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184)

　　“等我死后，把我的身体放进遗忘之棺，那里是连神都干涉不了的地方。”

　　贝因加纳·翡银将会向灾厄“妥协”，交出自己的躯体作为洛斯特降临的器具，只是有期限和条件，有‘租金’。

　　“如果一切顺利，洛斯特答应我的条件，按捺住来到现世的冲动，那么我身上的法术不会发动，五千年后把躯壳交给他。”

　　贝因加纳与拉塔古恩的同调会在这里止步，因此以现在的限度洛斯特无法对城中的人怎么样，他不需要担心谁会就此被报复。

　　如果局势停留在现在这一刻，魔城拉塔古恩便会一直作为星洲无形的恐怖为大陆人所忌惮，只要贝因加纳再加上几把火，让洛斯提斯以西的国度失去进犯的勇气，星洲在变得孤独的同时也会安全无虞。

　　更何况古因海姆诸神为了世界存续也必须出手约束自己的信徒，贝因加纳会让祂们保驾护航，毕竟这是祂们的世界，能坚持多久要看诸神的意志。

　　然而赫格的血债不可抹消，他同样不会让祂们称心如意。

　　从虚无之神洛斯特手中拯救世界？他的确会这样做，但他不会保证祂们高枕无忧到永远。

　　这个世界终将毁灭，在他所有爱着的人逝去后。

　　“永恒，这对于我这样的凡人来说太遥远了，我一眼能看到的未来只能囊括你死去、或者最多道兰提尔死去的那个时刻。他是你们中年纪最小的不是吗，那应该够了。”

　　贝因加纳·翡银是洛斯特唯一的选择，为了达成自己来到地上的愿景，魔巢的主宰只能在贝因加纳给予的选项中选择：要么现在就彻底失去降临的唯一通道，要么再等待五千年，等到贝因加纳熟识的所有人、所有虚无民离开这个世界，洛斯特便可以自由地占据他的身体，那个时候无论是创造新的种族填满魔巢还是毁灭世界，都已经跟现在的人无关。

　　“我可以用我的……尸体约束洛斯特五千年，等到你们都不在人世，他想怎么样也不是我能干涉的了。”

　　贝因加纳的灵魂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彻底湮灭，连渣滓都不剩了吧。

　　贝因加纳·翡银将“完美”达成赞沙玛尔的期待。

　　虚无民预见神的重新现世会导致他们无休止的战斗和彻底的灭亡，那么就用贝因加纳留下的躯壳“威胁”洛斯特不能伤害他的造物，必须让所有人可以安然地寿终正寝。

　　赞沙玛尔是那个监督者，他逝去后可以将发动法术的“开关”交接给道兰提尔，确保谁都不会被遗落。

　　贝因加纳甚至保证了至少这个世界在五千年内不会被灾厄所毁，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可以在一个健全的世界度过一个轮回，甚至几个轮回。

　　以目前洛斯特只能在贝因加纳耳边喋喋不休，除此之外难以做到任何事的情况来看，缺乏身躯的虚无之神在现世和三神的压制下威胁不大，留下毁灭尸骸的法术只是以防万一。

　　——赞沙玛尔，将成为他的守墓人。

　　面对现在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的男人，贝因加纳的目光变得格外心痛，其实他也可以选择像先世那样用身体关住洛斯特的意志，至少这样他还能用这双疯癫的眼睛看到赞沙玛尔。

　　可是他不如古里亚涅那样有勇气，那么漫长的折磨他害怕自己撑不下去。

　　赞沙玛尔却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他终于开口，带着万般的不理解追问道，“可你为什么不选对我们来说最好的那个结局呢。”

　　他抓住金发法师的肩膀轻轻摇晃，“取代祂，成为我们的神，永远活下去。”

　　无论过程是什么样，有怎样的伤痛，现在贝因加纳至少已经成功一半了，五年，就算只剩下五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把它当成没有把握的事情吗，那我们就想办法让它一定能够实现，贝因。”

　　——别这么快就离开我。

　　“不。”

