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202)

　　从强盛到衰微只用了短短时间，赞沙玛尔一手提着碧霜，身体摇晃着像是要倒下，好在他另一只手及时扶住墙壁，在上面留下暗红的指印同时也稳住自己的身体。

　　血的颜色不正常，连哪里正在出血都无法意识到，赞沙玛尔撑着墙壁用了点力气，他手指上的皮肉竟然就被粗糙的表面刮去一点。

　　这具身体好像已经变得会被薄薄的纸割伤，流血不止的样子了。

　　赞沙玛尔挑起嘴角笑了一下，心想神明为一个造物如此兴师动众，自己是否应该感到与有荣焉？

　　但是他依然需要前进。

　　黑发紫眸的虚无民战士在喘息片刻后踏过阻挡者们倒地不起的身躯，看着这些人满脸泪水，因为抵御不了催发身体潜能的药物反噬而纷纷停止呼吸。

　　在这个地方，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毫无意义。

　　赞沙玛尔弯下腰捡起一副被丢在一旁的弓箭，将箭袋背在背上，再次穿过一扇门。

　　尽头不知有多远。

　　他还能赶上吗。

　　金碧辉煌的长廊，壁画和天顶都描绘着神明降世的场景，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的高台，有蛇人祭司在向渊海中的神祇献祭祭品，没有神智的奴隶向着天空高高跃起，重重砸落地面，血和尸身如喷在绘布上颜料，渐渐垒砌出血肉的高墙，宛如末日。

　　赞沙玛尔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分心，他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梗着脖子看向前方，拖动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往前，踏着孤独的路。

　　轻盈和沉重，流畅和滞涩，清明和混沌，洛斯特赋予虚无民最强健的身躯，希望祂的造物远离疫病和痛苦，成为祂永远的眷属。

　　传闻中虚无之神参考的“原型”，是女神阿伊瑞的圣武士之一，一位有些许精灵血统的人类。

　　赞沙玛尔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变成了一个“人类”。

　　他的视力不再能够洞察毫厘，耳边充满被噪声干扰的混乱，他被削弱到不再能够徒手捏断一个人的喉咙，拉不开沉重的巨箭，但是他领教过人类的强大。

　　他爱的人能用他的眼睛明察秋毫，用他的智慧平息一切风波，贝因加纳能用人类的身躯背负起虚无民的故乡和希望，赞沙玛尔如何不能？

　　高城似乎因为这个男人未能止步在愤怒地呵斥，虚无民战士因此又咳出几口血，将嘴唇蹭得血红。

　　他充血的眼中映出最后一道门。

　　两人多高的畸形巨人在门前伫立，身上全副武装的盔甲正掩盖他臃肿庞大的躯体，不知是蛇人用什么方法制造出的怪物，早已看不出原型。

　　那双头盔下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仿佛即将枯萎的黑发男人，巨人举起战斧，嘴里发出震天的嚎叫。

　　在这东西面前，身形高挑的虚无民战士都显得渺小。

　　赞沙玛尔抬起手腕，双手握持长剑，被细碎刘海遮挡的眼睛里依然有着不可磨灭的孤狼似的眼神。

　　削去他的力量固然有效，但那颗猛烈跳动的心脏正告诉创造他身躯的神明，这个人依旧无所畏惧。

　　这是赞沙玛尔最后的考验。

　　拉塔古恩城中，也许是贝因加纳潜意识中担心这些人“离开”，古魔法部一行人无法离开佩蒂小屋，因此被召集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将原本就不宽裕的空间挤得更为闭塞。

　　刚从祭司白塔出来的阿卡什恩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艾特拉丝，索性就在这里开诚布公、主要是说给那沙族长塔夏听。大巫师依然不是很信任曾经选择独善其身的那沙族，这么做更像是让她掂量掂量目前的形势，别做出那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所以这背后的一切都跟那个叫赛洛纳菲的术士有关。”艾特拉丝总结了一下阿卡什恩的说法，然后道，“而现在修玛和主上都在亚厄蛇人的祭坛城里，那边一定正在继续上次在拉塔古恩他们没能得逞的同调……”

　　房间里所有人脸色都不算好看，无论是谁，那短短时日带给他们的冲击都是刻骨铭心。

　　不能出城是主君对这里的人的一种保护，但意味着他们帮不上忙。

　　“我们还有可以做到的事情。”

