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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莫惜金缕衣(80)

作者:共君一醉一陶然 时间:2018-12-15 11:34:41 标签:强强 宫斗 竞技 宫廷侯爵

  停了一下,缕衣忽然又问道:“东篱满腹谋略,自是不该埋没。那麽,倘若有朝一日天下易主,东篱可还愿意为了天下苍生辅佐新君?”
  傅悠心头猛地一跳,不解缕衣此话何意,倏然抬起头来,却见缕衣脚步不停,已经出了屋子。
  门打开的时候,缕衣对上了干将焦虑的眼神,微微一笑:“他没事了,进去吧。”
  尔後身边一阵风起,干将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傅悠床边,余光滑过的时候,缕衣看到傅悠轻轻挽住了干将还在淌血的手臂,蹙著眉,什麽都没说,手下却在极快的为干将包扎伤口。
  干将的眼中尽是惊喜与激动。
  缕衣眼中掠过一丝寂寞,站在傅家简朴的院子里,仰头怔怔的看著正北方向。
  漆黑的夜色渐渐褪去,晨光熹微,巍峨宫城屹立在北边那一片雾霭中,显得如此遥远而模糊。
  晨锺悠悠敲响,悠扬的声音在风中远遁,卯时初刻,该上朝了。
  可惜,今日的朝会,金缕衣已经被屏除在外。
  压住眼底涌起的怨愤与痛苦,缕衣口中呼出的白气在寒风里氤氲著散开,带出的又是一声叹息。
  回眸,却见到不知何时,身后又多了一双温柔的眼睛,正脉脉注视着他。
  看到白羽清的眼睛,缕衣忍不住浑身一颤。
  即使不清醒,那场醉生梦死的狂欢他也不会没有一点印象。只是梦里共赴巫山的分明是周鼎华,醒来时却只见到干将和白羽清。
  自然不会是干将,那刚刚和自己梦里寻欢的人就只有……
  缕衣有些尴尬的扭过了头,不再去看白羽清溢满柔情的眼睛。
  缕衣那样的反应,就好像一根尖尖的刺,扎进了白羽清心头,一揪一揪的疼。
  “我在府里听说你被罢官的消息,担心你想不开,四处找你,后来我去了聆风楼……”
  “对不起!”没等白羽清说完,缕衣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白羽清一愣。
  忽然间像是被万箭攒心似的难受,白羽清情不自禁地抬首,定定地看着缕衣。
  缕衣站在一片素色的雪中,朱红的官服滴出血似的艳,宛如冰铸的人静静立着,妩媚,却冷的近乎绝情。
  缕衣望着他蹙起了眉头,僵硬的重复着刚才的话:“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
  “我不需要道歉,缕衣,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你!”
  一种强烈的冲动象火焰一样在瞬间燃烧起来,把魂魄都焚成了灰烬。白羽清趋前一步,一把抱住了缕衣。
  “缕衣,跟我走吧,离开他,他不肯要你,你还有我。”
  缕衣没有推开他,眼中流露出一片寂寞,一片怜悯。
  一声叹息。
  “痴人,何苦呢?”
