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提斯(205)

　　那里的黑暗太厚重，光是注视都可能被吞噬，可它又有漂亮的门楣伪装成毫无问题的样子，只会让人看了心痛，连她的想法都会变得消极。

　　她干脆地说道，“如果没有神民，那一位就不会降临了不是吗。等祂恢复力量，找到其他办法来到世上不知会有多久。”

　　年长的圣武士却否定了这个说法，“并非如此，因为这颗星球还有背面。”

　　环状的屏障分割两个世界，背面世界卡辛铎尔因神战毁灭，但这个毁灭并非灾厄降临带来的死寂，终有一天能够恢复。

　　克罗斯·提昂的目光和声音都变得悠长，“无论怎样的疮痍，那里还是会有生命，卡辛铎尔终有一天会再度发展出文明。从精灵来到古因海姆已经一万年过去，你觉得还需要多久，背面世界能诞生可以发现魔法、凿开渊海裂缝的文明？”

　　克莉斯多尔陷入沉默。

　　两个有阻隔的世界却共用同一个根源，一损俱损，而古因海姆的神祇无法干涉卡辛铎尔世界。

　　“那里全都是神民，是虚无之神的选择，除非祂离开这颗星球，否则脱离掌控的未来必然出现。”

　　要塞守护者的初衷是劝克莉斯多尔不要轻举妄动，所以他只说了这么多，以一句叹息的话语作为结束。

　　——“为什么选择翡银，也许，是神看到他灵魂中疯狂决绝的一面，会成为孤注一掷的关键。”

　　贝因加纳身体产生尖锐的疼痛，他不惜代价地保持清醒，眼中有黑暗的光涌现。

　　他一手紧握权杖，另一只手却在极尽温柔地拢住自己腿上的人，聒噪的尖叫来到耳边，他偏过头，注视就在自己脸侧的刑具，至于那个惊惧的蛇人祭司，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刑具架子。

　　“别抖，很吵。”

　　他说出这四个字，死契之灵的控制言出必践，长刺的尖端不再抖动，周围的声音也都消失无踪。

　　贝因加纳敞开胸襟的皮肤上有一道狰狞如爬虫般的缝合线仍在渗血，这意味着蛇人曾打开他的胸腔，挖出过一些他们想要的。

　　但是这个从过去到现在被深深伤害过的男人看上去依然美丽又刚强，他的皮囊底下，仿佛有致命毒草般的藤蔓钻出皮肤，在此刻为他覆盖冷酷肮脏的外壳，准备开启他独自一人的战斗。

　　他会拯救赞沙玛尔。

　　金发的人类神民微笑着，下一秒猛地朝尖刺撞了上去。

　　长刺瞬间划破他的颈项，为颈侧带来一个豁口，颈动脉的血喷薄而出，落在他脸颊、眼底，和赞沙玛尔身上。

　　贝因加纳并未移开目光，像是很满意自己没有在迎上凶器时退却。

　　曾开凿过他脑中孔洞的器物跟这件刑具很像，贝因加纳以为自己会下不去手，然而最终，恐惧到底只会被更大的恐惧压灭。

　　大量的血在汇聚，朝一动不动的虚无民战士伤口中“爬”去，疯狂地修补这个人的身体，贝因加纳上半身晃了晃，后背跌在椅背上，鲜血顺着后背和胸口流淌，只去往一个方向。

　　但是，还不够。

　　虚无民的阿塔身上的热量迅速消失，他用剩余力气牢牢抓住手中之物，像是要去赶赴一场盛宴，于幽暗中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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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塔的血能治愈虚无民这事儿不知道大家忘没忘……

第一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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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因加纳的精神爬过漆黑孔洞，坠入渊海，来到他曾想着再也不愿踏入的地方，这回是他自己主动前来。

　　渊海的浅层之中没有赛洛纳菲的身影，那个人想必正在自己的观众席上观看一场好戏上演。

　　贝因加纳目视前方，等待苍白雾气里洛斯特的现身。

　　在这里他没有一身的伤痛，一呼一吸都畅快无比，自然也能由此用最完美的状态面对灾厄，即使有时间限制。

　　被他抛在一旁的身体在每分每秒的流逝中都向着死亡挺进，如果他就此死去，洛斯特便能够坐享其成地占用他王座上的躯壳，这样想来虚无之神只要不现身，凭借现在的连结程度，他等到贝因加纳停止呼吸就会胜利。

