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249)

　　“啊，这么说……那您的女儿岂不是就……”

　　“是啊，卓娅没能见上她父亲最后一面。还没等卓娅的第一封信从哈瓦那寄来，我丈夫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两个大人同时望向了书柜上的相框。瓦莲京娜的眼睛有些湿润，年轻的保镖皱着眉头试图安慰她。

　　小伊万静静地观察。

　　瓦莲京娜沉默片刻，拿出手绢来按了按眼角，又坦荡地说：

　　“这没什么，我这个年纪的人早该习惯这样的事。一个人住也挺好的，这屋子太小了，三个人住太拥挤，我们住了几十年。现在我一个人住倒是宽敞了不少！就是书太多了，太多太多了！我根本都迈不开腿，萨沙这个傻瓜，买这么多书呀！这些书在家里住得还挺舒坦的，比人都要自在了。”

　　“这真是……”

　　年轻的保镖想要安慰老太太，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半晌也出不来声。

　　“……”

　　小伊万把布偶放下了，似乎对玩具没什么兴趣。瓦莲京娜想要招呼孩子过来坐着吃点心，然而男孩根本不理，径直向墙边走去……

　　“小熊？”

　　墙边有一架钢琴，小熊米沙的布偶之前就放在钢琴上。

　　“……”

　　男孩拍了拍天鹅绒上的灰尘，爬上高高的琴凳坐好，揭开了琴盖……樟脑丸的气味散发出来，黑白相间的琴键重见天日。两个大人愣住了，看着男孩自己坐到了钢琴前面，小小的手指放在琴键上。

　　小伊万垂下双眼，平淡地看着钢琴……窗外仍然传来嘈杂的鸣笛声，倒车的提示音在院子中响起。

　　男孩浅浅地叹气，开始弹钢琴……

　　噪音变得可以忍受，世界在旋律中又重新获得了安宁，小伊万感到安心。音乐总是能让他平静下来。凭借着记忆，他开始演奏钢琴老师教给小安娜的一首曲子。男孩一边弹琴，一边侧过头观察两个大人。

　　年轻的保镖放松下来，不再端持着军队里的作风。老奶奶也不再流泪，全神贯注地听男孩演奏。音乐充盈了整个房间，午后的阳光照亮纯白的茶具，泛黄的书页散发着旧纸张的气味，尘埃在斜光中缓慢地浮沉……时光仿佛不再流动，十年前的往昔如在眼前。

　　瓦莲京娜闭上眼，轻声说：

　　“真好啊，他以前也喜欢弹钢琴。”

　　三个人安详地坐着，一同度过了一个普通的午后，就在充满旧书与回忆的老房子里。

　　小伊万演奏音乐，大人们倾听。

　　这就是旋律，他所创造的一种温柔的秩序。

　　TBC

 

 

 

第98章　第三乐章 - 漫漫长夏

　　*Глава 98 第三乐章 - 漫漫长夏 Долгое лето

　　小熊又来了。

　　瓦莲京娜一听到小男孩咚咚咚的脚步声，马上就把家里的两只猫抱起来关到了卧室里。猫咪不满地在卧室里嗷嗷叫唤，扒拉门把手。小伊万也靠在卧室的门上，可怜兮兮地指着门里面，意思是自己想要进去。

　　小伊万几乎每天都来瓦莲京娜奶奶家，毕竟这里有钢琴，还有两只猫咪。以前妈妈从来不让他靠近小猫小狗。现在妈妈不在，男孩想要和猫咪玩。

　　“不行，万尼亚，”老奶奶叹了口气，摸摸孩子软乎乎的金发，“你对动物的毛过敏。”

　　“……”

　　小熊撅起嘴，转过身去，闷闷不乐地把脑门贴在门板上。

　　瓦莲京娜抱着胳膊抱怨：

　　“你知道你不能碰这些毛球的吧？上次我是不知道你会过敏才让你和娜佳、佩佳一起玩的。结果呢？你这小家伙刚摸了猫猫，马上就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还以为您经历了多么悲惨的人生变故呢。”

　　“哼。”

　　小熊又转过身子，背对着瓦莲京娜发脾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皮鞋，用左脚的脚后跟抵住右脚趾，然后又换一只脚。男孩闷闷不乐地靠着墙走路，玩一种奇奇怪怪的游戏。

