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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7)

作者:杯中观海 时间:2019-08-08 16:51:12 标签:年下 HE 双向暗恋 都市爱情

  这听来其实很新鲜。江萧峰为人刚直豪爽,注定了他片风的大开大合。大多数影评人看中他的“枭雄三部曲”,赞赏其中荡气回肠的剧情与主角的豪情壮志,而同行则更多关注他对家国情怀的独特剖解和多面呈现。无论哪边,都鲜有人提及其中的儿女之情,要有,也几乎一笔带过,毕竟那本身与主旨牵涉无多,比起磅礴事物,又有些微不足道。
  然而,在娄畅看来,江萧峰实在是个铁汉柔情之人,那点埋藏在电影肌理之中的情丝,在观影者抽丝剥茧后,会感到太过动人。
  “不是说生搬硬套,不过这种纤细的表达方式,或许能给你一点启发,建议今天回去补补课,”娄畅顿了顿,又说,“问个隐私问题,谈过吗?”
  老处男江倚槐饶是平时脸皮厚,此刻也有点不好意思:“没……”
  娄畅了然地点头:“果然如此。”
  这回答就有点过分了啊。江倚槐扯了扯嘴角:“其实有暗恋过,不过无疾而终了。”
  “不无疾而终怎么叫暗恋呢。”娄畅把水喝完,又道,“你对这事感到遗憾吗?”
  江倚槐心中猛然一跳,他闭了闭眼:“嗯。”
  “可以试一试建立共情,”娄畅指出,“一样憧憬,一样明白是命中注定的失去。”
  江倚槐:“我回去试试。”
  娄畅:“嗯,不急,这个你得自己揣摩透了,才能抓住那根线。”
  “还有一件事,”江倚槐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刘柔最后真的死了吗?”


