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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256)

作者:水千丞 时间:2019-01-29 16:52:23 标签:年下 相爱相杀 有虐 狗血

  所有弓箭手都拉满了弓,待金兵进入射程的那一瞬间,梁慧勇厉声喊道:“放—— ”
  箭雨从天而降。
  时隔二十一年,卓勒泰与广宁,再一次开战了。
  漫天飞矢洒下,大多钉在了盾牌上,余下的穿透了血肉之躯,亦或插进了那黄色奇物之中,只见那东西瞬间泄气,慢慢地瘪了下去。
  推至城壕边,金兵放开绳子,那些东西便掉进了壕沟之内。
  燕思空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叫道:“是羊皮胎!”
  那羊皮胎,最早有百姓钻入其中,浮泅过河,后有人将其制作成了革船,可供几人临时渡河之用。
  制羊皮胎,需取公羊从颈部将整张皮完好剥下,不能有一点划割之处,褪去羊毛后,将其头尾、四肢扎紧,吹气使其膨胀,最后反复过水与暴晒,令其坚韧耐磨。将几个羊皮胎牢牢地绑在木条之下,便能浮于水面,成了“革船”。
  那羊皮胎十分轻便,不充气时易于输运,充满了气又足有一人大小。金人数千年来以牛羊为食,最不缺的就是羊皮,但以羊皮胎渡河,乃汉人发明,他们竟能想到以此法填壕,真真令人震惊!
  梁慧勇也恍然大悟:“竟是羊皮胎,金人是怎么想到这样的妙法的?莫非是……”
  “不可能。”燕思空冷道,“韩兆兴若有这样的脑子,也不会将辽东祸害至此,卓勒泰身边定是有了厉害的谋士,对中原文化钻研至深。”
  箭矢如织,他们竭力想要阻止金兵靠近城壕,但一批倒下了,自有下一批顶上,这羊皮胎又轻又大,一辆单人推的小小的虾蟆车,就能运来好几个,依照这样的速度,将眼前的护城河填满,恐怕只在一日之内!
  顶着阵阵寒风,燕思空额上淌下了冷汗。
  他们小瞧卓勒泰了。
  二十一年前,还是金国大皇子的卓勒泰,带着十万大军冒进辽东,最后惨败而归,令他们心底从来没瞧得起这个蛮子。如今的卓勒泰,已是花甲之年,垂垂老矣,不知天命哪一天就会降临,却仍带兵亲征,足见他对广宁执念之深。他用这样漫长的岁月韬光养晦,岂会是毫无准备。
  徐枫跑到燕思空面前:“大人,这填壕的速度太快了,这样下去,我们等不到封将军的援兵了。”
  燕思空看着那不断在壕沟底堆垒的羊皮胎,面色凝重。
  他们估算着卓勒泰要跨过护城河,少说也要好几日,待他们在广宁城下将卓勒泰打得落花流水时,封长越的援军刚好赶到,断了他们的后路,将重创卓勒泰。
  可以眼下这个填壕的速度,卓勒泰最迟明天就能攻城了,而他们只能硬抗,这几日的时间,不知要增加多少伤亡。
  燕思空沉声道:“换火箭。”
  梁慧勇一声令下,弓箭手换上了火箭。然而,此时寒风凛冽,他们又处于背风高处,火苗刚燃起就熄灭,更不必说射出去之后,没有几个能够保全。
  若以火炮击打城壕,确实可以毁了羊皮胎,但火炮亦会击落冻土,直接把城壕给填平,比羊皮胎还快。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兵不停地往城壕里倾倒羊皮胎。
  卓勒泰此计要成,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偏偏全都让他撞上了,他们头顶的天,是汉人的天,为何这天不助广宁?
