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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宅十余亩(59)

作者:宁雁奴 时间:2017-12-04 20:25:54 标签:温馨 种田文 布衣生活

  “看这天色,感觉还要下雨……”
  聂昕之沉声开口:“车行约需一个时辰,即有一小镇。”
  “真的吗?”郁容想了想,道,“我们赶紧吃早餐,完了立刻出发,尽量赶在下雨前到镇子上。”
  一想到这个小客店躺着死了好几天的死人,就浑身不怎么自在,早走早好。
  聂昕之自然不会拒绝他,颔首附和。
  “哎——”
  郁容闻声微微偏过头。
  “你是大夫吧?”问话的是同样过来吃早饭的周昉祯。
  郁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不等他回话,周昉祯继续说:“你可带了药?我家小厮病了,需吃一剂药驱驱寒。”
  涉及到专业问题,郁容顿时什么顾虑没有了,直道:“药倒是有一些,待我先看一看病患的情况……”
  周昉祯截断他的话语:“在下也略通医术,不过是外感寒邪,呕吐不利,一剂四逆汤即可。”顿了顿,便解释了一番,“刚刚问了店家,他说这附近村子上没什么大夫,抓药得跑上好几里路,所以这才冒昧问你有没有药……”
  随身带着医药箱的郁容,自是不缺一些常用药了。
  四逆汤所需要的附子、甘草与干姜,俱是寻常会用到的药物,药箱里储备了不少的分量。
  便征得了周昉祯的应许,郁容观望了一番病人的气色,又切了脉,证候确如周昉祯所说的那样。
  不再顾虑,抓了一剂四逆汤所需的药物,转手交予周昉祯。
  待病人喝了药,病情稳定了些,雨水尚未将至,郁容便与聂昕之乘坐马车离开了小客店。
  “兄长可需我搭把手?”
  郁容靠着车门坐着,扬声对着坐在车头赶马的男人说道。
  聂昕之微微偏头:“你自去车内歇憩。”
  郁容笑了笑:“不用了,我……”
  忽而听到系统一声提示,略感意外,因着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一般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是听不到系统机械音的。
  【警告!警告!】
  【第一例病患死亡。】
  郁容愣了愣:什么意思?
  哪来的病……
  猛然想起在小客店遇到的人,脸色忽是一变。
  “兄长,快调头!”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有些发烧,今天只能更新这么多了。
多谢阿仙 瓶子 嗯。的雷
    
1.7

  距离郁容他们离开小客店, 其实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半时辰。
  据附近村民说,由于前些日子的暴雨, 前方很长一段官道淹水数尺深, 又有一些被狂风刮倒的树木挡道,原本驶往小镇的马车不得不绕道而行……小道难行,好在天空乌云退散, 阴转半晴,因此车马行得不急不缓。
  现在调头往回赶,那头有人病死——关键在于,系统特地给了提醒——却是不能再闲悠悠地走了。
  郁容靠着车壁,心神不宁, 一边琢磨着简洁到一目了然的系统提示,一边回顾着那周昉祯的小厮的病情。
  小客店的房间湿热潮闷, 其昨夜贪凉, 露宿在檐廊之下,故而寒邪入体、运化失常,导致腹部绞痛、上吐下泄……病情比较严重,所以得急救回阳, 温中散寒,服用四逆汤。
  回顾了一遍后, 郁容确定自己的诊断没有出错。
  况且, 他走的时候,四逆汤已经生效,病情回转……这短短的几个时辰, 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病人居然死亡了?
  “容儿且稍安勿躁。”
  聂昕之的声音忽而传入耳中,沉着平和的语调,一时便安抚了郁容略显浮动躁急的心态。
  “……是我着相了。”
  这男人真是敏锐,明明除了要求折返,他什么也没说,对方仍是察觉出不对。
  郁容深呼吸了一口气,纾解着心里的憋闷:“我有些不安。”  
  聂昕之宽慰道:“但遇疑虑,当如劈竹,自应刃而解。”
  闻言,郁容的心情愈见放松了,遂失笑道:“兄长煲的鸡汤我喝了。”
  很快再难笑起来了。
  回返的路,车马已经走过了一遍,又因太阳曝晒,道间泥水干了一些,便省事而省时了,只耗费了前一趟半数的时间,就赶回了小客店。
  客店大门敞开,掌柜的与其子皆不在。
  挂幡被风吹得呼呼响,堂屋昏晦,内里有些破陋,不见人影……不禁让人心底油然生出一阵荒凉,明明是夏日白天,却莫名觉得丝丝阴寒。
  郁容可没那么多纤细的心思,跳下马车,跟他家兄长交待了几句,便先行疾步进了小客店。
  找了一圈没见到人,犹豫了少刻,终是朝着刻意被忽视的灵堂而去。
  “吱呀”一声,郁容推开老旧的木板门,下一刻,目光投进了灵堂,遂是微微一愣。
  屋里是一具棺材,三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活人蹲在那,一左一右,围着放平在地的死人跟前。
  听得动静,其中那位名叫周昉祯的青年,转头看向门口:“……是你?”
