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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175)

作者:蝎子兰 时间:2019-01-09 20:31:00 标签:天之骄子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他记得摄政王把皇帝陛下架在肩上看海图,阅军队的画面,摄政王一肩扛起大晏万里河山。摄政王倒下,神州……陆沉……
  “殿下真的出花,能有几成把握?”
  朱大夫横下一条心:“大约只有四成。”
  富太监惊恐:“要不要叫太医院来?”
  大奉承跟在后面,轻声道:“殿下吩咐了,不要惊动人,这事儿能压多久是多久。”
  叫谁来也没用。一旦出花,神仙都没办法,只能自己熬。富太监知道那滋味,生不如死。
  皇帝陛下哭着睡着,富太监抱着他上銮驾。临走前,富太监深深地看一眼鲁王府古朴肃穆的大门。
  天佑大晏,天佑摄政王。
  十二卫全部上街,戴着面罩手套,沿街巡逻。吴大夫把延安府的经验总结起来详细陈述,京城照做。人群不得聚众,无事不要上街走动,人人都必须戴口罩,太后下懿旨,命令司礼监治下尚衣监统领京城裁缝赶做夹药口罩,送往京营。天花病人统一处置,京畿一处皇庄,京城中一处养安院,宫内重金聘用出过花的人进去照料病人。
  出过花还幸存的人,毕竟是少,大部分都有些残疾。
  皇城戍卫司张敏长叹:若能有不必出花便能抵抗天花的方法便好了。不知道那个安徽大夫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吴大夫进入鲁王府,隔着玻璃查看摄政王,跟朱大夫有些争论,现在到底用不用药。朱大夫是认为,其实摄政王仍然不是出花,还是出疹。因为没有起浆,一切症状都符合种痘的反应,只是摄政王的症状比普通人激烈。
  吴大夫问:“朱大夫,种痘失败的人,到底是如何的?就是真的出花了?”
  朱大夫沉默。
  吴大夫怅然,到底是以病治病,以凶扼险。朱大夫族人用自身种痘,失败者怕也不在少数,只是为了养出毒性更温和的痘苗。若是,若是有更安全的法子就好了……
  朱大夫惆怅却坚定:“一定会有更安全,不必出疹起热的防止法子。我朱家找不到,一定能有人找到。”
  大晏多灾多难,摄政王多灾多难。吴大夫莫名其妙相信,如果摄政王熬过去,大晏一定也能熬过去。
  李奉恕烧糊涂了,迷迷瞪瞪看见王修,爽朗傻笑:“你真好看。”
  王修想笑,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李奉恕睁大眼:“皇帝呢?”
  “他没事,回宫就睡下了。”
  王修心惊肉跳地检查李奉恕身上。还是疹子,还没发出来。王修急得打转,消息是困不住的,也就这一两天。这世上有比天花还歹毒的东西,王修不愿去想。李奉恕进敞轩前,安排了京营和研武堂,王修可暂代他。可是王修没法在武英殿代摄政王。摄政王只是个名号,可以是任何王。可以是鲁王,也可以是粤王。
  王修攥紧衣襟。
  富太监抱着皇帝陛下回宫,直接抱到太后跟前。陛下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太后喜极而泣:“佛祖显灵,佛祖显灵!”
  “陛下种痘之后会比较困,睡一两天就好了。朱大夫说陛下龙气护体,没起多少疹子,也没怎么发热,想是上天赐福天子,陛下不用遭罪。”
  朱大夫从来没这么说,富太监自己领会的。不管怎么说,太后听得高兴。她刚刚念了七天经,面色虚弱苍白,掌事姑姑伺候着太后喝参汤。
  富太监轻声道:“只是,鲁王殿下不太好。”
  太后动作一顿,富太监声音酸楚:“说是种痘失败,真的出花了。”
  富太监怎么也是司礼监秉笔,该明白的事一件不落。摄政王换成粤王,那会是什么样?
  太后爱怜地看一眼陛下:“让皇帝好好休息,这两天不上朝不念书了。”她扶着掌事姑姑站起,走到佛像前跪下,端端正正念经。掌事姑姑急得含泪:“圣人,您当心身子!”
