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04)

　　阿尔说不下去了，把甜甜圈放到一边，哀伤地故意望向办公室角落的绿植。其他同事也沉默了……

　　王耀赶紧安慰朋友们：

　　“啊……大家不要担心，我最近状况很好……而且，我应该会去试试积极治疗……明天就去检查身体。”

　　“真的吗？！太好了！王耀，不要骗人，骗人是小狗！”阿尔握紧双拳。

　　耀不想在工作会议上谈论自己的私事，想要赶紧换一个话题。但是看到视频里同事们忧虑的目光，他有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安慰一下朋友们，让大家放心。

　　“是真的，我明天就去医院检查，为了某些理由……”

　　王耀说着，脑海里却想到了伊万。

　　熊仔独自坐在河边钓鱼，望着夕阳中的森林渐渐暗下去……就像上次他们在林中野餐那样，就像伊万童年孤独的时光。

　　他不想再让伊万一个人孤零零地那样生活。

　　耀想起了那滴泪水。

　　小熊米沙落下一滴泪。

　　伊万昨夜发了脾气，差点控制不住暴力倾向……但是熊仔并不明白泪水的含义，以为自己是因为被欺骗所以生气了。但并不是，并不是那样的……

　　耀是知道的。

　　所以他不怪伊万……

　　之前他以为自己会喜欢上伊万·布列津斯基，只是在病痛与绝望中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但是直到那一夜，直到伊万的泪水落到他的脸颊，耀才明白一件事……

　　是伊万在需要他。

　　那个人就像童话绘本里，一只孤独流浪的小熊，在星光下走过了无数的田野与山丘……伊万一直在寻找着某种东西，但是他自己既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也无法理解。

　　其实耀看得很清楚。当他试图拥抱伊万时，暴躁的熊仔也终于安静下来……痛苦的风暴暂时停歇，伊万能够安心地睡着。

　　王耀笑了一下：

　　“所以放心吧，亚瑟。我会努力抗争下去的，虽然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过程会有多煎熬……或许这就是我的使命，因为还有人需要我留在这个世界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屏保：他和伊万在水族馆的合影，两人平淡地微笑着，就像一对普普通通的恋人。

　　即便太阳毁灭，也仍会有最后8分钟的日光照耀着人间。

　　如果伊万就是他最后的责任，他最后的使命……那么他愿意像人类一样，天真地去相信爱是一种努力。

　　耀已经做出了决定。

　　……

　　视频会议结束后，王耀又查询了一下明天去医院检查的注意事项。其实他想一个人去医院，但是熊仔可能会感到不安，可能会发脾气。

　　“好吧……那就带上小熊一起去吧……”

　　王耀想起小时候生病去医院的事……那时候他才初一，急性阑尾炎让他疼得恶心呕吐。但是作为监护人的叔叔不愿意带他去医院，王耀就自己一个人去。嘉龙还在上小学，无论如何都要陪着哥哥一起。

　　两个孩子到了父母以前工作的医院。医生给王耀做了检查，说需要动小手术，但是必须要监护人签字。

　　小嘉龙给叔叔打电话，拜托大人过来签字，让疼得几乎晕过去的哥哥能早点做手术。

　　但是叔叔不愿意跑一趟医院，还在电话里对孩子们冷嘲热讽：

　　「嚯！王耀那小子不是最要强吗？天天和我顶嘴的时候不是很有精神吗？怎么这点苦都不能吃？忍一忍就好了，吃点药！动手术开刀子才是伤身体。」

　　小嘉龙急了，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只能千方百计地哀求大人来帮帮他们。说着说着，男孩的眼泪一粒粒地滚了下来。

　　王耀永远记得那个场景，他永远记得……

　　哪怕自己当时已经疼得头晕眼花，神志不清，但他清楚地看到……年幼的弟弟一个人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借用医生的手机，一边哭一边求叔叔。

