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赵颢应该也能班师。
郅玄一边想,一边打了个哈欠,精神和身体同时放松,不自觉有了困意。
侍人守在门后,听到召唤方才入内。
郅玄自行套上长袍,头发还在滴水。青丝垂过腰际,水珠滑落,似珍珠镶嵌黑色锦缎。
侍人捧来干爽的布巾,连续换过五条,长发终于拭干。
郅玄回到殿中,扫一眼案上的绢,有意给赵颢回信,奈何架不住困意,只能躺倒在榻上,决定好好睡上一觉,恢复精神再来提笔。
侍人小心伺候在旁,等到郅玄呼吸平稳,留一人在殿内看守火盆,其余人退出殿外。离开前检查木窗,确保留出缝隙,才鱼贯退出,合拢殿门。
郅玄睡得很熟,整个国君府变得静悄悄,陷入一片静谧。
西都城内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此战大败东梁国,一扫五城之耻,顺势拿下大片土地人口,无论氏族、国人还是庶人皆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氏族坊内响起乐声,各家大开酒席,全族上下共飨盛宴。
国人和庶人迟迟不愿散去,盛赞大军的威风,无不欢欣鼓舞,神采飞扬。为庆贺胜利,再精打细算的人家,今晚也会多加几个菜。
临近傍晚,商坊变得格外热闹,出售肉、菜、蛋和酱的摊位都忙得不可开交。
考虑到情况特殊,掌管商坊的几名下大夫共同决定,今日不闭市,抓紧从城外运来更多禽肉和蛋,保证食材供应。
药田附近的养殖场不断扩大,规模是初建时的五倍,每日出产的禽肉和禽蛋数量可观。
在郅玄的鼓励下,氏族们纷纷加入进来,大大小小的养殖场如雨后春笋,不断丰富西原国人的餐桌。
有的养殖场仅供应氏族,归各家所有,不对外售卖。有的和药田养殖场一样,与城内商坊签订契约,每月定量交易。
随着出产增多,该类生意迅速向外扩散,甚至出现专门运送咸蛋、干菜和各种肉类的商队。
越来越多的氏族加入进来,养殖的种类也不断增多,变得五花八门,各种各样。
鸡鸭最常见,牛羊更不必提。大型野禽和野猪接连送进栅栏,其后又出现野兔、鹿等种类。
有的氏族实力雄厚,认为熊个头大肉也多,圈出大片土地饲养。令人吃惊的是,竟然被他们养成,而且养得相当不错。
还有氏族想饲养蜜蜂,以此获取蜂蜜。可惜没有巫医的本事,时至今日仍未能成功。
好在不是大问题。
郅玄从庸国人手中得到甜菜菜种,准备分给氏族,在新得的土地大片播种。只要种出来,就可以大量熬糖。无法彻底代替蜂蜜,但能给人难得的甜味。
值得一提的是,庸人迁徙不久,庸侯就动身归国。当初灰溜溜出逃,如今悄无声息回去,虽说失去面子,好歹爵位得以保全。
随他出逃的氏族也一同返回,逃走时什么样,归来也是什么样。
北安侯尽到地主之谊,保全庸侯等人的性命,并派人送他们返回庸都。以两国的关系而言,算是仁至义尽。
中都城使者没有离开,随庸侯前往庸都,亲眼见证一座空荡荡的都城。
城门大开,城内各坊俱空。氏族坊、国人坊、庶人坊乃至奴隶坊皆阒无一人。
当初庸都人大举迁移,有少部分人没走,此时也不见踪影,不知去往何处,只留下一座空城。
国君府和氏族的库房铜锁未断,里面依旧堆满粮食。玉器、青铜器和金绢一样不少。院墙内外的杂乱被厚雪掩盖,只余白茫茫一片。
牛车穿过长街,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以及车轮的吱嘎声。
庸侯坐在车上,目及两旁清冷,对比热闹的北都城,满心滋味难言。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消失在北来的寒风之中。
送走庸侯,北安侯了结一桩心事,全心关注南边的战事。
大雪封路,战报传递困难。
赵颢攻下第八座城池,拿下南幽国三位上大夫,得到数万斤粮食和大量人口,第一封战报才送达城内。
战报详述第一场攻城战经过,突出大军勇猛和武器威力。末尾提到大片良田和一年能种两三季的稻米。
北安侯和氏族们习惯战争,也习惯胜利。主帅是赵颢,没人担心胜负,主要讨论的是大军前进速度,多长时间才能兵临南都城下。
一番讨论之后,众人的目光被战报中的粮食吸引。一年能种两三季,能得多少粮食,养活多少军队?
