张地摘下来。他已经太累了，没有力气再为这些事感到难过或是愤怒……不过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有被激怒。

　　人类就是这样的，他能理解。

　　这些孩子还年轻，以为恶意的恶作剧是自己行使“正义与道德”的手段。他们以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王耀抬头看了看走廊里的监控摄像头，想了一下……

　　“算了……只是贴纸条而已，也不是泼油漆或者别的很大的问题。孩子以后长大就知道对错了。”

　　为了防止别人再来恶作剧，王耀写了一张字条贴在门上：

　　「有监控摄像头，请勿打扰」

　　王耀下楼，往超市的方向走……在楼梯口，他看到了两个中学生，正在躲着抽烟。这可不行，烟雾报警器会响的，而且孩子不该抽烟。

　　于是王耀对他们说：

　　“男孩们，别抽烟了，一点都不酷，对身体很有伤害。”

　　“少管闲事！”

　　“我不想教育你们，但是你们会弄响烟雾报警器的。”

　　“嘻嘻，女人，要你管？”

　　王耀不和孩子发脾气。他打量了一下两个男孩一番，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们是附属中学的学生吧？给你们两个选择：1.自己按灭烟头，2.去年级主任办公室听2小时中学生不该吸烟的说教。做人要讲公德。”

　　“闭嘴，东方人！”

　　“嗨，他是东方人，他是不是就是个吸毒的警察？网上那个‘王耀’。”

　　“就是你们在我家门口贴的字条吗？”

　　“……不是！”

　　“听着，男孩们。首先，楼道里有监控，其次，你们应该专心学习，不应该掺和网上这些乱七八糟的……”

　　“闭嘴！垃圾警察，就怪你！”

　　“吸毒的垃圾！”

　　两个中学生骂了几句，又像是害怕起王耀的“毒贩”身份一般，开始畏畏缩缩地往后退。

　　王耀真的累了，他还有一堆手续和工作要办，没时间和中学生在这里牵扯。于是他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腕，强行地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跺灭！皮鞋声的回音在走廊里无比响亮！两个男孩缩了缩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