　　最先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让雷纳德出去把能召集的人召集到一起的古德里安。

　　艾特拉丝对这个老人家印象很好，他又是主君的恩师，无论是怎样的高谈阔论在如此一筹莫展的情形下也该听一听，女战士的话语间带着尊敬，道出“您说。”

　　“那孩子是跟这座魔造城相连，现在又被人强行用其他方式去连结渊海。”

　　这部分情报他们已经互通过，因此古魔法部现在知道贝因加纳和虚无民真正在做的事，古德里安由此说道，“无论你们的创造神是要通过哪里来到地上，拉塔古恩，现在是属于翡银的，我们可以用这座城影响远方别处的连结。”

　　不论如今连结的进程还有多少，拉塔古恩的规则现在正随着贝因加纳的意志运转，纳入他的掌控之下。即使有人想换一个地方完成神明的降临，那也是“备选”，不如拉塔古恩保靠，他们强行推进这个过程风险很大，这就有可乘之机。

　　阿卡什恩立刻明白古德里安所指，“主轴。用唤醒主轴后这座城市的活性来对抗祭坛城的同调。”

　　轮椅上的幽影点头。

　　现在贝因加纳背后是已经连结的拉塔古恩，他是拉塔古恩范围内的“神”，而亚厄蛇人只要他的躯壳作为洛斯特降临的道具，那么即使虚无之神虎视眈眈，祂暂时也只能是祭坛城范围内的“神”。

　　“拉塔古恩的主轴，翡银跟我形容过，那东西不是一朝一夕，用时间就能抢去的物件，对方开凿的通路绝不会有这里这么宽阔。”古德里安的话语有所依据，知晓主轴情况的虚无民们纷纷都在沉默思索。

　　“对，论粗细，我们的也比他们的粗。”学者中有人冒出一句不太恰当的粗俗比喻。

　　拉塔古恩主轴现在停摆，即使在众人的合力下贝因加纳已经把上面的魔文字填补完全，没有勒菲魔液，没有巨量的魔矿石，它现在没法带动整个魔造城。

　　但阿卡什恩没有提出这一点，他知道该怎么办，用这里所有人的魔力去短暂“推动”它就行。

　　城中有祭司，还有刚刚回归的那沙族，就像祭司们曾消耗自己的魔力维持地下陵墓和最低限度的核心城运转，他们也能用同样的方式让主轴动一动。

　　可是，依然有致命之处。

　　就算他们真的点亮这座后盾，时间也过于短暂，所有渊海的力量引导都需要通过贝因加纳，这点推力根本不足以让他抵挡坐拥整个渊海的虚无之神的侵蚀多久，如果他的意志磨灭，被洛斯特彻底侵占，拉塔古恩会瞬间回到已经拥有肉体的神手中。

　　“我们不需要成为主上战胜神明的决定性因素。”

　　此时开口的是艾特拉丝，她听懂了这帮法师正准备干什么，也看清阿卡什恩的犹豫，她没有那么优柔，帮不上多大的忙，因此大言不惭地道，“我们没有那么重要，也不用那么伟大，只要能稍微推主上一把就行。”

　　古德里安也微微颔首道，“做自己能做的，在天平上加一小块砝码。”

　　即使它只是鸿毛的重量，左右不了什么，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阿卡什恩一个呼吸之间便回到核心城，早已等在地下入口的祭司梅瑟艾拉悄声迎上来，听取他的指示。

　　当大巫师告知她要让所有人停止手头的工作，将所有魔力导入主轴时，女祭司没有意外和慌乱，在确认那沙族也会通过外城魔法网协助他们后说道，“请放心，道兰提尔大人有这样的预案，我们知道该怎样做。”

　　本想问祭司需要多久准备好的阿卡什恩这下可以省去不少时间，轻轻舒了口气。

　　几秒钟。

　　就算聚集所有人的力量，大概也只能激活主轴几秒钟，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到什么？

　　——它能引发的“触感”可能只有针扎那样的大小。

　　来自远方的刺激让贝因加纳心中掠过一股暖流，触电一般身体颤抖了一下，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远方的拉塔古恩刚刚被点亮了一瞬间，只感觉好像有一根细针直往自己心脏里戳刺，轻微，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