预估出数字,上自北安侯,下至卿大夫,全都心头火热。世子瑒仔细浏览绢上所写,不自觉手指攥紧,呼吸变得急促。
此时此刻,他们对南幽国的土地生出无尽渴望。不只是为自家颜面,更为那片土地能生长出的粮食。
“宝地岂能不取!”一名卿正色道。
北方种粮不易,为养军队,各家费尽心思。
年年粮食短缺,属民吃不饱是常态。遇到灾年,饿死人的情况也不鲜见。直至公子颢和郅玄结成婚盟,从西原国购买到大量农具,获得深耕堆肥之法,情况才稍有改善。
对氏族而言,粮食是国本,是重中之重。
赵颢这封战报让众人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这样的好地方,不拿简直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历代祖先!
如果没有南幽侯数次蹦高作死,没有南幽氏族的无赖行径,公子颢未必会率兵南下,秘密也不会为人所知。
只能说世事皆有定数。
北安侯看向群臣,群臣目光迎上,同时大笑出声。
不管南幽侯目的为何,也不管南幽氏族能否团结一心,半个南幽国,他们拿定了!
第一百九十章
小幽氏满心焦急,频频望向房门,很是坐立难安。
终于,门外传来脚步声,送信的侍人前来复命,带回的却不是让她喜悦的消息。
“你说什么?”小幽氏双目圆睁,既惊且怒。
“回夫人,公子卧病,细地政事俱交漠夫人。仆未能见到公子,仅将书信呈上。”侍人满脸羞愧,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脑海中却闪过带回的箱笼,生怕被看出端倪,只能将头压得更低,额头完全触地。
小幽氏不敢置信。她知道公子瑫有恙,却没想到会如此严重,竟连政务都无法处理。
“该怎么办?”
公子颢挥师南下,一路摧枯拉朽。听到朝堂上的风声,小幽氏如遭雷击。
她困在深宫,无法插手朝堂,能指望的唯有公子瑫。奈何事不从人意,公子瑫的病情始终没有起色,反而愈演愈烈,如今已无法起身。从侍人带回的消息看,别说前来北都城,连离开细地都不可能。
想到公子瑫的病因,小幽氏满脸怒色。
她之前没有多想,如今方才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
可她又能如何?
困在国君府,派人送信尚可,想要做更多,势必会遭到阻拦。甚者,惹来北安侯不喜。只需一道命令,她又会回到被幽禁的日子。
想到当时的经历,小幽氏禁不住发抖。
北安侯没有弱待她,除了无法和外界联络,一应用度未见减少,府内妾室也不敢不敬。
她却怕极了那段日子。
自己变成聋子瞎子,困在方寸之地,对外界一无所知。
迷茫,困顿、幽暗。
小幽氏屡次从梦中惊醒,心如擂鼓,大口喘着粗气。恐惧感挥之不去,良久才能恢复。
自那以后,小幽氏汲取教训,凡事不敢张扬。涉及到世子瑒和公子颢,更是谨小慎微,能避则避,和先前判若两人。
频繁联络公子瑫,不是她忘记谨慎,而是关乎到南幽国,她不得不冒险。
东梁国的下场有目共睹。
西原国取走大片国土人口,中都城竟然不闻不问。隐隐有传闻,西原侯给了中都大量好处,才换得人王和氏族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从结果来看,就算传言不是全部,也和真相相去不远。
如果不是西原侯承诺好处,给出足够多的利益,中都城怎会坐视东梁被削弱,又岂会对大诸侯的争斗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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