第6章 故事
  “还有一件事,”江倚槐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刘柔最后真的死了吗?”
  骤然听闻时,娄畅歪了歪头:“你为什么会以为她死了?”
  除了刘老翁口中提到的这次,傅作舟没再写过刘柔,但她又是存在着的,哪怕她不曾与谁谋面。冯融根本不知道刘柔是什么模样——他在村里时竟从不留心别人,可他仍旧惦念着她的那朵花。
  刘柔,这个根本没有在剧情中正式出现过的人物,像一抹无形的魂灵,十年如一日地笼在冯融被人情世故冷却的心上。
  她就像不存在似的,哪怕数十年后,冯融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仍旧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江倚槐说:“看剧本,有种直觉,之前和潘成老师讨论的时候,他也这么认为。”潘成即是刘老翁的饰演者。
  娄畅对此不置可否,他耸耸肩:“实不相瞒,我也很好奇。”
  “针对这个问题,我问过傅先生,他不告诉我,就留了一句话——‘在这样的村子里,纯真女孩的最终归宿。’你看吧,他总有一堆自己的想法,还死都不肯说,”娄畅很无奈,“不过他的助手,就是小胡,曾经跟我推荐李村作为拍摄地时,跟我讲过当地的一个故事。”
  江倚槐好奇极了:“故事?”
  娄畅扶了一下眼镜:“想听吗?”
  “当然。”江倚槐不假思索道。
  娄畅皱了皱眉:“那你坐过去点,我给你讲。”
  “嗯?”江倚槐这才发现自己让娄畅站了这么久,真是拍糊涂了,赶忙挪位置,“对不住,您坐。”
  这样的小村落,就好像一颗隔绝在边缘的小星球,在道德与法则上,自有自的运行规律——哪怕这种规律毫无先进性可言,长于其中的村民习惯于此,并将其代代传承,奉如圭臬。
  “六七十年代那会儿,社会搞生产,鼓动大家生得多,也不管大家愿不愿意。但其实,像李村这种闭塞的小地方,不需要这些鼓动,他们的传承意识比起开放地区的人要深很多。每个人家都生好几个,有的势必要生出儿子来,有的生出了儿子还想继续生。”娄畅停下来,问他,“生得多了,会怎么样?”
  江倚槐根据以往剧本和书本的经验,推测道:“养不起……送掉,或者……卖掉?”
  “嗯,而这种村子,重男轻女的现象,严重到让人难以想象,”娄畅回忆着,“他们卖女儿,就好像卖生产过剩的商品,所有人都卖,没有人觉得不对。”
  “但有一户人家,却不一样。”
  这户人家跟随村姓,家里的顶梁柱名叫李建国,他与妻子在父母逼迫下,先后生下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儿。长亲过世后,可能是年轻气盛,也可能是夫妇二人都念过几年书,明理通德,没有那些旧思想,他们最终不打算再要孩子。
  三个小女孩在村里跑来跑去,快乐地长大,她们是村里与众不同的风景,就好像在沼泽地边开出的百合花,洁白、幽香。女孩子羡慕她们,她们不必穿打过补丁的衣衫,不必为了弟弟而放弃很多东西。男孩子也喜欢她们,她们单纯善良。
  尤其是那个小女儿,唤作萍芳。萍芳承袭了母亲的样貌,且爱读书,到十五六岁的年龄时,是姊妹中最文静温柔的一个。她又懂事,时常坐在门槛上,抱一个竹篾,帮父母择菜,或与两个阿姊做针线。
  据说一次,有个外乡人来了此地——这是鲜有的,萍芳用水灵灵的眸子看他,看了好一会,竟不似那些见了生人而害怕地跑开的男孩子,她从门槛上坐起,用软和的话语同他指路,见这人饥肠辘辘,还回去拿了两块草头面衣赠他。
  娄畅说:“萍芳是村里争相夸赞的好女孩。”
  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江倚槐本想跟着夸赞几句,娄畅却又说下去:“但后来……萍芳不见了。”
  江倚槐一愣:“不见了?”
  娄畅点头:“嗯,某一天傍晚,突然不见了。”
  很长一段时间,萍芳的父母都在找她,有四五年。那个年代,虽说是改革开放了,但穷乡僻壤通信技术太差,一旦失联,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了。他们撑了那么久,终于相信不会再有回音。
  江倚槐有些不安:“她去哪儿了?”
  “不清楚,不过当年有小男孩说,萍芳又给陌生的外乡人指路去了,但方圆几里搜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江倚槐想:十有八成就是拐卖,那会儿拐卖能找回来的,几乎不可能。
  萍芳像一个存在过又忽然消失的灵物,被村民们传成了各色各样的故事。不知为何,传出这样一版故事,说是李建国夫妇其实就是动了财心,想卖掉女儿,才自导自演一出戏。
  这时距离萍芳出生的年代,已过了十多年,思想工作做到了农村,村民开始摆脱卖女儿的思想,争相做文明人。萍芳这样的女孩,在他们心里的秤上一摆,无论怎么看,都能卖个好价钱,于是有色眼镜便对准了李建国夫妇。
  可不是么?有人还说,他家二丫头看上隔壁村的一个穷小子,估计是要倒插门。预备婚事那么多钱,他们小门小户哪里掏得出来,可不就要卖女儿嘛。真是可怜了萍芳,这么好一个小姑娘。
  风言风语传了一段时间,终是平息下来。村民毕竟不是生在这桩奇事上的人,八卦过后,他们有自己的家庭要经营,也有自己的生计要过活。
  只是没多久,已出嫁的大丫头也死了。她的婆婆将她的棺材停回了李村,说:没一儿半女,留着晦气。
  这一次,谣言甚嚣尘上。
  娄畅深呼吸了一下,没再细讲,江倚槐猜得到,左不过就是说,这对夫妇必定做了亏心事,这就是现世报。
  虽然娄畅很长时间没说话,但江倚槐不以为故事已经结束。果不其然,娄畅问他要烟。
  “没了,小王那儿讨来的。”江倚槐一摊手,“小伙子年纪轻轻,不要老是抽烟。”
  “……”娄畅瞥一眼江倚槐手里烧着的东西,给了他一个冷淡的颜色,继续说下去,“没想到的是,又过了十多年,那会儿已经是九十年代了,萍芳却在某一天回来了。”
  江倚槐眼中一动,惊讶之色漫起。他想:萍芳终于回到了这片生养她的土地上。她是不是会与李建国夫妇相拥而泣,亦或是多少酸楚都藏在相视一笑中,又陡然惊觉,眼红鼻酸。
  失去多年,倏然复得。如果这是在影视作品里,必定是感人至深的相逢画面。
  只可惜,现实的荒诞之处,或许就在于它容不下圆满结局。娄畅叹了口气:“萍芳的回来,大概是压垮她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是逃回来的,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风尘仆仆,甚至连钱都花得不剩分文,她的鞋上沾满尘泥,必是坐不起交通,走了长远的山路。
  行路疲惫,风雨蹉跎,她像是一个出土的花瓶,好看无光,反倒有些狼狈不堪,李建国夫妇甚至一时没认出来。
  萍芳的容貌,比之十多年前的少女,实则出脱得更好了,但那点山水书卷里养出的灵气,已荡然无存。
  他们听萍芳说起拐卖的经过,问路、下药……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陌生又黑暗,直到萍芳说到,她被卖到了顺城。
  江倚槐便是在顺城出生长大的,乍一听更添了不忍:“顺城?”
  “嗯,”娄畅说,“萍芳嫁给了,不,被卖给了当地一个酒色之徒,还生了一个孩子。”
  顺城在村里的大多数人看来,是极尽繁华之地,是此生都不一定去得了的迦南美地。而萍芳在那里结婚生子,不论是出于怎样罪恶的开始,现在的境况听来却是很“好命”的,甚至传出去时,有些村妇还有些眼红。
  “他们把萍芳赶了回去,说女孩子既然结婚生子,就不应该再回来。”
  李建国夫妇对外说,萍芳寻到了一个好人家,在顺城吃香的喝辣的。
  江倚槐本想问,怎么会这样?但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
  十多年了,李建国夫妇已苍老,他们终于可以平淡地接受萍芳的离去,也渐渐忘记过去的美好回忆。
  一家人在蜚短流长中活了那么久,那点唯存的心性大抵被消磨殆尽,他们的思想被村里人同化了。
  漫长的年岁里,他们只剩下真实的痛苦——这都是萍芳带来的。被侮辱没人性,被栽赃是吃着妹妹的人血馒头成婚生子,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在萍芳的阴影里。就好像……这么多年了,他们偶尔会惊惧地察觉,萍芳仿若一双窥视的眼,在某处盯准他们的脊背,从来没有离开。
  江倚槐沉默了很久,把一支烟吸到了尽头,他缓缓吐出烟,才平复一点心绪:“萍芳回顺城去了吗?”
  “不知道,这次是真的杳无音信了,”娄畅望着远天,月色已逐渐明亮,在无风无云的天际显得那样孤单,“不过她走之后,村民们为她编了一个自杀的结局,听着是不是挺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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