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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21)

作者:杯中观海 时间:2019-08-08 16:51:12 标签:年下 HE 双向暗恋 都市爱情

  江倚槐还没完全从思绪里抽出,便听朱雲坐下来说:“我之前听说过陆同学的。逢年过节,小孩子们在饭桌上说起学校的事,我们小槐就把你挂在嘴上……”
  江倚槐心里咯噔一下,被吓得魂魄归位:“……没有这么夸张吧我的姨。”
  陆月浓看都没看江倚槐,他神情无虞地对着朱雲,像个温和听话的后辈,很有些意外地问:“真的吗?”
  江倚槐心脏狂跳,他记不得说过陆月浓什么了,随意聊学校的话题,他便只会想起陆月浓,但信口闲谈的是什么,隔了好久,记不住了。
  “当然,小槐说你——”朱雲掰着好看纤细的手指,“安静,沉稳,喜欢看书……”
  朱雲滔滔不绝地列举好学生陆月浓的模范品质。
  江倚槐面不改色地舒了口气,好在平时积口德,但转念一想,他的确是说不出陆月浓坏话的。相反的,他从陆月浓这儿得了许多,实质的,无形的,数不大清,恰好填满了他的高中生活。
  说得估计连陆月浓都不太好意思,他听得有点懵,但只是一瞬,随即垂眸:“那是小槐同学过奖了。”
  “不过奖,”朱雲摆了摆手,“小槐他缺点特别多,唯一一个好处就是不说假话。”
  江倚槐:“……”他突然觉得这是陆月浓的亲姨,自己是个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车底的赠品。
  陆月浓还没来得及开口,朱雲又万般憧憬地说下去:“要是以后我能有像你这么好的孩子就好了。”
  江倚槐忍不住打断了:“等等,小姨!您不是单身主义者吗?”
  没想到别人家的孩子起了催婚效果,让朱雲把坚持多年的旗号给扔了。艺术家的性情果真让人捉摸不透,像是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你不懂”,朱雲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咱们家族到你这一辈,都是一个个不叫人省心的小猢狲,再看看你爸……我姐夫和我姐,唉,我恐婚恐育还来不及。”
  江倚槐的确是不懂:“我爸妈,挺好的啊。”摸着良心讲,江萧峰就对他严厉,对朱岚可以称得上很体贴了。
  “就那个冰块脸么?”朱雲很气地干了半杯水,“我跟你说,你妈妈就是钻了牛角尖,出不来了,说什么‘温柔的,冷僻的,诙谐的,寡言的……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属于爱的一面,如果你是对的人,就可以找到通往它的秘径’。”
  大抵世界上所有看似匪夷所思的爱情,都只有本人甘之如饴。
  而朱雲作为朱岚的妹妹,只会觉得江萧峰不懂得爱人,所以才会愤愤不平多年:“然后她就开始凿冰山了,那冰山眼里只有电影,不是吗?”
  江倚槐一愣,的确,江萧峰时常驻扎在各地拍摄,长年累月地不着家,难得抽空着了,也是几天。
  “他去追求梦想了,可我姐呢,一座房子,两个孩子。她原本可以像我一样,自由自在地旅行、学习、做展,那难道不比婚姻快乐?可……”
  朱雲没再说下去,言外之意已很明显。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朱雲噤了声,毕竟如此一来,连江倚槐都成了朱岚的负累。
  朱雲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平复下来:“不好意思啊小槐,还有小浓,抱歉,我不应该说这些的,你们还太小,不懂。”又摇摇头,“我也未必懂。”
  江倚槐赶忙安慰她:“没事,您都是担心我妈,不过她真的挺快乐的,各人的快乐说不定是不一样的,也别太担心啦。”
  人的悲欢雷同,但悲欢底下的事情,各不相同。陆月浓不好插足别家事,谨慎地跟着江倚槐应了一声。
  朱雲恢复成最初的开朗态度,揽过两个男孩子,说:“不讲这些了,我们去看看外面吧。”
  二楼的主场馆分为三个厅,围绕摇光、捉影、惊梦三个主题布置作品,又在廊间以声光设备做了衔接,三者相得益彰,既分明又融洽。
  朱雲带他们一一看去,文字,绘画,音律……有关艺术的一切,或许都是能荡涤人心的。墨色的山水洗了眼,晦明的光影亮了眸,之前的不快,迅速地被抛诸脑后了。
  游览至最后,朱雲手机微震,抱歉说有一个电话,去了休息室。
  江倚槐停在一架用作摆设的五弦琴前,问陆月浓观感如何。
  “拔群之人必有过人之处,”陆月浓肯定道,“不是一般的国画。”
  江倚槐点头,虽然朱雲女士在性格上如夏时雷雨,但她的作品却更像是春天,有无数种生机与可能:“有印象深刻的地方吗?”
  陆月浓很认真地想了想:“有,‘惊梦’那幅《化蝶》,很有意思。”
  江倚槐手指在五弦琴上流连,无意中拨出几个脆响的音节,他脑海里回忆着那幅《化蝶》。
  画面上是两只墨色的蝶,展翼挥翅,纷飞在山川间,分道于瀑布前。
  山川的笔调并不精工细描,而是以枯笔绘就,乍看上去杂乱极了,如同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将林木土石都搅乱。
  但,似乎又不只是这样,远远看去,看山却不是山了,像繁乱的书册,像倚叠的卷帙,经年累月,积成了山丘。
  那会是书斋里的过往吗?亦或是昔日山水蓬莱的盟誓?生死都念念不忘。
  细瘦的瀑布倾泻而下,若一缕束带,缠缚住了肉体凡胎的夙愿与追寻。
  蝶是无言的,被隔开在瀑布两端,而前路是重岩叠嶂。
  画面只一瞬,没有人知道它们会何去何从。只是在这一幕里,它们并没有比翼,甚至连对望都不曾,各自南辕北辙地飞去。
  “梁祝啊,”江倚槐停下了拨弦的手,“小时候看了很多戏曲电视剧什么的,但这幅画的意思,还真的挺不一样的。”
  “嗯,”陆月浓赞同,“不过一万个人眼里,一万个哈姆雷特。”
  江倚槐好奇:“那你是看到了什么样的哈姆雷特呢?”
  “不应该是我套你的答案么?”陆月浓看向他。
  江倚槐笑了笑,这人还真是不上钩:“我嘛……”
  忽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由轻至响,稍有慌乱。
  朱雲蹙着眉跑过来,也不顾身后人群惊疑的目光,手里捏着还没来得及合盖的手机。
  江倚槐被她拉到最内的角落,能清楚地听到朱雲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朱雲看向他,等不及似的,气息微颤着开了口:“小槐,你爸爸他……出事了。”