  视线掠过白面红唇的纸人,郁容三两步走到死去的小厮身边,同样俯身蹲下,直接问道:“他如何……去了?”
  不再努力维持微笑的周昉祯,面容看着冷厉,气质十分阴鸷,嘴上却是有问必答:“你走后不多久,阿鲁的病情突然又严重了,当时我没在……听阿难说,阿鲁服用了剩余的半剂四逆汤,待我归回,他忽而发起了癫,遂见转筋,不多久呼吸难继,就猝然亡死。”
  郁容怔了怔:“转筋?”
  周昉祯点着头,语气几分犹疑:“阿鲁怕不是寒证,表见外感寒邪,实则伏热内中,姜附是为燥热之药……”
  没再往下说。
  郁容却知道其未尽之言,阿鲁是热证服热药,误用而死。
  “可否让我看一看他的身体?”
  郁容指着用麻布覆身的阿鲁,征询着周昉祯。
  对方没有拒绝:“随意。”
  谢了一句,郁容从袖里抽出薄纱,薄纱隔着手,掀开了麻布,仔细辩看着阿鲁的死亡征象。
  四肢果见转筋,兼具水肿之象,面色发绀,颈静脉怒张……
  郁容暗自松了口气,问:“阿鲁想是素来便脾胃寒虚,肝肾也有恙?”
  周昉祯微微点头:“你如何得知?”
  郁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是辩证而知。”便语气一转,面色肃然,“四逆汤并非误用,阿鲁应是突发心衰,救治不及,因而暴亡。”
  周昉祯皱眉:“为何突发心衰?”
  郁容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四逆汤是为回阳救逆,阿鲁之前才会好转,但……”神色有些难看,语气难免沉重,“阳药救急,因其固有体虚,终转热证,不宜再服四逆汤。”
  周昉祯恍然大悟:“想必正如你所言。”
  郁容遂沉默了片刻。
  按理说,就算寒证转热证,阿鲁多喝了半剂的四逆汤,可能会引发一些不良反应,却不至于因此引发肾心衰竭,暴毙猝死。
  继续检查着阿鲁的尸体,他一边在心里不停地盘算推断,一边难以自控地懊恼。
  只觉,自己着实疏忽大意,这个时代的医者诊病只以寒热辩证,他明明受过现代的医学教育,居然忽视了一病或有前后不同的情况,贸然以寒证断诊,着实不该!
  尽管在事实上,郁容受到了周昉祯的“误导”——也不能说误导,对方之前的辩证不算错误——只是真的相信了对方“略通医术”之话,留了几味药,未观病之后续,就这么放心地离开了。
  现在看来,周昉祯“略通医术”之说法……
  好像也没错?
  对方确实是“略”通医术。
  敛起纷乱复杂的心绪,郁容集中注意力,对阿鲁的病进行辩证。
  人已死了,事情没那么简单——系统的提醒绝对是一种警示。
  郁容不自觉地低语,念念有词:“起病卒然,上吐下泻,干扰于肠胃之间……手足厥逆,更甚者转筋,见于酷暑阴雨之季,是……”
  倏而住嘴。
  周昉祯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便见其神色怔忡,下意识地接了句:“挥霍缭乱,乃……天行时疫。”
  霍乱!
