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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170)

作者:蝎子兰 时间:2019-01-09 20:31:00 标签:天之骄子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王修站在院子里,老李指挥着人在鲁王府的地里忙,李小二和大黑狗玩儿得开心。落日已沉,天幕尚余一丝微光,赤金的一线在墨蓝的天边默默璀璨。微冷的风拂过王修的面颊,李奉恕抬头在余晖中看到王修在余晖中水润盈动的眼睛。
  “冷不冷?冷就进去。”
  王修身上披着李奉恕的大氅。他自己觉得自己不矮,但是老李的大氅都快着地了。他紧一紧大氅的衣领,微微一笑:“不冷啊。”
  廊下厨房开始准备晚膳,木柴暖暖的焦香随风而起,轻轻飘来。
  王修的心胀饱饱地满足。
  赵盈锐在研武堂当值完毕,一本正经告辞,落落大方离开鲁王府,一撩前襟,撒丫子往书斋跑。今日书斋抄报发行,有赵盈锐大作。
  书斋不但卖书,还刊印抄报,大书斋们联合搞了个抄报行,报子们每天收集新鲜事,刊印成薄薄几张纸。一开始只是在读书人之中流行,子曰诗云以文会友,或者研习商讨政事以备科考。再后书商觉得阳春白雪的钱要赚,下里巴人的钱也要赚,渐渐分出一些市井俗话的版面。再后来出现“报帖”,不像抄报那么详细繁琐,通常有字数限定,先起个骇人听闻的头,接着寥寥数语更猎奇的内容,却戛然而止,竟然更受欢迎,引得大规模讨论甚至对骂。发报帖要给书斋钱,按字付费。文人骂起人一激动长篇大论偏偏自己觉得都是玑珠,一个不删。上回为了争唐诗谁意境第一,互骂一年有余,甚至牵动外省学子官员,书斋疯赚一笔。
  后来有传闻这骂战是京城第一书斋叶铺挑起来的。
  近日有其他戏班眼红庆喜班和吉祥班。吉祥班的武生是多年老底子,其他班比不了,《战瘟神》不好复制,那就复制庆喜班的《木兰辞》,统统都是女扮男装然后被王爷皇子发现再互相爱慕的。本来赵盈锐就想骂庆喜班,这一下跟风的模仿得更四不像,赵盈锐在抄报上大骂这便是“荡气回肠”与“消化不良”的区别。
  赵盈锐跑到书摊问新的抄报到了没。抄报上有赵盈锐大作,赵盈锐沾沾自喜地看了看,甚觉自己笔锋犀利直中要害。这一期抄报上没有什么可读内容,赵盈锐随手翻着往期,发现一份报帖上居然有人骂自己是烂俗庆喜班的烂俗拥趸。赵盈锐喜意全无,登时热血上头,撸起袖子,不就是骂战吗,来啊!
  小赵官人笔名“三尺青锋”,一骂成名。此后有些戏班排新戏,花钱托请书斋让三尺青锋骂他们,被他一骂全国都认识他们戏班了。
  不过此时的小赵官人还不知道自己能给别人骂出前途来,正是冲动的年纪,恨不得穿透报帖伸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他当即要在叶铺挥毫讥讽回去,无意间却翻到抄报上一版攻击摄政王要跟蒙古开市的文章,写得慷慨激昂声声泣血,仿佛汉家大好河山就要断送在摄政王手里。
  小赵官人迅速找回自己的理智,报帖对骂还是要骂的,但现在他顾不上。他忽地意识到,抄报这几张纸捏在手里轻如鸿毛,扔出去却是撩起千里野火的火折子。
  看的都是读书人,特别是官学生,他自己就当过官学生,最知道这波人,经不起煽动。
  和鞑靼开互市,朝廷都没讨论几次,怎么就上抄报了。一旦舆论形成,谁都别想张嘴,即便是摄政王。
  小赵官人想起自己走出研武堂前,在鲁王府广阔菜地里忙的殿下,鼻子一酸,恶狠狠摔了抄报。京郊秋狝他看到了军队操练,摄政王惊世膂力,大彻大悟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不了班超,得一辈子伺候笔墨纸砚。刀笔吏刀笔吏,以笔为刀,没什么不好。
  这事儿出现苗头,他必须告诉王都事。赵盈锐买下最近几期抄报,匆匆离去。
  已经入夜,鲁王府招待建火室的工人晚饭,李奉恕洗了手,一把捉住李小二抄起来,王修用细长手指蹭一蹭李小二鼻头上的灰,李小二兴奋地咯咯笑。
  李奉恕笑他:“跟只野猴崽子似的。”他无意间一瞥,顿住。王修披着长长的大氅站在檐下,室内通明灯火胧胧地映着他,宣纸上卓尔绝俗的人像画上最后一笔晕染了光影和时间。
  李奉恕盯着王修看,心想灯下观美人,是有道理的。
  李小二小肚子咕叽一响,李奉恕一只手搂着王修的腰,一只手抱着李小二。王修伸手一推门,馨香热气扑面而来。
  “吃晚饭咯。”李奉恕怀里抱着沉甸甸的李小二,揽着王修,心里踏踏实实。
  李奉恕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大奉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宫里来人,带来太后的话,说今天晚上皇二子不要回宫了,陛下可能也得来……”
  李奉恕一愣:“啊?”
