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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宅十余亩(56)

作者:宁雁奴 时间:2017-12-04 20:25:54 标签:温馨 种田文 布衣生活

  这一回,阿若没再怪他多管闲事。
  忽而便笑了,笑得太激烈了,以至于咳起来可堪是“惊天动地”。
  郁容忙走近前,伸手扶了把感觉随时会跌倒的人,轻抚了抚对方的后背,另一只手,不经意地搭上了对方的手腕。
  又笑又咳的,阿若很快便没了力气,干脆倚靠在了门框上,口中说道:“什么结契啊,是我自作多情。”
  郁容微微一愣。
  “我以为我们迟早会结契的……”阿若喃喃道,像是倾诉,又像在自言自语,“看他偷偷筹备着喜宴用的东西,还以为是打算给我个惊喜。”
  原来竟是这样吗……
  郁容暗叹着,轻问:“他怎么忽然就要成亲了?”
  问这话,算是伤口上撒盐吧?可是,看这人似若隐忍,又仿佛即将癫狂的样子,或许将伤口撕扯开来,发.泄个一通,反而能让其更快走出痛苦。
  阿若难得是有问必答,语气飘渺:“他说不小心碰到了寡嫂的身子,如果不负责,他嫂子就要自尽。”
  郁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若咳了咳,轻笑道:“当我三岁小孩呢,什么负责不负责的,其实就是他老娘一直逼着他给洪家传宗接代,捱不住了。”
  郁容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他还说,他跟他嫂子成亲了,不影响跟我的关系……我真是瞎,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样,阿若一直说个不停,一会儿条理清晰,一会儿又颠三倒四。
  郁容静静地听他发.泄,终是一句开解的话也说不出。
  ——如何说得出?原本以为可能是个误会,实际上哪里有什么误会?
  从阿若角度,乃至以他之观念,洪大海那就是个渣滓……但在洪大海看来,他大概没什么错处吧?
  旻朝不乏有男男结为契兄弟,一方面契兄弟恩爱如夫妻,有契兄/弟父母开明的,视契兄/弟为娇客,一方面不影响他们各自娶妻,甚至有些契兄会在契弟娶妻之时,包揽一应花费。最为奇葩的是,少数契兄弟还可能会出现共.妻的情况。
  自然,不是没有“从一而终”的契兄弟,但就世情而言,洪大海的做法,全然不值得被诟病。
  偏偏,阿若之所求,与世情格不相入。
  那一句流行于现代网络的戏言:“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或许,正恰如其分地表现了阿若的情况吧?
  心思百转千回,郁容面上不露声色,语气沉着:“先去我家,”忽是顿了顿,语气一转,“或者你回床上歇憩,我回家拿药……”
  “拿什么药。”阿若声音含糊,“没救啦。”
  郁容却是听得分明,不由得怔了怔,旋即脸色骤变:“你吃了什么?”
  遂不管对方配合与否,抓着他的手腕,当场切脉。
  阿若笑出声:“别费事了,我吃了好多的蓖麻子……小大夫你说的,超过多少量,就必死无疑。”
  郁容一时难以相信,但……
  辩其证候,确确实实像是蓖麻子中毒——深度中毒的反应。
  静默半晌,他无力问道:“你服用了多久?”
  阿若想了想,说:“两天?不对,三天?也不对……我想想……几天……”
  郁容不再追究他到底给出几天的答案,当前当务之急,是赶紧为其解毒。
  然而……
  这一回和去年给那误食蓖麻子的小孩抢救不一样,阿若已经服食了好几天,蓖麻.毒素极可能深入五脏六腑,之前的解毒法子不说没有效果,怕也是只能拖一拖时间……何况,蓖麻.毒素损毁的是内部器官,就算救活了,毒素祛除了,器官遭受的损害却是永久性的。
  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袭上郁容的心头,却不得不强自打起精神,快速转动着头脑,思考着最有效的解毒方法。
  阿若还在絮絮叨叨:“本来是打算下在海哥的碗里,也不知道怎么就犯傻,自己吃掉了。”
  确实犯傻。郁容想着,抬手扶着对方,语气平静:“先回床上躺着。”
  “急什么,等死了还怕躺不够吗?”