  佛前供奉的长明灯灼灼燃烧,仿佛漫天繁星。
  太后专注念经祈祷,这一次,是为摄政王。
  皇帝陛下种痘成功,值得普天同庆,鲁王府立一大功,可是鲁王府一点动静都没有。马上就有风声,鲁王种痘失败,生命垂危。
  赵盈锐忐忑,他在研武堂当值这些时间,尤是敬重摄政王为人。他很惶恐地问何首辅:“舅父,摄政王真出事了?”
  何首辅沉静:“尽好臣子的本分即可。”
  赵盈锐团团转。他现在进不去鲁王府,他的热血刚刚在研武堂被点燃。他突然十分畏怯入夜和睡眠,他害怕研武堂,驿道,火器,延安府,京郊秋狝,摄政王,这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一觉醒来,没有摄政王,金兵还在城外面围着。
  赵盈锐一宿一宿地不睡觉,强迫自己盯着蜡烛看。只要不睡觉,就没有噩梦。
  摄政王不是空梦,摄政王带来的希望也绝对不是一场空梦!
  李奉恕睁开眼睛。他依旧在高烧,眼神却忽然明亮,燃烧元神地灼灼生辉。他摸摸王修的脸:“你回山东去,我给你准备了宅院田地。本来想在你生辰给你个惊喜,宗政置办的,你回山东去……”
  王修愣愣地看着李奉恕,李奉恕很振奋地坐起来:“把李奉念叫来。”
  王修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掉,李奉恕精神抖擞:“快去叫李奉念,我有话跟他说。”
  王修全身都哆嗦了。
  敞轩外夜色浓重,敞轩里烛火燃燃。摄政王穿着公服,坐在玻璃后面,威严地仿佛坐在神龛之中遥远时光中的神像。
  粤王李奉念半夜被人拖起床,懵怔地到鲁王府,被人领着,一瘸一拐走到后院敞轩中,一看夜色中灯火辉煌的敞轩,差点摔倒。
  李奉念拄着拐杖,惊悚地蹒跚着,迫不得已一步一步靠前。
  摄政王看着李奉念。
  李奉念扑通跪下。
  “六……六哥……”
  李奉恕对着他轻声道:“李奉念,从今以后,你要记得,李家列祖列宗看着你。”


第202章
  摄政王不行了。
  当粤王李奉念深夜离开鲁王府, 这几乎就成为了北京默认的事实。太后在后宫不停地念经, 皇帝陛下又哭又闹要六叔,鲁王府门前一片死寂——
  鲁王种痘失败,出花。
  出天花的人,事实上就已经是个死人。
  再也瞒不住,太医院没进宫的太医戴着面罩穿着蓝袍寂寂然鱼贯进入鲁王府, 许久不出。
  毫无办法。
  王都事坐在敞轩中抱着鲁王的头, 垂首一言不发。大奉承站在冷风中冷汗滚滚, 几层衣服全透。铅灰的天越来越迫近, 北京城几近崩摧。
  鲁王高烧, 皮肤上的红疹越来越鲜亮,隐隐真有出浆之势。朱大夫一下子坐在地上,热泪滚滚。他不知道哭谁,哭摄政王殿下, 还是哭他们主家几代豁出命亲身培育的痘苗将要毁于一旦,或者说……哭大晏永远无法抵抗天花的未来。
  王修一概不管。
  他抱着李奉恕的头, 温柔地帮他换降温的手巾。额头太烫了, 李奉恕可能真的已经烧出问题。王修此刻一片平静,他想着,只要李奉恕能从天花里活下来,不管是变成什么样, 瞎了瘸了傻了毁容了, 只要李奉恕活着,就是老天爷格外开恩。等老李退烧, 王修就装马车回山东。来时老李带着自己和一车大葱,回山东王修也不要别的,装上大葱和老李,绝不回头。
  敞轩外面太医好像走了,又换成内阁六部大臣,一律戴着面罩口罩穿着淡蓝袍子,只剩一双眼睛漏在外面。王修不想看他们的眼睛,嫌恶心。
  面部没有了其他四官的掩护,一双眼睛,能透露的全透露了。
  多少人在盼着鲁王死去。
  王修轻轻拍着李奉恕,除了李奉恕,什么都不看。
