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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莫惜金缕衣(49)

作者:共君一醉一陶然 时间:2018-12-15 11:34:41 标签:强强 宫斗 竞技 宫廷侯爵

  “住手!退后!”
  蓦而一声暴喝传来,及时喝止了杨靖劈下的手。紧接着就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远处一骑剽悍的黑马风驰电掣,直奔宫门而来,马上那个人神情担忧愤恨之极,战马生风,甚至踢翻了周遭的御林军,直冲着缕衣驰了过去。
  “杨靖,你不要一家老小的性命了吗!”
  停在离杨靖半丈开外的地方,牟一苇收紧了缰绳,一双鹰目死死盯着杨靖扣在缕衣颈项上的手指。
  这时候御林军、禁卫军和长林军三方已经形成了包围,把杨靖和仅存的数十个黑衣武士困在中间。士兵的矛尖在雨里闪烁着森然寒星,晃的杨靖心里一阵恐慌。
  牟一苇喝止了御林军继续逼近,手一挥,手下闪开一道宽阔的豁口,从那里杨靖看到杨家一族三百余人俱被羁押,个个脖子上都架着钢刀,狼狈不堪的跪在一片脓血中。最前面则是自己的夫人,独子,还有几个女儿,都被五花大绑着,伏在大雨里,正呜呜咽咽的抽泣。
  为了进攻皇宫,杨府死士倾巢而出,杨靖府邸中守卫的人数反倒少的可怜。牟一苇釜底抽薪,没有去攻打朱雀门而是改道进攻丞相府,恰恰把杨靖因为关闭城门没来得及疏散的家小抓个正着,本拟押着过来逼杨靖收手,未料杨靖竟然把缕衣掳了去,于是这批人质就变成了交换的条件。
  “杨靖,用金统领交换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如何?”
  牟一苇高声问。
  “不可!”
  杨靖还没答腔,长林军的统帅文廷悦倒先喊了出来。
  “牟侍郎,杨靖一族反迹昭彰,理应满门抄斩,侍郎岂可擅专,用来交换金统领!”
  一苇眼神立时就凝了起来,回首看了文廷悦一眼,文廷悦突然就觉得寒毛直竖。牟一苇看他的神情,居然充满了要把他生生撕裂的怨恨。
  “难道你要看着他死吗!”一苇恨恨反问文廷悦。
  文廷悦一愕,没有继续说下去。而这时牟一苇已经在再一次的逼问杨靖:“你到底想不想要全家活命,还不放开金统领!”
  杨靖看着妻儿惨状,心下凄楚。杨家百年望族,都是众星捧月呵护大的豪富子弟,哪曾受过这样的苦,而今,却恐怕是逃不过人头落地了。
  也罢,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一念及此,杨靖反而不躁不怒,红着眼睛仰天狂笑起来,直笑得声嘶力竭,犹不肯停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牟一苇,你当本相三岁小儿么?我现在放了金缕衣,全家也一样是满门抄斩!”
  听了这话,杨氏宗族里不论老少都开始放声痛哭,在风雨里哀声连连,鬼啸猿啼。
  杨靖的脸上也布满水迹,不知是雨是泪,却依然是纵声大笑。
  “哭什么,大丈夫一世,能如此死去,也算是对得起杨家祖先!”顿了顿,杨靖低下头去看已经面无半点血色的金缕衣,一双眼睛里涨满了恶毒。“金缕衣,一起下地狱吧!”
  尾音犹在,铁掌已对准缕衣致命之处毫不留情的斩下!
  这一刻,所有人屏息凝神。
  “不要!”