　　「求你了，叔叔……求你了。」

　　弟弟忍住哽咽与泪水，好几次都咬了舌头。周围的大人来来往往，无奈地看着一个小学生无助地在医院哭泣。

　　那个场景深深地刺痛了王耀，他只觉得愤怒、耻辱。

　　自己明明是哥哥，却不能承担长子的责任，反而要年纪这么小的弟弟去这样卑微地求人……！就因为他们都是小孩子，所以就活该被大人恶劣地羞辱吗？！

　　不，绝不！

　　王耀不能忍受弟弟这样屈辱地求人，就不打算做阑尾切除手术了，让医生给他开药保守治疗。小嘉龙哭得更厉害了，觉得是自己笨拙无法说服叔叔，所以害得哥哥没法治病。旁边的医生和护士也看不下去。一个坐在椅子输液的路人老奶奶也非常生气，从小嘉龙那里拿过手机，直接恶狠狠地把两个孩子的监护人骂了一顿，让他过来给孩子手术签字。但是叔叔直接挂断了电话。

　　两个男孩孤零零地待在医院的走廊上不知所措，王耀疼得嘴唇惨白，嘉龙拉着哥哥的手一直默默地掉眼泪。

　　医生护士们也感到悲伤，毕竟这两个孩子的父母生前就在这里工作。王医生和林医生工作努力，为人真诚，受人尊敬。如果夫妇俩没有惨遭杀害，他们的孩子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为了做一个阑尾炎的小手术还得四处求人……

　　后来，医生们想了一些办法，还是给男孩做了手术。

　　王耀从那个时候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做独当一面的大人。必须强大起来，必须独立地承担一切，保护家人……！

　　自己是哥哥，是长子。

　　王耀看着手机里的门诊预约信息发愣，手机电量只有10％了，红色的电池图标格外扎眼。他想到明天就要去医院和李医生商量一下治疗方案，心情不由地紧张起来。

　　“嘉龙……”

　　如果自己决定试试继续治疗，那么这就是一场持久的抗争。几个月，几年……他的整个家庭都会陷入这种紧张又疲惫的状态……家人们必须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照顾他，消耗大量的金钱，只是为了让他延长几年的生命。

　　想到这里，王耀又觉得沮丧……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就为了自己，要让嘉龙和小梅也要陷入永无止境的疲倦吗？

　　难道自己又要让嘉龙像小时候那样，在医院的走廊上哭着求人吗？不……不……绝对不能让家人再受那种屈辱。

　　不，这是他自己的命，不需要连累嘉龙和小梅。

　　王耀看了一眼时间，晚上8：30。时间还早，他还可以再工作一会儿，整理一下思路……

　　这时，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有人打电话。

　　王耀看了一下，棉花糖一般的小熊仔图片，是他给伊万设置的来电头像。

　　“喂，万尼亚，你今晚回家吗？”王耀接起电话。

　　「回来的。我刚刚工作上有应酬，请两位朋友共进晚餐，现在我开车回来。猫猫，晚饭吃了吗？」

　　“吃了。路上注意安全，小熊开车。”

　　「对了，我打电话来是想说……耀，明天我们去医院检查，这件事你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和你的家人坦诚布公地聊一聊呢？接下来你开始治病，我会照顾你，不需要你弟弟妹妹操心。但是你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对他们说实话，别让他们更痛苦。」

　　“我会考虑的……”

　　「耀，有时候，比起完全的谎言，只说出一半的真相反而更让人痛苦。」

　　伊万轻声笑了一下。

　　耀心里五味杂陈，他迟疑片刻，还是继续问：

　　“伊万……如果是你生了病，或者遇到别的什么不好的事，你会告诉妹妹吗？”

　　「会的，娜塔莎知道我的一切。我们是一家人，理应相互支持。尤其是这种不好的事，只有让娜塔莎知道了，她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妹妹的决定。假如有一天我决定去死，我也会事先告诉她。」

　　“说什么胡话！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