  神经瞬时绷起,郁容力图保持着冷静。
  霍乱也有很多种,传统中医所说的,突发呕泻之证,譬如急性肠道炎什么的,都算霍乱。如果是这一类伤寒之霍乱,病源、轻重,与现代医学所指的真霍乱并不一样,至少,在传染性与可怕程度上,伤寒之霍乱比真霍乱要小得多,治疗与预防也相对简单一些。
  然而……
  郁容默默拉起麻布,为阿鲁盖好。
  阿鲁患得之霍乱,有转筋之证,还有并发症。
  怕就怕……
  霍乱的病证极为复杂,郁容有点不敢确定,心情浮动之时,无意瞄到那具棺材,心中一凛,随即不再犹豫,果断用上系统鉴定。
  半掩的木门忽而嘎吱地响起。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去,郁容愣了愣,遂是脸色骤变,一时将周昉祯与死去的阿鲁抛在脑后,当即起身,朝着门口疾走而去,口中急声唤道:“快出去!!”
  聂昕之顿住步伐,一步往后,退至了门外。
  郁容跑到门口,一只脚正抬起即将跨过门槛,蓦然又退回了:“兄长,你尽快离开此地。”语气又急又快,“别忘了以雄黄、明矾以及蒲根和降香消毒。”
  “发生了何事?”
  郁容面上愈发冷静了:“霍乱。”
  是最坏的情况,霍乱弧菌引发的真霍乱,哪怕在天.朝现代,仍为甲级传染病。
  聂昕之罕见地皱起了眉。
  见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的样子,郁容连忙出声:“这回怕是比前次伤寒之疫更严重……兄长是为逆鸧郎卫,应当即调派人手,尽快采取预防与隔离措施,否则……”
  在他原本的世界,每每霍乱大流行,死的何止成千上万人。
  “随我一起离开。”
  郁容摇了摇头,系统既然提示了他,想必在这一带已经有其他人感染了疫病。
  旻朝此先从未出现过真霍乱,参照天.朝当年的经验,医户不得正确辩证、治疗之法,恐怕会出现诸多误诊的情况。
  误诊的代价是人命。
  于公于私,他不能置之不顾。
  “兄长自去做你的事,”郁容想了想,说,“据闻此地方圆数里没有药局医铺,劳烦调集一批药物……附姜苓连桂,薄荷、朱砂、甘草、冰片,还有刚才说的雄黄、明矾那些,有多少要多少。”
  聂昕之沉默少时,终是点头应了声“好”,嘱咐道:“道生先务本,保重好自己。”
  郁容微微一笑:“兄长放心。”再不济他还有系统……诶?
  见男人转身即将离开,他忙又喊了声:“稍待。”
  这时顾不得什么价格了,毫无犹豫地兑换了几枚口服型疫苗,便交予对方:“你先吃两粒。”
  差点忘了,聂昕之到底在这里待了一整晚,之前还喝过这里的水……谁知道病菌有没有潜伏在其体内?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个药,保险为上。
  聂昕之吃了药,又备上几枚以防万一,遂拆了马车,打马离开。
  霍乱一事,十万火急,必得调集逆鸧郎卫,尽早控制局面。
  同样服用了疫苗的郁容,留在客店,将少少的几枚药丸,分了周昉祯与他的小厮。
  “这是什么?”
  “海外预防霍乱之奇药。”
  周昉祯相当心宽,丝毫没怀疑,让他吃就吃了,吃完了问:“你那郎卫哥哥走了,你怎么办?”
  郁容抬目盯着他。
  周昉祯扯了扯嘴角,越发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就听到什么逆鸧卫的。”
  没回答他的问题,郁容转移话题,问了声:“店里其他的客人,还有掌柜的他们呢?”
  周昉祯没追根究底的意思,回:“阿鲁发作之时,吓跑了那些人,倒是掌柜的……好一会儿没见了。”
  想起了霍乱的厉害,两人的神态不由凝重。
  周昉祯当即叫上他的小厮,几人分头去找掌柜的。
  分别在柴房和主卧,发现了掌柜的和其子,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正在“发癫”。  
  郁容当机立断,取了金针、刮痧板,先行急救。
  “我的药箱里有药,麻烦周兄煎上一剂燃照汤。”
  周昉祯的表情愈见阴沉,嘴里念着几味药名:“燃照汤?是黄连、黄苓、山栀……”
  郁容不由得无语,却也没心思瞎想有的没的,快速点头:“正是这些,药箱里的药材约莫勉强能凑上一两剂。”
  说起来,尽管真霍乱与伤寒之霍乱不一样,但治疗伤寒之霍乱的药方同样对真霍乱有效。
  不过,霍乱之病证极为复杂,当年传入天.朝,不同医家因其辩证问题争论不休,甚至直接分成主寒与主热两大派。
  实际上,治疗霍乱,最重要的不在于,或者说不只在于辩寒热。
  关键是先救急,再解“毒”。寒热证错综复杂,病情变幻莫测,一味选用温中固阳或是清凉解热的方法不可取。
  就像阿鲁的情况,用四逆汤没错,错在于将其病证当成普通的伤寒,没能在病证转变之后及时救治。
  如今掌柜的病证与阿鲁一开始不一样,须得先行清热活血,之后再解“毒”,若病证转换,亦得用上姜附汤温阳固脱。
  郁容这边给掌柜的扎完了针,就见周昉祯拎着药箱跑了过来。
  “吴萸是哪个?”