　　然而伊释叶修尔一手缔造的魔造城似乎就是为这一刻准备，他瞒天过海在楔入渊海的主轴中埋入毒丸，将它的控制权拨向有利于这个世界的部分——如果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意志永不妥协，最差的情况也不会变得比先世古里亚涅的处境更糟糕。

　　换句话说，掌控拉塔古恩的他与洛斯特如今正处在普塞罗棋盘（注1）的两端，即使他的棋子都被对方吞噬，最终只剩下自己，也能凭借这枚棋子一息尚存，让灾厄不得安宁。

　　智慧生物积累和编织用以维系这个世界的手段何其艰辛，贝因加纳拿着前人铸就的武器，要用过去血淋淋的经验开启现在的路。

　　曾经的贝因加纳想用毁灭身体的法术威胁虚无之神，让赞沙玛尔将弥留的自己放入棺柩，他已经想好与灾厄谈条件时该如何引导，怎样表达，又在这个可能被推翻、被强行按在祭坛城的王座上后仔细想过自己能在折磨中坚持多久，在放弃抵抗前还能为那座城和被他感念的人多博得多少喘息的时间。

　　他是惧怕痛苦的，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的疼痛都会让他缩进外壳，能够坚持不代表他不怕这种伤痛。

　　贝因加纳原以为经历过拉塔古恩同调的他已经不会遇见比那更大的折磨，但是他现在正在沐浴的、被别人施加以及他自己主动拥抱的痛苦早已超出人类能够承受的极限，他却不觉得如何了。

　　因为他找到一件更需要来完成的事情，这一次他寸步不让。

　　洛斯特无声地从雾中现身，依然是那副漂亮到极点的孩童模样，眨着银紫色眼睛，无害又无辜。

　　他的样子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或者说从来不觉得让那些他的爪牙行残忍之事有什么不对。

　　“洛斯特，把赞沙玛尔的记忆给我。”

　　贝因加纳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在对渊海的主宰说话。

　　洛斯特问道，“给了你，你能把身体给我吗。”

　　“我什么都不会交给你。”

　　贝因加纳这一次开口时，雾气已在翻腾，他背后的苍白仿佛勾勒出拉塔古恩的轮廓，成为气势汹汹的背景布，金发蓝眸的人类神民站在那里，通过魔造城攫取渊海的力量，将那盏天平上的砝码再一次加重，倾斜。

　　洛斯特蹙了下眉毛，似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虽然只是在雾气中交谈，但现在发生的事远不是这样平静，眼前的人类正在鲸吞般夺去虚无之神治下的力量，没有限度，不知节制，如同不清楚这样可能加速他精神的崩溃和毁灭。

　　这个古因海姆仅剩的神民凭一己之力将渊海搅动得激出翻天的浪潮，有好几次，贝因加纳自己也被巨浪拍中身体，但是那摇摇欲坠的意志凝成的身躯硬生生没有四分五裂，他冷漠地盯着洛斯特，在夺得的东西中寻找自己想要的、赞沙玛尔的记忆。

　　浅金色长发的孩童这时手中拢起一团光，贝因加纳的视线便瞬间到达，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目标。

　　洛斯特则用不理解的语气问道，“我明明夺走了以刻奴亚的记忆，为什么他最后还是来到了你身边？”

　　他手里聚拢的光轻轻摇曳，夺去贝因加纳全部的注意力，侵蚀停了下来。

　　虚无之神对赞沙玛尔出乎意料的举动心生疑惑，也对贝因加纳不计代价地掠夺感到不解，他又问道，“你在生气？还是恐惧？我看不懂你现在的颜色……是因为我惩罚了以刻奴亚，所以你要跟我拼命吗。”

　　贝因加纳露出轻微的笑容，似乎以此来告诉洛斯特他节省了自己解释的时间。

　　“虚无民是我造的玩偶。”洛斯特相当不满地道，“我对他们已经非常仁慈，容忍过很多他们的反抗，但是以刻奴亚的过错太多了，他在忤逆我。”

　　“你是一个没有给予他们尊严和背负起责任的‘主人’。”贝因加纳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在轻微地闭上眼睛后露出微笑，睁眼抬眸，“前·主人。而他们现在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