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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136)

作者:水千丞 时间:2019-01-29 16:52:23 标签:年下 相爱相杀 有虐 狗血

  在心中有了底后,燕思空暂别黔州,带兵向茂仁进发,狼王叛军就在茂仁城三十里外扎营,他要在茂仁落脚,先见见沈鹤轩。
  他们清晨出发,薄暮十分抵达,守将王烈开城相迎,但迎接的人中并没有沈鹤轩。
  看着燕思空张望的眼神,王烈有些尴尬地说:“呃,沈大人正忙着加固城防,难以脱身,故而没有来迎接御史大人。”
  燕思空笑道:“他还是老样子,无妨,烦请王将军引我去见见沈大人。”
  “御史大人不先休息片刻吗,我准备了晚膳。”
  “也好,我这些兄弟们也饿了,有劳王将军了。”
  燕思空带着他的几位下属,与王烈等人吃了顿饭,茂仁仅仅是个小县城,城小且偏,与广宁差不多,燕思空恐怕是造访茂仁的最大的一个“人物”,尽管现在他只是一个正七品的御史,但御史是官阶小权力大,何况他曾经也是正三品兵部侍郎,又是当朝驸马,王烈等人无不对他毕恭毕敬。
  趁着有酒助兴,燕思空又打探了一番茂仁的情况,那日抵御封野的一场守战,王烈恨不能将所有点滴都倾囊告诉燕思空,言辞中可以看出,这些人对沈鹤轩还是很佩服的,但也对他的为人颇有微词。
  一顿酒下来,燕思空已经与他们称兄道弟,恐怕沈鹤轩在此任职三年,还不曾与自己的同僚吃上一杯酒。
  宴席过后,燕思空没有耽搁,有王烈引着去见沈鹤轩。
  此时已近亥时,百姓大多就寝了,可沈鹤轩还在盯着士卒们修葺、加固城墙。
  走上城楼,借着灯火,燕思空看到了一个高大清俊的背影,在初秋微寒的时节,他穿着单薄的麻布衣裤,袖口和裤脚都挽了起来,边指挥士卒,边自己上手搬起重物。
  “哎呀!”王烈喝道,“这等粗活怎能让沈大人沾手,你们都皮痒了是不是!”
  众将士颇为委屈。
  那背影转了过来,一身粗简,也丝毫掩不住他满腹诗书、清冷高洁的气质,尽管与周围的士卒们打扮并无不同,常人却一眼能看出此人的不凡。
  那正是阔别三年之久的沈鹤轩,比之当年,他显得更加稳重、更加威严,那挺直的腰身,沉静的双眸,似是将坚贞刚正的风骨融入了一丝一发,浑然与其一体了。
  在看到燕思空时,沈鹤轩蹙起了眉。
  燕思空上前一步,深深躬下身:“沈兄,一别经年,你可安好。”
  沈鹤轩犹豫了一下,拱手回礼,平静地说:“万事皆安。”
  燕思空直起身,看着沈鹤轩,心中感慨万千:“我以为此生再不能与沈兄相见,没想到啊……这天命之玄妙,岂是我等凡人能够揣度。”
  沈鹤轩点点头:“我也没有想到,迎娶金枝玉叶、在京师享受高官厚禄的燕大人,会来这偏颇之地。”
  王烈面色微变,尴尬极了。
  燕思空却丝毫没有介怀,反而苦笑道:“沈兄莫再挖苦我,昔日你我同榜中第,同入翰林,同为编修,宦海浮沉整整十载,如今却双双被贬为七品,这十年仿若大梦一场,一觉醒来,仿佛又回到了原地。”
  燕思空这一番话,勾起了沈鹤轩至深的回忆,他想起了曾经相伴的岁月,二人同时金榜题名,同时入仕为官,确也互称过好友,互诉过胸中大志,心中顿时感慨万千,态度也稍微软了下来,喃喃道:“是啊,大梦一场。”
  “沈兄,我有许多话想与你说,你我应共商退敌之策。”
  王烈忙道:“沈大人,这里由我来盯着。”
  沈鹤轩颔首:“燕大人,请吧。”
  沈鹤轩随燕思空回到了驿馆,随从早已备好了酒菜,燕思空请他落座:“沈兄还没吃饭吧?”