  阿若的精神明显不对劲,郁容心知,是受到毒素影响才会这样。
  “你不会死。”
  “人各有命,小大夫你也别强求了。”
  郁容没再试图辩解,半带强迫性的,将人扶回了房里。
  以他之医术,以现今之医学,阿若几乎没法救回来。
  幸好,还有系统。更万幸的是,以系统之评测,阿若的中毒程度,尚未到全然无治的绝境。
  只需花大代价兑换一种特殊的血清。
  血清能够完全地分解掉对方体内的毒素,尽管器官损毁的后遗症无法治愈,但只要注意调养,一直服药,顶多也就比健康的人少活个七八年的……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阿若趴到床上,意识有些迷糊了。
  郁容果断拿出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注射.器,将兑换到的血清注入其体内。
  “……你拿什么东西扎我屁.股?”阿若被扎醒了。
  郁容动作从容,将针筒收入袖笼,便塞回了储物格:“金针,解毒。”
  “都要死了,还解什么毒?”
  “死不了。”郁容淡淡陈述,“毒已经解了。”
  阿若闻言,神色怔怔。
  郁容不经意地蹙眉,嘴上说:“刚刚为你用掉了最后一点九死还魂药,价值百金。”
  阿若猛地咳嗽了几声,回过神:“你不是在坑人吧?”
  “你若不信,可以去药局问一问。”
  九死还魂药,据说是上古一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当然是不存在的,但这个时代,有的是人相信其曾经的存在。
  阿若默了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大夫的人品,远近几十里没人信不过……你放心,不就是百金,我总会挣够还你的。”
  郁容听了,微微一笑。
  
    
1.7

  天风未暖, 细雨轻寒。
  郁容站在檐廊下,微眯着眼, 目光越过后院, 眺望着田地之间人们劳作的景象。
  所谓“干打垄、湿插苗”,雨生百谷,正是种瓜点豆、移苗插秧的好时节, 是农事最忙之季……
  也是易感风寒湿邪之时。
  想起在京城匡万春堂分号看到的客户反馈信息,郁容蓦地转身,直往前院的药室而去。
  既有银翘解毒片以解风热证,这一回他打算制备一些主治风寒证的药物。
  便选取了天.朝自古沿用至当今的经典方剂。
  一是川芎茶调散。
  是为散剂,制作简便。川芎、白芷与羌活皆为君药, 薄荷、荆芥为臣药,佐以甘草等, 花点功夫将药材碾碎, 研磨细末。病人只需将药末混入清茶,饭后服两钱,食用几顿,即可祛风邪、镇头痛。
  一是九味羌活片。
  工序复杂, 是为现代中成药片剂。主要组成成分与川芎茶调散相近,去掉薄荷与荆芥, 加味地黄、黄苓与苍术, 顾名思义“九味”。
  两种药品,相似的功效,走的是不同路线。
  川芎茶调散是为上门寻医的村民庄户们准备的“平价药”, 除却药材成本,没什么赚头。
  九味羌活片则是打算交予匡万春堂推广的新品。
  如今会制备片剂的,此世间只有郁容一人,又因制片剂耗时耗力,仅靠他一人难以大规模生产……即便取用的是最寻常廉价的药材,成药亦因居奇,而昂值价贵,自然而然走的是“精品”路线。
  经营之事,郁容不打算插手,不过……
  细读了匡万春堂的“信息反馈”板,他知道,便是价格居高不下的“精品”成药,舍得花钱的大有人在,市场需求迫切,当前他能提供的中成药,不仅在数量上严重稀缺,药品种类也太少了。
  如何量产这个问题先搁置一边。
  郁容决定,在大家春耕农忙之时,他也不能闲着干吃饭,浪费这大好春.光,是时候着手研制实用又好用、品类多元化的成药了。
  ——才不是因为好不容易攒积的贡献度,由于兑换解蓖麻.毒素的血清和注射.器花完了,现在穷得叮当响,所以需得发奋努力做任务。
  研磨好的川芎茶调散密闭储存好,塞入成药柜子里。
  转而制备片剂。
  在制散剂之时,便将需要用到的白芷与甘草等药物细粉顺道磨好了。
  其余诸味经由碾碎处理。
  再度启用回流提取及渗漉装备,羌活、川芎等提出挥发油,药渣混合黄苓漉液,以白酒为溶剂,取得药物清膏,加地黄水煎,浓缩稠膏,与药物细粉混匀,干燥制粒、拌入挥发油,用压片机压制成片。
  九味羌活片即制成。
  窗外,风停雨息。
  郁容正拿着一粒成药,仔细辨别,只见糖衣色匀,未有裂痕,轻捻之后,手感不见黏连,就外观而言,是为合格的成品了。至于具体的药效,有过多次的制片经验,遵从的又是系统给出的标准完美的制备手法,基本上在质量方面没多少疑虑。
  才将成药分装完毕,就听到门板被敲了几下。
  不疾不徐地锁好药品柜,郁容一边舒展着劳乏的身体,一边走向门口。
  “郁哥哥,外面好多鸭子。”
  闻言,郁容跟上小河,没走几步便出了栅栏门,入目是好几十只呱呱嘎嘎的一片鸭鹅。
  明哥儿与钟哥儿各守在两边,防止鸭鹅们别乱跑。
  郁容微愣,旋即朝西走了几步,站在小道上即望见一抹红色身影,渐渐走远。
  迟疑了一下,终是放弃追过去的打算。
  “阿若可留了什么话?”