  城壕的这一面,战鼓震天,声声击打着每个人的心,城壕的那一面,堆满了金兵的尸体,和不断垒高的羊皮胎。
  燕思空面对着满目疮痍地战场,想着城里,封野的屋舍之内,是否也是另一场血腥较量——与阎罗王的较量。
  前有不共戴天的死敌,后有生死未卜的封野,燕思空站在这城楼之上,只觉进退皆是深渊。
  这场仗从天明打到了深夜,金兵用横尸遍野,换来了广宁的城壕被彻底填平,大军带着从汉人那儿买去的投石车、云梯车和火炮,浩浩荡荡地逼向了广宁城下。


第318章
  封野睡过去后,燕思空又回到了城楼。
  此时已是深夜,但城墙内外灯火通明。元南聿已换了一身铠甲,正在城头与梁慧勇商议着什么。
  燕思空爬上城墙,急急问道:“情况如何?”
  “尚未有动静。”梁慧勇答道。
  燕思空从城楼上往下看去,卓勒泰大军就驻在弓箭射程之外,经过了一天的激战,敌军必然疲惫万分,且此时黑灯瞎火的,也不宜攻城,他们是在等天明。
  “狼王如何了?”元南聿问道。
  “他醒了,阙掌门喂了他药,说再醒过来,便可以进食了。”燕思空深深换了一口气,“聿儿,多亏了你……”
  “二哥。”元南聿眨了眨眼睛,“我们之前说好了的。”
  燕思空点点头,换了个话头,压低声音道:“将士们士气如何?”
  元南聿的面容顿时紧绷起来:“军中四处有狼王重伤不治的流言,我已经捉了两个来问罪,但……光靠我一张嘴不太顶用,他们越是看不到封野,便越是会胡乱猜疑。”
  “我担心他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燕思空不免忧虑,“此事的影响,一定会波及京师。”
  元南聿也是深感无奈。
  此时封家军正四面受敌,来自金兵的,来自陈霂的,来自朝廷的,来自民间的,若封野命在旦夕的消息广播天下,各路敌人定会蠢蠢欲动,内部的军心也会随之涣散。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燕思空沉重地说:“待他伤情稳定了,便让他出来督战,在此之前,由你来统领兵马。”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兄弟二人的目光同时远眺出城外,看着黑压压的大军之中莹莹闪动的火光,像是蛰伏于黑暗中的、万千野兽的眼睛,弥漫着阴森地杀机,正伺机扑将上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
  天光初现,金兵就开始往城壕前输送木料,显然是要借助羊皮胎搭桥,助攻城机械通过。
  于是一夜的平静过后,战争再次打响。
  有元南聿在,封家军与广宁军的配合更加默契了,但金兵数量太多,他们打退了一批,便涌来下一批,仿佛无休无止。
  这时,封野的近卫爬上了城头,找到了燕思空,低声在他耳边道:“狼王醒了,正到处找燕大人呢。”
  燕思空观察战况,此时主要是他们打,金兵抗,且有元南聿和梁慧勇督战,他便可有可无,他怕封野见不着他,又动了元气,权衡之下,决定回去看一看。
  知会了元南聿后,燕思空匆匆赶了回去。
  他原以为能看到封野有所好转的模样,那便会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可推开门之后,眼前的情景令他大吃一惊。
  封野没有好好地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封魂所卧的软榻上。
  “封野!”燕思空急忙跑了过去,但见封野面色苍白,纯白里衣的胸口处渗了一滩血,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封魂,双目赤红。
  而封魂也用那只青灰色地独目看着封野,它仿佛连眨眼的力气也没有了,每一次闭上,都需要缓慢地睁开。
  燕思空心脏一紧,缓步走到了跟前,慢慢蹲了下去,低声道:“你还不能下床。”
  封野的声音轻颤着:“它伴了我……二十年,从它一出生,我们就在一起……”
  燕思空鼻头一酸,他将手覆上封魂的身体,感觉着那微弱的、几不可察地呼吸。
  它曾经是那样地强壮,那样地威武啊。
  可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打败时间。
  “我们喝过一只母狼的奶。它生来就最大、最聪明、最亲近我……”封野含泪道,“它是我的兄弟,它才是真正地狼王。”
  燕思空难受地说:“它一直在等你醒来。”