　　“嚯，您是烤苹果吗？这面烤熟了还换另一面？”

　　老奶奶被孩子逗乐了，弯下腰，用手指去戳男孩软乎乎的脸颊。

　　“哼！”

　　小熊生气地跳起来，跑到客厅。年轻的保镖仍然坐在桌前看书准备考试，小伊万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就咬了一口！

　　“哎呦！”

　　“怎么了？”

　　“嘶……啊，孩子咬了我一口，没事。”保镖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腕上小熊的口水。

　　“！！”

　　小伊万气鼓鼓地绕着桌子跑了两圈，踢了一下保镖的脚踝，跑到钢琴面前坐着开始弹琴。咚咚咚，男孩的小手胡乱砸着琴键，弄出不和谐的琴声。孩子的心情也越来越差，嘴角都呲起来了。卧室里的猫不喜欢这种噪音，也发出大叫，小小的房子里顿时一片嘈杂。男孩更生气了，哼哼着就要发火。

　　保镖慌忙站起身，他害怕这个暴戾的男孩在别人家里惹是生非，想着要不要赶紧先把男孩抱回公寓。

　　“……”

　　小伊万龇牙咧嘴，把琴键砸得咣咣作响，脸蛋憋得通红，耳根也烧得厉害像是喝醉了酒。男孩非常生气，虽然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开始生气了，只想发出更大的噪声！不断膨胀的愤怒简直超过了孩子小小的身躯，就要占满整个空间。噪音更大了，小伊万更加狂躁，手指僵硬地紧绷着，就连保持弹琴的手势都不行了，只能变成用手掌去重重地拍击琴键！咣咣咣！！卧室里的猫发出惨叫，邻居也被吓到了，过来串门看看瓦莲京娜家发生了什么事。人变多了，男孩的理智一下子被无名的怒火烧断了，“啊——！！”他尖声大叫，像一只被人类强行抱起来的野生小动物！

　　“呃啊！”

　　保镖试图捂住男孩的嘴，结果被狠狠地咬了一口！男孩开始打人，尖叫着打他！男孩小小的拳头比想象的更有力气，打人疼极了。保镖没有办法，只能像在军队那样马上强行按住了发狂的孩子。围观的邻居捂住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

　　男孩撕心裂肺地大叫，更加愤怒地殴打试图控制他的男人。大人和孩子几乎搏斗起来！保镖急得面红耳赤，紧紧按住男孩细细的胳膊，不让他动手打人！

　　“……”

　　瓦莲京娜沉默片刻，大步流星地走到两人身边。“行了，放开他，别这么粗暴地对待孩子。”她一把推开年轻的保镖，阖上钢琴的盖子，然后用力地捂住了小熊的耳朵。

　　“！”

　　小熊被吓了一跳，更加害怕地大叫！他的耳朵被捂住了，噪音和尖叫声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过了一会儿，小熊渐渐安静下来，泪眼汪汪地看着钢琴，两只小手紧紧攥着短裤的边缘。

　　瓦莲京娜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小伊万的脑袋，然后从柜子里拿来了一个八音盒，放在男孩的手中：

　　“万尼亚，你瞧这个。”

　　“……”

　　“如果你是好孩子，八音盒就会演奏好听的音乐。如果你是坏孩子，它就只会发出可怕的尖叫声。你要试一试吗？看看你到底是好小熊还是坏小熊。”

　　“……”

　　小伊万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转动了八音盒的发条……男孩有点紧张，似乎是害怕八音盒真的发出鬼一样的尖叫声。蝴蝶形的八音盒在他小小的掌心里，银色的发条开始转动……

　　“♪”

　　水晶般清脆的旋律，叮叮咚咚，春天化冻的溪流……八音盒的旋律像加了蜂蜜的柠檬红茶，让带着泪的男孩平静下来。小伊万伸出手指沿着蝴蝶的图案比划，小小的银色铁皮盒子摸上去凉凉的，让他想到冬天结冰的河面。

　　孩子又恢复正常了，大人们终于放松下来。

　　瓦莲京娜再次摸了摸小熊的脑袋：“看吧，你果然是好孩子，我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