  沈鹤轩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先狼吞虎咽了几大口,干掉了一个馒头,把空落落的肚子稍微填了个底,才慢了下来。
  燕思空斟上酒,举杯道:“沈兄,这杯酒,就庆贺你我二人千里重逢吧。”
  沈鹤轩略一犹豫,跟他碰杯饮尽。
  燕思空又满上酒,沈鹤轩压住他的手:“不必了,明日尚有许多事,不宜饮酒。”
  燕思空笑了笑:“好吧,我们以茶代酒,也未尝不可。”
  沈鹤轩性情耿直,终是忍不住道:“我当年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燕思空笑道,“真是文采飞扬,如橼巨笔,痛击人心啊,我至今尚能背上几句。”
  “既然如此,你还能……”沈鹤轩迟疑道,“你是脸皮厚,还是心胸豁达?”
  燕思空哈哈大笑:“都是,都是,沈兄当年骂得对、骂得好,我又怎会怪沈兄呢。”
  沈鹤轩拧起了眉:“虽然你死弹谢忠仁,亲手覆灭了阉党,但你当年背叛师门,这些年又贪墨擅权,助纣为虐,你……如何为自己辩解?”
  “我不为自己辩解,陛下已经治了我的罪,我罪有应得。”燕思空收起了嬉笑,“沈兄也教训得极是。”
  “你……”沈鹤轩指着燕思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思空知道,如沈鹤轩这般峭直之人,是无法理解自己的,换做是他,宁愿一死也要与邪佞势不两立,但留清白忠义之名传后世,而自己却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什么声名、什么荣耀、什么尊严,都是身外之物。
  “沈兄,我当年倒戈阉党,实是为了报仇,为老师,为靖远王,为诸多被冤枉迫害的忠臣良将,我也不否认,我不愿随着已无药可救的士族没落、甚至送命,我舍不得我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我这般浅薄的、投机取巧之人,不奢望沈兄理解。”
  燕思空如此坦诚,倒让沈鹤轩无话可说,他怔愣良久,才憋出一句话:“你真是……怎会有你这样的人,你可知天下人如何议论你,你就当真不在乎吗?你就不想想后世史书,要如何写你?”
  燕思空面色微沉,但他克制着没有让沈鹤轩发现,他平静说道:“我早已将声名置之度外,再者,如今说这些,岂不是为时过晚?我心中始终怀揣天下、怀揣百姓,若我能以一己之力,福泽万民,也许有一天能以功抵过,史书之上,该不全是骂名。”
  沈鹤轩深深叹了口气:“或许吧,你若真的能说降封野,倒确是大功一件。”
  提到这个名字,燕思空心头一紧:“我打算明日就出使敌营,沈兄需将你所了解的叛军情况,与我细细说来。”
  谈到正事,沈鹤轩不再纠缠于过去,将他与封野的交战,他所了解的叛军情况以及茂仁、乃至整个黔州的攻守力量都与燕思空分析了一番。
  沈鹤轩虽是文官,且只是个小小的知县,但他对战局的了解,竟是比王烈还要深入,不愧是连中三元的经世之才,一天也没带过兵,却能以寡敌众,守住这危弱小城。
  封野出兵河套前,预想的最大劲敌应该是黔州城,他是断不会想到,自己会暂时止步于茂仁小县。不过,无论是燕思空,还是沈鹤轩,都不认为茂仁当真挡得住封野,一战过后,城内将士伤亡惨重,即便黔州已经增调兵力,但城墙损毁严重,再不堪重击,何况城内粮草有限,围也能被活活围死,封野之所以按兵不动,一是没将茂仁放在眼中,二是,在等待燕思空。
  俩人彻夜商谈,为此次说降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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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思空虽然几乎一夜未眠,但第二天还是早早起来了,今日他就要只身赴敌营,就要见到封野了,他如何能睡得着。
  天明后,他将手下将士和王烈唤了过来,吩咐他走之后的事,他能如期回来如何,不能如期回来又如何,封野善待他如何,囚他如何,杀他又如何,他与沈鹤轩已经都商量好了,最后交代他们,有什么事就听沈大人的。
  燕思空从卫戍军带走的八百骑兵,主将名叫冯想,他两次进言要护送燕思空前去,都被燕思空拒绝了:“我只能一人前去,哪有使臣还带着兵将的。”