  大奉承面色如土:“皇三子……出痘了!”
  王修脚下一晃。
  天花。


第197章
  王修彻底慌了, 腿软得站不住, 抓着李奉恕的衣服靠着他。李奉恕揽着他的腰,一边抱着李小二,岿然不动。王修仰脸张皇地看摄政王,朦胧的灯火夜色里,摄政王雕凿的侧面一层冷而镇静的光。
  宫里来的人跟在大奉承身后作揖弯腰, 摄政王冷峻问他:“确定是出痘么。”
  那内侍是富太监手下的, 平时说话也有点分量, 在摄政王面前都浑了脸熟:“殿下, 确定。皇三子身边伺候的人也有, 也有痘症。圣人把东边皇子住的端本宫给围起来,前后的慈庆宫昭俭宫也都清了人,一律不许通过。想起皇二子在鲁王府,说先不让皇二子回宫了。”
  摄政王问:“那陛下呢!”
  内侍额角冒汗:“皇帝陛下这几日临时安置在西边养心殿。太后想着, 是不是要把陛下送出来?”
  摄政王冷静:“不必,陛下在养心殿, 皇二子在孤这儿, 皇三子在端本宫,各个都隔开,太后这样做是对的。皇三子病况如何?端本宫里有信么?”
  内侍声音哆嗦:“还没有……”
  李小二没听懂,只是很害怕, 惊恐地看摄政王:“六叔……”
  摄政王笑着颠颠他, 温声安抚:“没事。”
  内侍弯腰低头,摄政王声音平淡沉稳:“去回圣人, 就说孤会照顾好皇二子。”
  大奉承去送内侍,李小二那幼小生物的本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用黑黑的眼睛看摄政王,摄政王抱着李小二,揽着王修,淡淡道:“没事。”
  夜色里仿佛战神的摄政王,顶天立地。
  李奉恕破天荒地喂李小二吃东西,李小二眨巴着眼睛受宠若惊。李奉恕很耐心,拿小勺舀粥。李小二左右看看,觉得一切和昨天晚上没有不一样,什么都没发生,所以小小的心安定下来,隐约记得刚才宫中来人说他可以不用回宫,于是高高兴兴:“六叔,我今天晚上住下吗?”
  李奉恕用鼻梁顶顶李小二的小鼻尖:“嗯。”
  李小二欢呼,他决定了,明天晚上也要住在鲁王府。
  王修眼圈一红。
  李奉恕温声道:“快吃。”
  大奉承心神不宁地站在餐桌后面看摄政王殿下亲自喂皇二子,时不时帮一把力不从心的摄政王。皇二子吃得满脸都是,还笑得很高兴。摄政王喂皇二子,还得顾着王都事,照看王都事吃东西。
  摄政王是穿行万丈风浪面不改色的人,他说没事,好像就真的没事。这一刻,鲁王府中,平静安宁。
  用过晚膳,大奉承伺候皇二子活动活动溜达溜达,洗漱睡在摄政王卧房,大奉承陪着坐夜。摄政王命令明天火室停止修建,提前给工人结钱,全部散去。大奉承看着皇二子平稳的睡颜,心中一时害怕,一时平稳。天花才是一直盯着大晏随时索命的厉鬼。或许有白修罗王能战瘟神,这一次,怕是没有哪个神仙能帮助大晏胜天花了。
  可是,摄政王殿下说没事。大奉承有些恍惚,殿下说没事,就让人相信,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窗外漏进风,幽幽的烛火一晃。
  李奉恕仰面躺着,王修靠近他,李奉恕一伸胳膊,把王修搂进怀里。李奉恕体温比常人高,夏天贴着热,这时候却是唯一温暖的来源。王修枕着李奉恕的肩,抬眼看窗外。他喜欢自己这个卧房,主要就是因为朝向好,不大,雅致养气。王修爱看窗景,李奉恕把所有窗都镶上玻璃。整个大晏最清澈皎净的平板玻璃,除了紫禁城里的,就在王修窗上。
  月朗星稀。月色以为英武的摄政王是雕像,小心翼翼地给殿下镀一层铮铮的光。王修看得入神,轻轻问:“你……出过痘么?”
