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59)

　　如果贝因加纳·翡银是大战之后第一个步入传奇领域的法师，那么他能在砂阳城轻松脱困就解释得通了。

　　阿方索缓缓后退，不知自己现在该作何选择，贝因加纳的目标在派桑身上，似乎无视了他的存在，但他也根本不敢动逃跑的念头——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一直像是从高空俯视着他，如毒蛇盯上猎物，他一开始以为这是翡银的法术，但在颤抖之中他注意到金发法师身后的仆从，看着那双冷淡的紫眸，他好像明白那股压力源自何处了。

　　神殿知道这件事吗，星正教呢，精灵们呢？他们默许了一名传奇的出世，还是他们至今仍被手眼通天的翡银蒙在鼓里？这个人究竟在代表哪一方的利益？

　　阿方索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他看不清前方的迷雾，它太过扑朔迷离，又有太多可能，也许停止思考是当下最该做的。

　　贝因加纳则凝视着已经瘫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商主，目光冰冷，“如果您一开始保持诚意，我们将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因为，我的确只是想用金钱解决问题。”

　　所以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又那么贪婪呢。

　　“你……”派桑的话有头没尾，卡在半截，他突然定格似的静止在原地，停留在张口说话的惶恐表情上，像被施了定身法。他的眼睛还能眨动，但其他部位不听使唤。他疯狂地眨动眼皮，可能想说求饶的话或者提供自认为优厚的条件来平息一位传奇法师的愤怒，但贝因加纳的意思早已明确，派桑需要为他的愚蠢买单。

　　偌大的会客厅内，贝因加纳既没有用他灵活的手指摆出施法手势，也没有属于法师的吟唱声出现，蓝灰色的雾霭便出现了。

　　浓厚的蓝雾迅速溢满整个房间，紧接着透过门缝向外流去。漆黑的细丝从雾中探出，看不见的针连接着这些“丝线”穿过派桑的身体，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发起抖，哆嗦的幅度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已经不受他控制，眼珠上翻，却仍然清醒。

　　在牢牢将商主的四肢、身躯和头颅固定后，“丝线”变得粗糙，已经能看出那些根本不是线，而是爬满人体的细小爪子，伸进耳朵和嘴巴，填满了这具身体。

　　阿方索缩在墙角，这蓝雾与他曾经见过的死契攫取代价时的雾气非常相似，但显然更浓、更恐怖。

　　那些黑爪对他不感兴趣，但眼前这一幕也已经堪比人类能目睹的最深的梦魇。

　　诡异的力量在整个百眼窟似的宫殿弥漫，贝因加纳静静地看着细爪爬过派桑的眼珠，他身后的赞沙玛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这让他有一种冲动，很想回头看看对方现在的表情。

　　但是斟酌再三法师还是忍住了，又过了不长时间，一点血从商主鼻孔和耳朵里流出来，被一只手轻轻拭去。

　　是派桑自己的手。

　　噩梦仿佛还在延续，身为观众的阿方索浑身僵硬，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派桑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把脸上的血轻轻擦掉，整理自己的衣襟，重新坐下——举止跟刚坐在这张椅子上时没有区别，和之前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

　　他依然能开口说话，还很疑惑地表示，“阿方索大人，您怎么在那儿躲着？是椅子太热吗。”

　　小胡子男人神色惊恐，在派桑脸上看了几个来回，又把目光投向贝因加纳。

　　雾霭早已消散，黑爪也是无稽之谈，刚刚他像是经历一场幻梦，其实都是虚惊一场，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自己的盟友害怕得不敢过来，派桑也不管他，转头和气地对金发法师道：“翡银大人，那我们就按照契约，您差人把黄金运到我名下的仓库，我会找人盯着，将海妖送到您那里，保证路上不会有什么损耗。”

　　贝因加纳微笑，“没问题。劳您费心了，派桑大人。”

　　“与您合作是一件荣幸以及愉快的事。”派桑微微颔首，神色如常地同法师碰了碰杯，然后便离席去忙自己的事了，商主有很多工作，在市集有众多产业，不可能浪费太多时间在一件事上。