  钟哥儿回道:“他说这些鸭鹅抵押给您,等他挣够了钱,再还欠先生的债。”
  郁容静默了片刻,倏而轻叹:“我知道了。”
  遂看向地上这一大群吵闹的家伙,忍不住扶额。
  几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五十来只鸭子与十八只鹅,俱数赶到后院的水凼。
  在水凼种植水莲什么的计划,怕得就此搁浅。
  小河年龄小,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养鸭的不养鸭了?”
  郁容轻应了声:“不养了。”
  即便这些鸭鹅算是阿若全部的资产了,他却不能不收。
  距他回青帘,已过去近一旬,阿若看着像是振作了起来,因着“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便决定离开洪家庄去雁洲讨活计。
  郁容一开始是不放心的。
  理所当然又被嗤笑“多管闲事”,随即意识到,阿若大概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毕竟,洪大海就住在他家不远——对方到底是成年人,只要不再想着寻死,确是无需旁人瞎操心。
  阿若本身能干得很,去往新的地方,有个新的开始,不是坏事。
  遂写了封信,拜托在雁洲有些关系网的林三哥,在阿若适应雁洲生活之前,暗中照拂一番。
  每个人都拥有各自的人生。
  活出怎样的人生,终究只能凭靠自己。
  乌云渐散,天际隐约露出一道霞彩。
  郁容不由得微微一笑,暂且放下了一桩心事。
  耳畔传来童子喜悦的惊呼声:“好多地踏菜……”
  郁容回神,顺着小河的目光,看向乡间小路边沿的草皮,草皮之上散布着点点暗黑透着深绿,水藻样的……生物。
  “……地耳?”
  郁容忽是来了兴致:“小河,去家里拿淘篓来,咱们去捡地踏菜。”
  地踏菜,又名地耳,作中药时叫地衣,平常不易见到,但逢雨后,经常在乡间野地,河滩、草皮上生长而出,如不及时拾捡,被太阳晒一晒,便干缩再难寻觅了。
  地耳形似木耳,口感也有几分相近,比木耳更软,吃在嘴里十分爽口。
  其含丰富的营养成分,药食兼用。
  有明目解热、清神益气之效,利肠胃,疗火烫,治久痢、脱肛……药用价值不凡。
  不过,地耳寻常的存在感太低,且旻朝的医者尚未习惯将其入药,郁容几乎都忘了这一神奇物种的存在。
  如今遇上了,自得赶紧趁着太阳尚未露脸,尽可能多拾捡一些。
  捡地耳是件好玩的、充满惊喜的活计。
  将显眼之地的全部捡起了,想再找更多的地耳,就得“众里寻他千百度”了。
  忽而在掩藏的草叶间发现一片暗绿,一种喜悦之情便瞬间袭上心头。
  郁容一边拾捡着地耳,一边在心里盘算适用的药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
  炒制、凉拌、打汤,地耳经由诸多手法烹制,堪称风味殊异的一道奇馔。
  突地觉察出某些异样。
  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在来人扑过来之前,脚步尤其灵敏,霎时避让了开来。
  尚未看清对方的面目,如在电光火石之间,某个数日未见的男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就冒了出来,一脚将“突袭”之人踹飞了。
  郁容:“……”
  看到他呆愣的模样,聂昕之伸手将人揽入怀抱,一只手还在其后脊上轻抚了抚:“可是吓着了?”