  李奉恕闭着眼,沉声回答:“没有。”
  王修笑了:“你又没麻子。你有麻子就可惜了。”他笑容里透着苦,我宁愿你一脸麻子呢……
  李奉恕抓住王修玉白的手指,贴着脸蹭一蹭。
  他和成庙兄弟几个都没出过痘,景庙也没有。他刚归京时还问龙椅上方是不是悬着大铁锤,不合天意的人坐上去会被砸死——其实,这些大锤早就一个一个砸下来了。
  最致命的天花,正砸中大晏的命门。
  王修搂紧李奉恕的腰,缩在他怀里。两个人静静地面对夜色,没有说话。
  李奉恕听出王修呼吸声音不对,翻身亲亲他的额头:“没事。别怕。”
  摄政王说没事,就真的不要害怕。
  第二天李小二高高兴兴起床,吃完早饭,接着去鲁王府庞大的院子里撒欢儿。紫禁城里为防行刺,花园很局促,也没什么东西。鲁王府的菜园子可大了,但凡在皇极门站过的军队,全来鲁王府干过活儿。气势汹汹的军官们整菜地整出荡寇平虏的豪迈,一马平川,大好河山。王修精心规划布局,荷塘亭台,九曲回廊,鲁王府辽阔的菜地于大俗中浸透大雅。
  今天菜地不热闹,半段火室孤零零地在菜地中落魄地立着。六叔说火室搭起来,能冬天吃荔枝,李小二还很期盼。他站在荒凉的菜地边,十分无措:“人呢?”
  大奉承低声道:“今天不上工,殿下请跟奴婢来。”
  大奉承连哄带骗让皇二子呆在卧房里不要轻易动。皇二子很忧虑:“什么时候再热闹起来哦?”
  大奉承轻声道:“很快的。”
  王修帮李奉恕换公服。公服袭承宋制无补子,古朴简练的红色,李奉恕穿着庄重威武。王修帮他系上腰带,李奉恕捏捏他的面颊,笑一笑。
  太后已经看过延安府抗疫的折子,下令封闭东三宫三进九扇门,找出宫中曾经出过花的老宫人老内侍进东三宫照顾皇三子以及三皇子身边出痘症的人。衣物被褥每日都烧,东三宫浓烟滚滚。整个后宫上下,所有人无论后妃还是宫侍全部动手缝夹药口罩和外袍。太后实在讨厌白色,罩袍改用天蓝色竹布,和口罩一起每日换下来就烧。皇帝陛下迁居南司房,就在武英殿后面,不再踏入后三宫。
  这样一看,竟是太后坐镇后三宫,要对付天花了。
  皇帝陛下这才知道,富太监进宫之前出过花。富太监圆胖的脸上倒没什么麻子,都在身上。富太监没进过内书房,身份不高,此前也没当过什么正经职位,在内侍中数不上,却突然被先帝点名伺候太子,竟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陛下这才确信,先帝为了他,苦心谋划已经细微深远至此。
  摄政王穿公服进宫,深沉的红色被他撑起,一从除恶驱邪的真火从宫外一路燃烧进来。富太监一看摄政王,眼泪就冒出来了。
  皇帝陛下昨天晚上就吓着了,他没怎么见过皇三子,皇三子还不怎么会说话。只听说端本宫突然沸腾,小小的幼儿高热不退,身边的人全都出现痘症的征兆,太后立刻封了东三宫的门。往日不受重用满脸疤痕的杂役老宫人突然被传召进到太后面前,进入东三宫照顾痘症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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