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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22)

作者:乌尔比诺 时间:2022-03-01 11:24:11 标签:相爱相杀 年下 师徒 剧情

  很少有人见识过六刑究竟酷烈到何等程度,只知道一回庆元帝老人家突发奇想,不顾阻拦定要往狱中观刑,出来时面无人色,张口连胆汁都吐干净了,回宫下的第一道旨,便是废除诏狱六刑,哪怕是对谋逆犯上的罪人也不许再用。

  沧浪呼吸陡滞,狠掐了下掌心,一字一字道:“王爷之罪,不抵谋逆。”

  迟笑愚照旧面无表情,道:“先帝在时曾观晓万山受刑,大为震动,由是下令废止。王爷说惜哉自己生不逢时,无法领教状元郎当年所受苦楚。今日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他很想瞧瞧,晓万山能扛住的,他是否也可以。”

  这平平无奇的话语落入沧浪耳中,不啻疯癫。他浑不明白封璘叫人把自己带到这里,让他看这些的意义何在,第一声鞭鸣炸响时,沧浪本能地转身欲走。

  却教迟笑愚抬臂拦下:“请先生,观刑。”

  长鞭包裹铁皮,鞭梢挂有倒钩,贴触皮肉的一刹那深深嵌进去,再狠狠剜出来,带起血光一片。

  还隔着点距离,清晨的海雾里沧浪面颊微湿,像是已经感受到血喷溅在脸上,只分不清那血究竟是晓万山,还是封璘的。

  三年前松江书院在大火中付之一炬,晓万山蒙冤入狱,他在北镇抚司高高的圜墙之外跪了整夜。那是个烟雨迷蒙的春三月,乳燕在梁间偷顾,雨丝打在脸上,和现在一般湿漉漉的触感。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看不见万山兄受刑的模样,现在却能滤开海风,清晰地捕捉到封璘偶尔发出的几声闷哼。

  狼崽连风向都算好了,只为给先生雪恨时的快意更添浓几分。

  “执烙铁——”

  火星子迸溅,点燃了沧浪麻木而迟缓的神经:在惊悉万山兄衔怨自尽的那天,他疯了一般地要去抢回他的尸身,为此不惜冲撞圣人舆驾。当着满朝文武和一城百姓的面,声名堕地的探花郎为他此生唯一挚友殓尸,只为保全兄长最后的体面。

  在晓万山体无完肤的尸身上,他看到了一块烙痕,焦烂的皮肉之下是白森森的骨,只一眼他便昏厥过去,连怎么回到府上的都一概不知。

  现在,封璘也还他了,在相同的位置,黑烟刺啦逸散的一刹那,沧浪浑身都在抖。

  海滩上的酷刑还在继续,沧浪脸颊的湿意愈发汹涌,渐渐地,冰冷里掺杂了温热,渗进嘴角抿出泪水的咸。

  沧浪头疼,心口也疼,胸腔被什么挤压,逼净最后一丝空气,呼吸变得艰难。他强迫自己带着快意去正视仇人的痛苦,可就是这竭尽所能的一抬眼,沧浪发现封璘好像也在朝这边张望,那两道曾经属于狼王的眼神蜕去机警和强大,有的只是依恋和仰慕。

  他看见封璘的嘴唇在动。

  “先……生……”

  奇怪,沧浪心中明明是恨的。直到他亲笔写就那封绝命书,并将其送到曲廊苑为止,沧浪想的都是要封璘万劫不复。可当今日,狼崽言而有信如他所愿,沧浪却无半分快乐可言。

  一句先生,是封璘的心结,也是他的劫。

  “有什么好看的,走了。”沧浪咕哝着,掉头就走。

  这回迟笑愚没再横加阻拦。

  “先生不欲再看,是怕王爷受不住,一命归西吗?”

  “不,”沧浪停步,马尾在风中轻轻款摆,背影全无快意恩仇的浪荡态,倒透出细微的几缕落寞,“我回去给他刻牌位,描金大篆,贺他罪有应得。”

  原本就是罪有应得。

  迟笑愚经风不动,看着沧浪落逃般仓皇离去的背影,突然松了口气。

  万幸万幸,行刑之前王爷曾有言,倘若先生执意要看自己受刑至死,那么即便他真的扛不住,刑罚也决计不能停下。

  望着不远处扶摇直上的烟花讯号,遍身是血的封璘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乱发遮面,唇畔隐约扩出一抹忻然的笑。

  “我给过先生逃的机会,是您不愿,那,”封璘垂首低声,“就别怪徒儿生生死死都要与您纠缠了。”

  作者有话说:

  封璘:我为哄你消气做到这份儿上,你却只想回去给我刻牌位??!

