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34)

　　弦乐四重奏。

　　三位提琴师们，以及伊万。

　　“诶……？”

　　耀愣住了，惊讶地合拢双手捂住嘴……！

　　真的吗？伊万竟然要演奏……？他以为伊万自从左手受伤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拉大提琴了。

　　游客们好奇地彼此交谈，猜测着为什么那个黑衣的男人要替代大提琴师的位置？这也是演出的一部分吗？或者说，那个男人是要给恋人一个惊喜？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任何奇迹都可能在游乐园中发生，爱的祝福，美好的回忆。人们拭目以待。耀在人群中，紧张地观察伊万。他的恋人只是轻松地向他眨了眨眼，让他放心。

　　“啊……”

　　耀的心脏狂跳不已，呼吸也变得急促，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猫玩偶。

　　乐师们准备好了，琴弓搭在琴弦上，等待着那个人……伊万调整了一下膝盖的位置，左手试着活动了一下。嗯，开始吧。

　　伊万低头，微微抬起手臂，琴弓垂直地压在弦上……

　　俄而，琴弦迟缓地震颤，大提琴的声音犹如沉思中的喟叹。

　　他是起始，是温柔的宣告。

　　第一小提琴也随之鸣响，跟随那个人的步调，雪地上的影子一前一后。两柄琴弓优雅地运行，一切都变得鲜活，一切都在运动，圆形的音符成为了流动的时间，点成为了线，经书成为了晚钟与祈祷……

　　旋律啊，带来了黄昏。

　　沉默者依然沉默，琴声却彼此交谈，流动的思想，心照不宣的情感……音乐家们如此默契，共同编织着透亮的和弦，第二小提琴也加入了合奏，然后是中提琴。

　　缓慢，悠长的震颤，琴声由此而来，所有的原子都在歌唱。

　　四重奏，水流一般彼此汇合……伊万的琴声是导句，众多的声部连绵相随，一再回答着他，呼应着他。音乐家们闭着眼，跟随彼此的节奏，将所有听众的静默也一起织入复调的轮唱……那是什么呢？是此起彼伏的春天，在时间与回忆中被作曲家谱写……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演奏中重现。

　　耀看着伊万的演奏。

　　那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光景……作为大提琴师的伊万，和其他音乐家们一起协作，被人类倾听，被人类热爱。音乐仿佛才是真实的世界，在那里，伊万能够生活在人类中间。耀只觉得两眼湿润，是的，这就是伊万可以生存下去的方式。他终于明白了。

　　提琴师们配合着伊万，孩子们围绕着伊万，所有人都面带笑容，悠扬的旋律超越所有的语言与心灵。晚霞徐徐来临，雪地闪闪发光，伊万微笑着，抬起紫色的双眼，望向他的旋律……

　　就在那里，他所演奏的旋律，就站在人类中间。

　　金色的双眸，他深爱的身姿，他的琴弓就是那个人的影子……

　　耀，有生命的旋律，一种温暖的情绪。此刻，伊万终于理解了老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瞧啊，这就是第二乐章。

　　耀也望着他，夕阳在微笑。

　　再一次，伊万在世界上再一次听到了自己脑海中的琴声……这就是他失去的东西。

　　他已经找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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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蝴蝶 бабочка

　　*Глава 92 蝴蝶 бабочка

　　四重奏到了尾声，观众面带笑容，等着为伊万献上掌声与祝福。

　　霞光已经黯淡，天空呈现出天鹅绒般的浓紫色，晚星犹如钻石。余晖，琴弦上的流光，提琴暗红色的反光，雪地……一切都在闪耀，在黑夜的边缘闪光。微暗的火啊，他的心脏。

　　耀注视着伊万。那一刻他觉得，整个黄昏就是那个人的琴声。

　　即便时间化为余烬，爱成为回忆……黄昏也始终光耀，自始至终，从未改变。音乐也是如此。他感到平静……以后每当伊万再次演奏这首曲子，就又会想起此时此刻，想起他们已经获得了人世间最完满的快乐。

　　晚风吹拂，耀继续倾听着伊万。

　　四重奏，沉默的天使们演奏提琴，金色与翅膀，黑夜的序曲缓缓流转……黄昏，黄昏，再之后就是黑暗。

　　来临了。

　　天幕逐渐沉重，晚霞殷红如血，一个巨大的伤口笼罩在大地之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安感渐渐涌上他的心头……

　　（这是怎么了？）

　　耀皱起眉头，努力想要从这种莫名其妙的焦虑感中摆脱出来。弦乐如水，好像是从离他很远的地方传来……结束了吗？耀惶然地左顾右盼，才发现演出仍在继续，人类满心欢喜地注视着演奏者们。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耀不明白，自己难道不应该为伊万感到高兴吗？可是当他看着伊万和音乐家们在一起……

　　四重奏，残缺的肢体被悬挂在舞台上，像是破碎的石膏像。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

　　人头，左臂，被切除四肢的躯干，双腿与右臂……

　　被分尸的小提琴师，滚滚而来的黑暗……

　　四柄琴弓各自运行着，正如死亡，音乐声编织了即将降临的夜晚。

　　伊万闭着眼，继续演奏。人类们倾听他，凝望他，在巨大的意志之下。行星缓慢地运转。

　　在人群中，耀却感到焦虑。当他看着乐师们表演，他的脑海中竟然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第一起凶杀现场“四重奏”……

　　（为什么？）

　　那个凶手不是也展现了一场平静、完美的演出现场吗？耀忍不住继续猜想，他一直觉得“四重奏”和凶手后来的几件“艺术品”都不太一样，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耀沉思着，快速回想了一遍四个尸体现场。

　　啊，是情感。

　　耀忽然意识到：不像其他几个冷冰冰的“艺术品”，第一起凶杀现场“四重奏”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哀伤感。

　　凶手在表达某种情感。

　　王耀之前就觉得，“四重奏”那个现场与其是在表现演奏，不如说是在表现“无法演奏”。被害人约翰·沙弗莱是小提琴师，如果凶手只是想要做一个和音乐有关的主题，其实他大可以选择比较简单的方式来摆放尸体与小提琴，而不用特意把尸体切成四份，还大费周章买来四种乐器，把残尸放在废弃的剧院里。

　　约翰·沙弗莱曾经是辉煌一时的小提琴师，后来因为丑闻一落千丈，再也无法登上舞台演出。或许只是巧合，但是沙弗莱的经历与“无法演奏”的主题是吻合的……那么凶手为什么会产生感伤的情绪呢？难道只是在同情沙弗莱吗？不，不会的，王耀摇了摇头，那个连环杀手非常冷酷残忍，怎么会轻易去共情自己的猎物?

　　那么，“无法演奏”的伤感情绪到底源自哪里？

　　王耀沉思着。

　　这种自我中心的凶手，极端残忍，麻木不仁，不会去共情任何人……除非，“无法演奏”是凶手自己的经历。

　　“Bravo——！！”观众欢呼鼓掌。

　　“啊。”

　　耀忽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演奏已经结束，天黑了。

　　伊万微笑着站起身，与乐师们握手，然后向所有观众真诚地致谢。这就是他的演出，完美、高雅、毫无破绽。伊万握着琴弓，仿佛一位技艺精湛的猎人握着刀子。

　　游乐园的灯光亮起来，暖洋洋的，像是童话绘本一般梦幻。

　　游客们热情地鼓掌，祝福演奏大提琴的男人和他美丽的恋人。很快，人群散去，烟花表演快要开始了。乐师们也准备收工。伊万把大提琴还回去，感谢了音乐家们几句，然后大步回到恋人身边。

　　“耀，耀！怎么样，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