　　贝因加纳短促且生硬地划去了这个选择，他也许能想出一打谎言来掩饰自己为什么不这么做的理由，可他难以对眼前这个男人说谎，谎言是对这颗炽热的心的亵渎。

　　美丽的人类神民面无表情地说，“成为神主宰一切？那样只会得来一个结果，你死去后我还活着。”

　　赞沙玛尔急切道，“可虚无民也有轮回，你可以为我塑造新的身躯，我可以像道兰提尔那样保留自己的记忆！”

　　贝因加纳却无动于衷，即使赞沙玛尔的话语发自肺腑，他不可能因为这样动听的承诺进行赌注。

　　第三要素过于脆弱，谁能保证记忆一定能够传承？如果这是个能够稳定达成的愿望，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空白且重来的命运。

　　贝因加纳用着虽不强硬，但极度自我的口吻宣告道：

　　“赞沙玛尔，我再也不会去成为被丢下的那一个。”

　　黑发男人在默然中听懂了贝因加纳为什么要选择最开始所说的方法。

　　他自始至终都不想成为魔巢的主宰，那在他心目中是永恒孤独的代名词。

　　“……不当为所有人送葬的那个人，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赞沙玛尔用了陈述的语气，声音低了下来。

　　“因为我知道那有多痛苦，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贝因加纳撤回自己的手，敛目而视，“我很抱歉。”

　　“‘抱歉’。”赞沙玛尔狠狠咬着牙，在颤抖中冷声道，“你在答应我来拉塔古恩的时候就知道不会长久，你知道这将是你最后的目的地。”

　　贝因加纳没有否认，他像是突然放弃了某些挣扎，从不敢去看赞沙玛尔的眼睛变得坦然视之。

　　他缓缓道，“你只是恰好在我想放弃的时候出现，顺应了我的愿望而已。”

　　那时的贝因加纳尚不清楚自己还能度过几个春天，对神的复仇将是临终的孤注一掷，那在丧钟敲响前，他只能按部就班地生活，期待有谁能提前结束这种“折磨”。

　　体面的死亡？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还能收获一段感情，那更是再好不过。

　　他帮助过许多人，也粉碎过许多阴谋，但活着依然是为更加璀璨的死，没有人会认同他的想法，所以他从未让人察觉到这个秘密。

　　砂阳城明亮的清晨，信盒中的信件，拆开它的手。

　　他不知道这是命运拨弄了它的齿轮，但是写下邀请函的刹那，他就被一个人的丝线缠绕住了。

　　赞沙玛尔缓缓开口，“就算那个人不是我也没有区别，你是这个意思么。”

　　他停顿了一下，竭尽全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痛苦，然后极为艰难地说道，“我只是……你在生命尽头偶然遇到的，随便一个聊以慰藉的人吗。”

　　当然不是，不应该是，谁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处心积虑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即使预见到自己命不久矣，贝因加纳也赌上了他的所有。

　　只是那份感情没有浓烈到能让人跨越心中的伤痛，因为他曾被割得太深了。

第一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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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赞沙玛尔绝不可能走上这条路。

　　看着贝因加纳逝去？一边守望遗忘之棺中那具终将成为洛斯特躯壳的遗骸，然后一边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光是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已经有难忍的愤怒从近乎撕裂的胸口喷薄而出。

　　赞沙玛尔猛地扣住贝因加纳的手腕，攥紧他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等你冷静下来后，你会的，你会有一个新的开始。”贝因加纳用一副十分了解他的口吻，即使他们只认识了一个四季，却好像在一起相处了很久。贝因加纳知道赞沙玛尔的“弱点”，知道这个男人流过的血因何而起，自然也知道会因何而终。

　　当“贝因加纳·翡银”这个人逝去，赞沙玛尔可能会因此感到悲痛，甚至伤心欲绝，但强大而坚韧的战士会为了他的同族跟责任重新站起来，因为总是理智的虚无民会想明白，到了那个时候什么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结果。

　　时间。时间会抚平一切。

　　“当我失去你，我的世界就再也不会有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