  “缕衣……”白羽清嘶哑地叫着他,身体却慢慢僵硬了。
  冰冷的寒风传来缕衣冰冷的话语:“白羽清,我不会跟你走的。昨夜的事情是个错误,我没想过会和你有这样的牵连。本来我是该让你离开的,可是……现在是用人的时候,我需要你的帮助。昨夜的事情我会补偿你,希望你不要在意。”
  缕衣收敛了全部的表情,推开了他,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了。
  没有回头。
  “我希望,你能去一趟征南军大营。”
  白羽清听到缕衣的吩咐,看着那抹背影越行越远,忽然觉得,心痛欲死。
  冬日天黑得早,才刚过寅时,天已经黑透了。今年雪下的猛,几个昼夜,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被一片银白覆盖了。
  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暖意融融,都在准备着过个团团圆圆的小年,城东的民巷里,各家屋檐下的灯笼一入夜就次第红了起来,微弱的光芒也仿佛有了温度,红艳艳的照着满阶的雪。
  天是无边的黑,在夜空与灯笼红光的交接处,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又一片,洒落在两个陌生的人影上。
  临街的窗户里有人探出头来打量行在雪中的两个陌生人,天太黑了,看不清面目,只模模糊糊分辨出前面那个披着厚重披风的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仪,哪怕是孤零零的走在漆黑巷子里,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势依然让人忍不住产生一种向他膜拜的冲动。
  探看的人见过些世面,赶快缩回头去,不敢招惹是非。
  两个人影在一扇破旧的矮门前停住了,与别的人家相比,这家的光景明显要惨淡些,门前冷冷清清,只有一盏略有破损的红灯笼凄凉的挂在房檐上。
  前面的人扫了一眼几欲坍塌的矮墙,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回头问身后随从:“董笠,是这里吗?”
  随从微微恭身,态度恭谨,嗓音却有几分尖细,听着倒像是宫里的公公:“回主子,高大人确实暂居于此,上一次是奴才亲自送他回来的。”
  被称为主子的人点点头,董笠连忙上前拍门。
  过了片刻,一个容色憔悴的中年妇人过来开了门,看到两个衣着华贵的陌生男子站在门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一时手足无措,愣愣站在那里,既忘了将人往里让,也没有关门撵人走。
  门口挂的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摆,淡淡的红光笼了下来,照的面前的男人越发英姿勃勃,丰神俊朗。就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神仙也似的,把女人看呆了。
  年轻的男子冲着女人微微一笑,温声道:“我是高大人的朋友,听说他在家养伤,特意来探望。请问,高大人是住在这里么?”
  女人回过神来,挤出个憔悴的笑来,连忙把两个人让进了院子。两人刚一踏进院门,便听到与院墙一般低矮的堂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女人脸色一变,冲着两人抱歉的笑笑,匆匆走进了堂屋。
  阴暗破旧的堂屋里,一灯如豆,微弱的跳动着。豆粒般大的灯火投下了暗影,在高子安眼前明明灭灭。
  在妻子的伺候下喝了药,高子安哑着嗓子问妻子:“外面是什么人,既然让人进来了,怎么不把人家带进屋来?”
  女人正从墙边的大木柜上卷起一床印花薄被替高子安盖上,听到丈夫的话,忽然意识到怠慢了客人,吓的赶忙出去找刚才的客人。
  还没等她出屋,忽然听到一声低叹,门帘一挑,两个客人自己走了进来。
  本来半躺在床上的高子安见到来人,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却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要下床来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周鼎华一把托住了他,温和的摇摇头:“子安的伤势还未大好,这些礼数就免了吧。”
  高子安的震惊还未退却,过了半晌,方才谨慎的请周鼎华坐下,董笠随侍一侧,看了仍然呆立的女人一眼,高子安连忙把妻子打发了出去。
  周鼎华环顾四周,瞧着高子安家里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不禁轻轻感叹:“子安清廉自守,官至二品,竟仍是夫人亲操井臼,勘为百官楷模。”
  高子安面有愧色:“拙荆天生有疾,不能言语,怠慢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周鼎华摆了摆手:“朕微服来此,是特意来探望子安伤势的,这些日子子安的身子可好些了?”
  高子安愣了愣,伸手抚了抚额头上一道半寸长的狰狞疤痕,这是几天前他为江琰辩白,触柱力谏时留下的。本来自忖必死无疑,谁知道皇上却让御医全力以赴救活了他,还让内侍省的总管大太监董笠送他回来。如今更是亲自登门探望,对一个臣子而言,已经是无上的荣恩了。
  高子安心下戚戚,却还是梗了梗脖子:“皇上恩遇,臣当没齿难忘。只是,皇上处事不公,臣却不能不谏,倘若当日事重演一遍,臣还是宁愿冒犯皇上天威!”