  “可燕大人与封野有过过节,末将担心他会对燕大人不利。”冯想拱手道,“末将奉皇命保护燕大人的安全,实在是不能放心。”
  “我也奉皇命而来,要说降叛军,相较之下,我个人安危算不了什么,再者,我既敢出使敌营,自有自保之策,冯将军不必担心了。”
  冯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作罢。
  燕思空交代完后,就去了马厩,不顾马夫的劝阻,亲自给醉红洗了个澡,清洗过后的醉红,晾晒于太阳之下,毛发愈发猩红油亮,鬃毛甩动间,尽是暗流汹涌的王者之气。
  放眼天下,这样的马,也只有封野配得起。
  用过午膳,燕思空换了一身干净齐整的白衣便装,骑上醉红,义无反顾地离开茂仁,头也不回地朝着狼王大营奔去。
  以醉红的脚程,区区三十里,没用多久就抵达了,远远看着黑红相间的封家狼旗,燕思空感慨万千。
  第一次见到这面威风凛凛的狼旗,还是在广宁,封剑平领着天下第一军蜿蜒行来,那迎风招展的战旗令年少的他热血澎湃,崇敬之情难以言表。
  靖远王已作古,封家军已成叛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面狼旗,竟令燕思空几乎要落泪。
  看着那戒备森严的营寨,燕思空心生一丝惶恐,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醉红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并没有停,燕思空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自己绝不能退缩,不会退缩,他径直朝着那大营奔去。
  二里开外,燕思空就能看到营寨的瞭望台上伸出来的一支支利箭,等骑到营寨门前,守将喝道:“来者何人,速速下马。”
  燕思空翻身下马,朗声道:“吾乃黔州巡按御史燕思空,特奉上狼王之爱马醉红,求见狼王。”
  守将显然早知道他要来,并无惊异之色,大喊道:“开栅门——”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面色肃穆,牵着醉红,一步步朝营寨内走去。
  周围的将士无不被醉红矫健的身姿、血红的毛发、尊贵的王气所吸引,小声赞叹着。
  守将领着燕思空穿过营寨,朝着中军帐走去,一路上,燕思空观察他们的扎营、布局、列阵、巡卫、营守等情况,皆是毫无纰漏,这行军打仗,扎营的学门颇深,一个将领是得力还是疏职,行家看一眼营寨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毕竟是五六万人的大营,燕思空走了良久,中军帐尚在远处,但醉红似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开始躁动起来,燕思空起初还能牵住它,但它的躁动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开始挣扎起来。
  燕思空拉进了缰绳,呵斥道:“醉红,别闹,醉红!”
  军营之中戒律森严,若让战马乱跑,成何体统,他猜醉红是被这帮人看毛了。
  周围将士亦是如临大敌,但这是封野的马,又不敢枪矛相对,只得手持遁甲,将醉红围在了中间。
  醉红不予理会,开始奋力挣扎。它恐怕唯一记得的就是不伤着燕思空,否则早一蹄子将人踹飞了,燕思空其实没有真正见识过醉红的力量,至少没有亲身感受过,但也记得封野为了驯服它,几乎冒了葬于乱蹄之下的风险,眼看着醉红已不听他的使唤,他也被醉红的蛮力甩得难以站稳,掌心被缰绳磨得火辣辣地痛,他再也抓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它脱手而出。
  缰绳一脱手,醉红就一跃而起,竟飞窜起一丈有余,化作一道惊艳地红霞,从手持遁甲的士兵头顶飞掠而过,朝着中军帐极速奔去。
  燕思空被他甩飞了出去,幸而下盘稳健,落地生根,否则就要丢大丑了。只是醉红若就这么闯入中军帐,那就不再是丢丑的问题,他头皮都要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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