  封野的眼泪滑落,他哽咽道:“魂儿,你……走吧,不必再受罪了。”
  封魂低低地“呜”了一声,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了头,舔了舔封野脸上的泪水。
  封野紧紧抓着它的皮毛,泪如雨下:“你走吧,走吧,我会为你报仇,我一定……”他俯身抱住了封魂的脖子,哭着说,“魂儿,来世再回我身边。”
  封魂呜咽了一声,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燕思空难受地扭过了脸去,掌心贴服的皮毛再没有了起伏。
  封野紧抱着那巨狼,曾叱咤风云、威风八面的狼王,如今却像孩童一般蜷缩着颤抖地身体,无声地哭泣着。
  燕思空抹了一把脸,伤怀地说:“封野,你伤口渗血了,必须叫大夫来,我们的命都是魂儿救回来的,你不要辜负了它。”
  见封野充耳不闻,燕思空只得硬架开了他的胳膊:“封野,你要活着才能给魂儿报仇,你要活着啊!”
  封野面如死灰,眼中满溢着哀伤。
  燕思空将封野抱上了床,叫来了府里的大夫,为封野从新包扎伤口。
  侍卫看着地上的那安然长眠的狼,不知该如何是好。
  燕思空使了个眼色:“我来处理。”
  大夫走后,燕思空坐在了床前,沉声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现在你必须保重身体,为魂儿,为封家军,为辽东。”
  封野轻声说:“魂儿从不想病老卧榻,能战死沙场,它死得其所了。”
  “它一直在撑着,幸而你醒了,它与你道别了,可以瞑目了。”
  封野眸中的悲痛逐渐变成了恨意:“金贼呢?”
  燕思空将他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概述了一遍,最后说:“卓勒泰正在搭桥,要不了多久,就会正式攻城。”
  “而我还在这榻上躺着。”封野咬牙道,“我中箭的消息必令军心动荡,不行,我得……”他说着就要起身。
  燕思空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按住,斥责道:“你可知聿儿和阙掌门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保住你的命,眼下你必须好好休养,尽快好起来。”
  封野抬眼看着燕思空,目光深邃而沉重。
  燕思空松开了手:“魂儿,你打算怎么……”
  “我要带它回大同。”封野哑声说,“让它回到出生的地方。”
  “等击退了金兵,你就可以带它回大同了。”
  封野沉默片刻,慢慢伸出手,握住了燕思空的手。
  燕思空犹豫了一下,没有抽回。
  封野静静地看着燕思空,他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燕思空平静地说:“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你许久不曾叫过我的名字,也许久不曾关心过我。”封野轻轻地说,“这大约是我受伤唯一的好事了。”
  “你救了我,于情于理……”
  “于什么‘情’?”
  燕思空低下了头去:“封野,在你伤好之前,我不想用任何事来消耗你的精力。”
  封野深深地望着他,良久,哑声道:“去督战吧。你放心,我会让卓勒泰重新看到我站在广宁城上。”
  燕思空站起了身:“你好好养伤。”他又看了一眼封魂。
  封野扭头看着封魂,目光柔和而悲伤,“让它再陪陪我。”
  ---
  燕思空走出门后,心中依旧憋闷得难以喘息,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策马奔着城墙而去。
  顶着箭矢和炮火,金人在围城两天一夜后,终于踏过了城壕上建起的桥。城壕前堆垒的尸身犹如小山高,那桥仿佛不是羊皮胎托起来的,而是千万个血肉之躯。
  当燕思空重新回到城楼之上时,看到的就是金人的步兵、骑兵、炮兵、攻城兵,十几万大军如蝗虫一般朝他们涌来,黑压压地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一人一张嘴,就能将整个广宁拆吃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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