第18章 明灭
  江倚槐选择了最近前往平城的一列航班。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外头,不休息,也不做别的。
  时间无所谓快慢,却在飞速的心跳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上煎熬。
  江倚槐透过那点地方看舱外,看天色慢慢由明亮变作昏暗,直到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混沌一片。
  心跳更乱了。江倚槐忽然就有些不知道了,到底什么才称得上是真实。就好像画展看到最后,他站在“惊梦”之外,仿佛将美好走到了尽头。
  “他失足跌下了山坡,具体不清楚,但已经转去平城急救了。”
  朱雲所说的,虚无怪诞,把他从美梦里推出去,他不敢触摸真实,却又无路可退。
  朱雲没有陪他走,而是做好了一切,送他离开,她还要受朱岚的嘱托,去初中接江舟。
  江倚槐目光闪烁:“小姨,先别告诉我弟。”万一是虚惊一场呢,这小孩才初一,不经事,别影响到他。
  航班落地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朱岚守着江萧峰,是江瑟川来接的人,按理说他这位姑姑本该在欧洲采风,却为着大哥赶了回来。
  江倚槐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倾诉,他用指甲掐在肉里,强忍住难过,叫了“姑姑”,而后随江瑟川上车。
  车窗摇在一半的位置,能看见天上云层很厚,密不透光。
  风不断把零碎的额发掠起,城市自带的灯火皆连落进眼底,车速快得惊人,时刻抵在违章的边缘,好在夜深,路况乐观。导航连续发出警告,听来刺耳。
  江倚槐却觉得远不够,如果能插翅生翼,该有多好。
  方才机场出来的时候,大厅里没有多少人了,有一些等便宜航班的,缩在椅子上浅寐。那时候很安静,所以其实有听到几个路人在说。
  “江萧峰好像出意外了?”
  “哪个江萧峰?拍电影的吗?”
  “嗯,枭雄三部曲的导演。”
  “我以前看过的,我爸妈也很喜欢他的电影。他还挺年轻的吧,唉,真是可惜。到底怎么回事啊?”
  “媒体说是新戏要拍了,在试机位,然后不知怎么从土坡上掉了下来。”
  ……
  朱岚送他登机前说,官方还未给出声明,应该没事。
  但很多时候,流言比人走得快。纸是包不住火的。
  江萧峰是在松县出的事情。松县与黄土高原接壤,保留了大量原始民居。这部电影在开拍前就很受媒体关注,被预测为是江萧峰的转型之作。在多年以后,不少业内人士追忆江萧峰时,仍会惋惜这部好戏的提前落幕。
  江萧峰才刚抵达松县没多久,这段时间是他新戏开拍之前的缓冲期,约是对场地做最后的确认。本出于负责,没成想却遭逢意外。
  江瑟川把车停在场上,下车时,拉住了江倚槐的手,安慰似的抚了抚:“小槐,别担心,你爸爸会没事的。”
  不知是出于让大人放心的想法,还是真的坚信,江倚槐点点头。
  通过大门,穿过大厅,走进电梯里,江倚槐垂下头,上面是不断上升的楼层。他终于也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会没事的。
  朱岚给江瑟川发了短信,出电梯后,江瑟川带着江倚槐迅速赶往对应的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亮着。
  朱岚独自等在手术室外,她将背挺得很直,也没有殚精竭虑的蓬头垢面,素色的裙子,舒适的平底鞋,维持着应有的风度。
  可一开口,干哑的嗓音便出卖了她:“小槐……”身侧的手缓缓张开,她轻轻地拥住了江倚槐。
  朱岚一直是个优秀的母亲,她温柔明理,是江倚槐心中对于“美好”的最初认知。哪怕如今,心爱的丈夫命悬一线,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给江倚槐最安心的支撑。
  但这太累了,江倚槐说:“妈,你去休息一会,这里我看着。”
  江瑟川也说:“对,我们现在都在了,大嫂你不用撑着,要不要先坐下来喝点水……”
  朱岚摇摇头:“加急转来的,到了也没多久,我还能再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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