  郁容回神,略囧:“哪有那么容易被吓着。”
  他没那么娇弱好不好!比起一些突发状况,某人的神出鬼没才叫真吓人。不过……
  郁容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刚刚多谢兄长了。”
  尽管那一脚似乎用力过了头,但对方的维护之情须得心领。
  聂昕之只道:“他是谁?”虽是一贯没什么波澜的语调,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郁容却心大得很,一点儿没觉得什么压力,表情无语:“我哪知道,还没看清楚,就被你来了那一脚。”
  说罢,推开了他家男人,朝趴在几丈外的人走去,看对方蠕动着身体,半天起不来的样子,不免生出一些担心,尽管对方的行为欠妥吧,万一并没什么歹意,却被踹坏了……
  郁容倏地顿步:“洪大海?”
  紧随其后的聂昕之冷声道:“是谁?”
  问话的同时,再度伸手,紧紧箍着某位大夫的腰身。
  郁容黑线,这家伙怎么跟捉.奸似的?
  他提醒了声,语气无奈:“阿若,你不记得?”
  聂昕之没亲眼见到过阿若,但……郁容才不信,这人没把自己的人际关系给查得清清楚楚。
  聂昕之想起来了,遂没再作声,手臂的力道放轻了些,却坚持没有拿开。
  郁容懒得管他,反正附近没什么外人……谈不上伤风败俗吧?
  转而将目光聚焦在勉强爬起、半跪不跪撑着身,坐地的洪大海身上。
  “阿若……”大概被聂昕之那一脚踹岔了气,看起来十分魁梧强壮的汉子说话之时声音极弱。
  郁容不自觉地蹙眉:“你是找阿若?”
  洪大海点头,面对聂昕之,有些畏畏缩缩的感觉。
  “不在我这。”
  一想起阿若服毒后的样子,郁容实在没心思跟眼前这人掰扯什么。
  洪大海语气着急:“你知道他去哪了。”
  郁容没承认也不否认,语气淡淡:“你跟他是邻居,他去哪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不知道……”洪大海表情失落,“他家门一直锁着。”
  郁容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什么,偏头看向聂昕之:“回家吧?”
  男人应了声。
  “小大夫!”
  见郁容要走,洪大海慌了,伸手就想阻拦。
  聂昕之适时发声:“赶走。”
  守在好一段距离开外的侍卫们,有两人当即行动了起来。
  不想看到糟心的人或想起糟心的事,郁容头也没回,跟他家男人分享着刚刚的收获:“知道这是什么吗?”
  聂昕之答:“踏菰。”
  郁容:“……”
  仔细想想,对方好像也没说错,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代,很多东西的叫法都不一样。
  “那人所谓何事?”
  慢了半拍,郁容才意识到男人问的是什么事,一时哑然,这家伙的好奇心怎么忽然变强了?
  尽管有些糟心,他仍是将事情的大概经过,说给了聂昕之听。
  “……我觉得阿若去雁洲发展也不错,兄长觉得呢?”
  聂昕之自是郁容说什么,便应什么。
  一说起阿若与洪大海,郁容还是忍不住叹息了声:“之前看他们感情挺好的,没想到……”顿了顿,语带疑惑,“他们在一起前,没有就成亲一事沟通过吗?”
  聂昕之向来不在意无谓之人,淡声道:“浅陋之人行庸俗之事,容儿何需为此忧虑?”
  郁容:“……”
  要是阿若听到这人评价其为“浅陋之人”,怕不得又骂“傻大个子”……
  诶诶?
  傻大个子?
  隔了十多天,后知后觉想起这个称呼,郁容扑哧笑了出声。
  傻大个子不解地唤:“容儿?”
  郁容闻声抬目,看到这张刚毅的面容,再观其身高、气质,本该觉得特别“男人”……此刻脑海却被“傻大个子”刷了屏。
  乐不可支。
  聂昕之没再询问,静静地注视着这人开怀的笑颜。
  笑了好半天,郁容终于觉得自己这样不厚道,随手将淘篓搁置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勉强找回了话题:“我知兄长不是浅陋之人——”
  说起来也奇怪,他对感情之事始终心存着疑虑与不确定,可哪怕目睹了其他人的悲喜剧,自始至终,不会为此联想到自己身上,以至于怀疑聂昕之对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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