　　等到这里的主人走后，阿方索依然腿软得站不起来，他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像断弦的乐器，嘶声问道，“你把派桑……”

　　“他不是好好的吗。”贝因加纳疑惑，“倒是阿方索大人，您来了这么久，似乎也没有为自己的家族挣来什么利益，奥罗拉女士会对您失望吧。”

　　这一次他没有卖关子，直接替他谋划道，“带着您的人回去吧，就说商主无意与港都合作。也警告其他海商家族的人，魔域的水很深，不要贸然进入。”

　　“你……你居然还会放我走？”阿方索难以置信。

　　“是啊，我对您网开一面，感动吗？”贝因加纳挖苦道，“今天发生的事……我劝您谁都不要告诉，当然，如果您特别有倾诉欲，我也没法拦着。”

　　他的语气明明很有规劝他人改邪归正的意思，但当中的警告意味，不需要深挖就能察觉到。

　　等到阿方索磕磕绊绊地逃离，会客厅内只剩下贝因加纳和他的仆从，前者本想上前扯住赞沙玛尔身上的灰袍把他从布料里解放，才想起对方的称职，赶忙把手撤回来。

　　贝因加纳对他说，“事情解决了。”

　　他得到了所有被抓捕的海妖，用黄金购入作掩护，这是实打实的交易，只看表面，没人可以挑出毛病。

　　赞沙玛尔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看似随意，却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贝因加纳身上，问他，“刚刚的事，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那是一个传奇法术。”法师语气平常，像是觉得这件事不需要太多解释，“死契之灵的真实效果是完全支配一个人或者一些人的意志。契约书是弱化的改良，必须要遵守规则才能支配另一方。他的精神被动了手脚，但肉体束缚着灵魂，灵魂把握着意志，他仍活着，与从前无异，不会缺少一丁点智力、习惯、记忆，只不过会听令于我，直到泯灭。”

　　派桑甚至不会感觉到他在被操纵，会发自内心地用自己的方式将支配者的命令正当化——这个效果无法被级别低于传奇的侦测法术捕捉，是这个世界上当之无愧最强的精神控制类法术。

　　这就是传奇的领域。

　　可是一个“天赋者”，上天赐予他血脉中的力量只会是古魔法不说，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天生就掌握一个传奇法术，还是他人创造的。

　　贝因加纳的确没直接承认或者否认过，所以他不是天赋者？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没对红山勋爵用？”

　　“因为动用死契之灵从来都是最后的手段，当时根本没到那个程度。还因为我不想增加自己手上的‘木偶’，排木偶剧也是一件很劳心的事情。”贝因加纳似笑非笑地说，“您不问我为什么放走阿方索吗？我都准备好答案了。”

　　在能够同样用死契之灵控制阿方索的情况下，他显然给自己留了个非常明显的隐患。

　　赞沙玛尔语气平平，“是因为那个克希安牧师吧。星洲的商主，海港的大贵族，谁会更加经常接触到神殿的要人？”

　　如果闹得动静太大，就会引来圣职者们的目光，智慧神殿和星正教可是有传奇职阶的。

　　而另一个方法是直接杀人灭口，但阿方索如果在星洲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带来的牧师首先就会起疑，就算不会怀疑贝因加纳，也会怀疑到派桑头上。

　　“是啊，阿方索什么都没捞到就从星洲撤了，弗洛雷的女王会对他十分失望，至于他的那些托词，也许她会相信，但也什么都不会做。”

　　以商人的谨慎，在根本不清楚贝因加纳背后是否有更多背景之前，谁会想惹一个这样的传奇法师？

　　贝因加纳·翡银控制了派桑一个人，但就此得到的是一个亡人市集商主家族、乃至他所有产业的“支持”。

　　金发法师这时脱下自己的外套，走出门来到刚刚被他无视的海妖少年跟前。

　　门口的士兵已经被派桑带走，赤裸的男孩孤零零躺在那里，感觉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