  郁容:“……”
  周昉祯木着脸:“你这里还有花椒吧,他们太像了,我分辨不出。”
  郁容默了默,取过药箱,自己配药,半晌之后,终究忍不住,问:“周兄既懂医术,为何不识吴萸?”
  周昉祯倒是不遮掩,直道:“我确实读过不少医书,也有心从医之一道,只是……种种缘由,鲜有践行效验之机。”
  “原来如此……”
  郁容果断打消了让这个人帮忙的念头。
  纸上谈医,误人误己。
  救醒了掌柜的,郁容才从对方嘴里撬出了一些讯息。
  不久前,一位天督外商路经此地,病死了。
  掌柜的怕事,见对方又不是本国人,便趁着夜色,找了个荒地,将人埋了。
  哪料,没过两天,他家过门儿媳妇没多久的儿媳妇,突然病倒了。对方本身身子偏弱,吃了一两剂汤药,便撒手没了。
  郁容听了他的说法,心里实在憋得慌,尤其听到掌柜的说,村里陆续有人出现呕泻之证,简直……简直想骂人。
  “小郁大夫!”
  郁容正忙着用偷偷在系统商城兑换来的药材,配制预防、治疗霍乱的药物时,就听到这声陌生的喊叫。
  有些奇怪。
  在这远离雁洲的地方,居然有人知道他是“小郁大夫”?
  便循声看去,不由得愣了愣。
  来人有些眼熟,是昨晚跟掌柜的吵闹的胖子客商。
  胖子客商神色焦虑,不等郁容问开口,急急忙忙就开了口,说:“你那哥哥,从马上栽下来……”
  “你说什么?!”
  冷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根本无心听完对方的言语,郁容当即丢开了手里的东西,又惊又急地站起身。
  
    
1.7

  胖子客商絮絮叨叨的, 说了一大通,郁容是一个字也无法听得进去, 只抓准了关键词, 没有丝毫疑虑,急火火地冲出了客店。
  旋即,他看到了停靠在树下的马车, 三两个大跨步,跑到车边。
  挂席揭起,一米九的汉子缩手缩脚的,挤在逼仄装满了东西的小马车里,额头破了皮, 青乌瘀肿的,泛着血迹, 脸色红得不正常, 颈下皮肤出现了少许的荨麻疹……眼睛紧闭,不省人事,昏睡的样子却甚不安稳,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兄长……”
  低唤了一声, 郁容忍着眼底发疼的难受,差点没被汹涌的酸涩冲破心理防线, 努力保持镇静的心态, 手上动作极轻,先摸了摸男人的额头,感觉到滚热, 便捉着对方的手腕,切脉辩证。
  这一番动静,没能惊醒素来警戒心极重的逆鸧郎卫。
  指尖感受到滚热的体温,力图冷静的郁容,控制不住地感到心神不宁。
  肤燥,大汗,昏不知人,是为热证……不对,还有荨麻疹,应该是……
  郁容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着,脑子像被浆糊堵塞了,混混沌沌的,失去了思考辨析的能力。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兄长吃了口服型疫苗……或者是药吃得太迟了?该怎么办?如真是霍乱,哪怕有系统作依靠,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救回人,如何是好?!
  如何……
  “盐水来了。”
  周昉祯的这一声,瞬间让他醒过神,复又冷静了下来。
  对,不管是什么病证,观其唇色泛白、干燥起皮,必是脱水之症,须得补淡盐水。
  郁容接过周昉祯递来的碗,原是为治霍乱调配的淡盐水,小心翼翼地喂入男人的嘴中。
  周昉祯站在一旁,琢磨了片刻,道:“他看着好像不是霍乱,脸色那么红,在发烫?是暑热侵体吗……也不是,起了疹子,四弯风?不对,四弯风是发作在四肢……对了,风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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