第19章 瀚海阑干百丈冰(二)

  沧浪回来就病倒了,大睡三日,无惊无魇。

  梦也做了一个,是在海边。墨蓝云层,半圆明月,浪一叠一叠温柔地打来,没人入他的梦,陪在身边的是一匹小狼,与怀缨一样有着桀骜的眼神。

  但它不是怀缨。

  狼头搭在左肩,月光下毛发泛着柔驯光泽,轻轻搔在颈侧。沧浪坐拥一怀松软的体温,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平静过。

  这样的好辰景本可以继续下去,如果没有人声叨扰的话。

  “怎么办,他不会就这样一睡不醒了吧?”

  “那岂非遂了玉老板的心思?”

  “......姓辽的,信不信我用鱼线把你嘴给缝上......”

  “好凶的夜叉,细看竟是美娇娘......”

  忽高忽低的拌嘴声像极了打情骂俏,沧浪苦于病躯不遂,掩耳的力气都没有,现在方知讽刺玉非柔“少来古佛”,是他嘴贱太早。

  一阵女儿香飘近:“要不是封璘叮嘱在先,我真巴不得你死。”

  静好在玉非柔的话中土崩瓦解,变成乱梦颠倒。狼崽从膝上抬起身,纯粹的眼神展给他看,是区别于兽性的另一层美好,可惜很快弥散在血色之中。

  他将一把刀深深插进狼崽不设防的脖颈。

  沧浪就这样醒了,掌心攥着湿汗,怎么都揩不干净。

  “先生一场好睡,不知梦里成诗几何?”骨笛之下玉坠款摆,墨色宫绦攒成蝴蝶花式样,一如执笛的青衫郎君,风雅中更兼几分风骚。

  沧浪无暇与他扯皮:“今天是什么日子?”

  “九月廿三秋分日,”那人俊眉轻挑,修眼生波,“一写红棠怨,适合伤情的时节。”

  槽牙一连酸倒几颗,沧浪突然想到件很重要的事:“离我昏睡,过去几日了?”

  *

  他睡了整整三天,天一亮,便是安立本的公祭。

  玉非柔端着宁神汤进屋时,衾已冷榻已空,只独那只青衫花孔雀倚窗正吹笛,她脑袋一大:“人呢?”

  “啼到秋归无寻处——”药盏劈脸砸过来,骨笛轻旋,承住那碗安神汤,竟是一滴不洒。

  花孔雀叹一声,说了人话:“醒了,走了。”

  “辽、无、极!”玉非柔银牙咬碎,怒目而视的样子比夜叉不遑多让:“我让你看顾好他,你便这样糊弄我?”

  见美人动气,辽无极心疼不已,忙宽慰道:“怎地没照看好,他走时脑袋清醒、腿脚利索,该带走的一样未落,不该带走的也都安置整齐,出去死不了。”

  玉非柔瞥见案角压着的那枚狼牙,眼眶倏红:“你懂什么,王爷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被我弄丢了......”

  “情一字就像指间细沙,”辽无极将笛叩手,唇畔笑意甚或有几丝况味,“囚起来,只会流散得更快。”

  *

  东方既白,巷道外的大街挤挤挨挨停放着各色轿子,闽州三地的官员居然到得八九不离十,他们都为参加安立本的公祭而来。

  迎宾叫子敞亮的嗓音不时响彻整条窄巷:

  “闽州同知姜大人到——”

  “奉阳县丞陆大人到——”

  “检校工部员外郎费大人到——”

  唱名之后就是哭婆子们游刃有余的干嚎并震耳欲聋的唢呐奏乐,哀荣气氛做到极致,仿佛这间破落门户里曾经住过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事实上,安立本到死也就是个抱牍如山的小胥吏,余下的身家连买副棺材都不够。

  “专从柳州运来的楠木棺材,贺为章好阔绰的手笔。”沧浪放下竹帘,转首道。

  屋中岑寂,与院中鼎沸判若两个天地。安叔瘦得见骨,流干了泪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濛濛的呆滞,看起来就好像全无悲伤一样。

  “这些天姓贺的早晚都遣人来,哪里真是来帮衬的?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我儿的绝命书。他们巴不得再有几封那样的信函,好把兖王往黄泉路上多送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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