  富太监一听昨天夜里摄政王把粤王叫去鲁王府就觉得要糟。昨天晚上鲁王突然神采奕奕,把鲁王府的人吓得半死。鲁王府卫军闯进粤王府拖粤王,粤王亲眼看见玻璃后面身穿公服的摄政王,吓得“瘫倒在地”。
  鲁王告诉粤王,以后列祖列宗看着他。
  什么意思。
  富太监尽量不往那四个字想,但是粤王一走鲁王就昏迷了,到今天太医院的人内阁六部的人去看,鲁王都没醒。出花凶多吉少,民间一旦出花都是开始准备丧事的。鲁王……
  这下可能真的悬了。
  皇帝陛下急得发疯,一定要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去鲁王府,谁劝都不行。皇帝陛下到底是个小孩子,根本沉不住气,这时候慌得只会哭。曾森来劝慰皇帝,劝慰到一半自己也跟着哭。
  太医院的太医们大多数都在宫里,宫中天花越来越严重,太后已经把中轴的乾清宫慈宁宫钦安殿全部封起,不允许东西两边的人走动,然而紫禁城西边也出现了天花。
  太后心平气和念经。反正皇帝已经种痘,她心里踏实。若不是摄政王力排众议让皇帝种痘,这时候皇帝凶多吉少。他们说鲁王是“故人归来”,太后感念,可能是真的。故人归来,庇佑子孙。
  封钦安殿前,太后领着皇帝陛下在钦安殿里叩拜北方玄武大帝金身。太后一抬头,在巍峨的金身像上,恍惚看到了李奉恕的脸。
  “太祖太宗怜子孙后代受苦,太祖太宗保佑……”
  内阁从鲁王府中撤出,换掉外袍口罩烧毁,换上新的。口罩上面的眼睛互相对视,艰难地确定谁是谁。他们在对视的瞬间就看明白了互相的心思。
  故人不必归来,送故人走吧。
  刘次辅下了马车,一掸血红官服的袍子边,抬腿进入千步廊上内阁临时值房。何首辅沉默地跟在后面,徐阁老杨阁老亦沉默。
  刘次辅高声道:“太宗设立内阁,初衷是什么,诸位同僚还记得吗?”
  没人回答,刘次辅道:“挽时艰,扶社稷,佐明君,平政务。鲁王病危,此时正用到你我,你我责无旁贷。”
  刘次辅看何首辅。当初何首辅力主迎李奉恕进京,就因为山东来信说李奉恕“漠然木讷”,不过是看李奉恕好拿捏。实际上鲁王把大家给涮了一把,等到大家如梦方醒,鲁王已经是“故人”——官员们骨血里最深切的那个噩梦。
  大晏三百年,讲究的是“共治”,鲁王峻刻寡恩,绝对不可能“共治”。光是京城皇族勋戚在京郊的皇庄,鲁王抄了多少,抓了多少。将来鲁王厘清天下耕田,依着鲁王冷酷不仁的性子,会如何?
  刘次辅微笑:“治世须仁王。”
  徐仁静打了个寒噤。一年前刘次辅是力主迎粤王进京摄政的,粤王输在路途遥远。这一年粤王在京与宗室皇亲与勋戚大员们多多少少都有经营,反正,反正……也只剩一个粤王了!
  这么久了,刘次辅倏然站直身子,不再佝偻。何首辅突然发现刘次辅比自己高!刘次辅第一次直视何首辅,若有似无地笑:“大晏天子年幼,不可一日无辅佐。何首辅说呢?”
  何首辅表情不动:“辅佐不是还有你我。”
  刘次辅长长一叹:“何首辅,这话就顾左右而言他了。都说公道自在人心,鲁王摄政这一年是否得人心呢?”
  何首辅下眼睑一跳:“殿下整顿京营尚有成效。”
  刘次辅低头瞪何首辅,扑哧一笑,喷何首辅一脸唾沫星子:“何首辅特意提一提京营?京营怎么了?不稳了?”
  何首辅心里一沉。
  “周将军一向最骨鲠忠直,难道他要造反不成?”
  周将军的帅帐里暴起一声断喝:“滚蛋!”
  邬双樨在帐外头一次听见周烈的怒喝,惊一下。周烈从来沉稳厚道,并不疾言厉色。邬双樨抬眼看看铅阴的天色,又放下目光,盯着靴子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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