  说罢,高子安倔强的抬头,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只等着周鼎华发落。
  谁知周鼎华沉默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圣人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说的正是子安这般诤臣啊,朕欣赏的,就是卿这身傲骨,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高子安不由怔了一怔。
  周鼎华笑声一顿,忽然对着高子安深深叹了口气:“朕,对不起你!”
  官场里的人总是有着趋炎附势的本能,所以罢官之后,缕衣过了一个尤为清净的小年夜。
  大雪打在瓦楞上,簌簌作响,窗外的寒气逼进来,书房桌上的烛火摇了几摇。
  缕衣搁下笔,将新写好的书信拿起来端详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装在竹筒里用火漆封了口,交到侍立一旁的牟聪手里。
  “把信送出去,顺便再给白羽清提个醒儿,叫他小心行事,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让人抓住把柄,他就不用回来了。”
  牟聪应了声是,接了信却没有立即出去,望了缕衣一眼,欲言又止。
  “还有事?”缕衣舒服的靠在软椅上,啜了口热茶,神色惬意。
  “主子,牟聪斗胆问您一句,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自您罢官之后,皇上再未召见过您,以前攀附您的官员现在恨不得见了您就避开。以前小年夜,咱们府前门庭若市,现在可好,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主子您也咽得下这口气?”
  牟聪一向沉稳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忿忿不平。
  听了这话,缕衣倒是笑了起来,站起来拍拍牟聪的肩膀:“现在耳根子清净了,也没什么不好啊。”
  “主子?”牟聪疑惑的看着他的主子,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狡诈狠辣的少年的心思,他已经摸不透了。
  “皇上想要的不过是个制衡的局面,以前锋芒太露,皇上罢免了江琰,自然也不肯让我一枝独秀,所以才寻了个借口免了我的职。他这是提点我呢,不如就顺了皇上的意思,韬光养晦。”
  牟聪眼珠转了一转,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么说,主子过些日子还会被重新起用?”
  缕衣摇摇头:“皇上不会轻易得罪江左豪族,江琰是肯定会被重新起用的,至于我……那倒未必了。”
  牟聪更疑惑了,用目光无声询问着他的主子。
  “朝里还有傅悠、张择贤、夏钧雷,能牵制江琰的人并非我一个,而且……皇上现在似乎更希望我不要干政呢!”说到这里,缕衣唇角牵起丝苦笑。
  “那主子岂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缕衣闻言浅浅一笑:“有没有机会,就看你手上的那封信了?”
  “信?”
  缕衣没有回答牟聪的疑问,只是静静的盯着窗外的雪夜出神。
  信是写给他的心腹卫彰的,卫彰现在已是征南军东线总督,自从上次他平息了将士哗变,深得主帅张择贤的信任,与张择贤私交也不错。
  信里的内容,正是嘱咐卫彰给白羽清制造机会,让白羽清接近张择贤,伺机下毒。
  当然,他没打算就此要了张择贤的命,否则绝对瞒不过周鼎华。
  他只是要张择贤一病不起,无法留在前线指挥。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朝中有经验的将领也就那么几个,夏钧雷还在朔州为与西秦北夏的战事善后;牟一苇正在南方前线督战;卫彰虽是从将士中脱颖而出,无奈资历尚浅;而秦虎臣掌管着宫廷防务,负责皇上的安全,周鼎华决不会让他离开身边。四人都不可能代替张择贤指挥战局,所以,一旦张择贤出了意外,周鼎华除了用他,别无人选。
  这是令他重掌军权的唯一机会。
  素手捏着竹签子,无意识的拨弄着眼前红烛,想到出神处,缕衣忽然重重下手一戳,烛火猛地一跳,蜡烛被缕衣戳穿了,鲜红的碎蜡被灯火一烤,顿时化成汩汩热流,慢慢的滴了下来,像血。
  缕衣回过头来,冲着牟聪微微一笑:“牟聪,快去送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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