  一苇惊呼,声音彻底走样,像凶兽受伤的咆哮,满满的俱是撕心裂肺的悲哀痛苦。
  却在同一瞬,飞箭逝流火,冲开挡路的雨。
  城楼,那个一直没有发话的人,黑色眸子染着血色的阴影,挽箭搭弓,狂风卷沙,流星的利箭在夜色里划破锐利的痕迹,穿透了杨靖的胸膛。
  杨靖的身体蓦然一僵,垂下头,震惊的看着穿心而出的金箭,在自己的血液的浸泡里,镌刻在箭杆的三字熠熠生辉——周鼎华。
  还不等他反应,又是数道金箭接二连三的飞了出来,箭箭中的,君王的箭布满了杨靖全身,直到最后一箭穿喉而过。缕衣不曾眨眼,就看着城头上的那个身影张弓挽箭,就看着金箭擦着鬓角飞过,没入杨靖的身躯。缕衣仍然不能挣动半分,所以最后的一刻,他依旧被杨靖扣住喉咙,就着原来的的姿势倒下。
  血尽,雨如注。
  ……
  杀声震天的战场里,突然奇异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怔怔看着杨靖中箭,身死,倒地,全都忘记了呼吸。
  城头上,战旗飘飘,周鼎华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临风而立,手挽长弓,箭似星陨,漆黑的夜幕里,惟有他金甲灿灿,风华动天下。
  人群默然爆发出了一声激烈的的呐喊,宛如天际的雷鸣。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狂热的呼喊淹没了山川大地,风雷电闪在周鼎华面前都黯然失色。周鼎华在所有士兵心中,已经不啻神明。
  一苇却再顾不上其他,滚鞍落马,一把抱起软软卧在地上的缕衣,心都揪起来了,钝钝的疼。触手的感觉是冰凉而粘湿的,一苇知道,那是缕衣的血。
  “你……回来了?”
  怀中传来一句微弱的问候,牟一苇久经沙场,此时的眼圈却渐渐红了,心里止不住的化成一汪春水。
  缕衣,在关心他呢。
  却在那时,城墙的另一头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踏破静水沉空。
  “把他给朕!”
  牟一苇回首,脸色微微一变。过来的正是周鼎华。
  那个刚刚被奉为天神的人英俊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与刚毅,在暴雨里有些微微的扭曲,沉郁的眼里,有心痛怜惜,亦有强烈的怒火。
  一苇忽然觉得心底一凉,寒气窜上脊背。
  周鼎华的眼睛牢牢锁在缕衣身上,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他直直地冲了过来,一把抢过缕衣抱住,声音里竟然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总算你没事。”
  缕衣看着周鼎华,微微的笑了,眸子里那夜空般的黑色,比水更深,比火更浓,水与火缠着、绞着,惊破夜色三千丈。
  然后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周鼎华怔怔的看着那个笑容,竟然失神了。
  他不知道那个笑代表了什么含义,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看见缕衣被擒的那一刻,心空了。
  几乎是本能的张弓,绷弦,拉箭,箭射出的瞬间,他的仇恨也射了出去。
  杨靖,必须碎尸万段!
  直到他现在能清晰的感受到怀中的实体,他仍然是心有余悸,只能死死的抱住了,害怕一朝不慎,就会失去。
  众将再次愣住了,傻傻看着君王抱着另一个将领走入宫门,那样的神情,居然是小心到了极点。
  暴雨倾泻,天际依然重雷滚滚。
  雨水冲洗着皇宫外的一切,包括所有的阴谋,所有的血腥,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管今夜宫门外发生了什么,都会被这大雨湮灭的干干净净,明日一到,皇宫依然是威严壮阔的神圣皇宫,龙椅,依然是繁殖权力与欲望的温床。什么都不会剩下,也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些巍峨的殿宇宫阙,都是用今夜百千血肉奠定的基石。
  周鼎华步履沉重的走向宫门,绣龙朝靴上沾满了血迹,暗红的足迹在他身后一路蜿蜒到墙根,昭示着大周王朝用血铺就的道路。端门在背后缓缓关闭,事情却没有彻底完结,而缕儿……周鼎华低头怜爱的看了怀中的人一眼,笑了,缕儿,需要一个美梦。
  周垂拱十九年,丞相杨靖谋反,兵败,为帝亲手射杀。当夜,皇后杨氏于凤仪宫悬梁自尽,杨氏一族满门抄斩,惟谋士谢观侥幸脱逃,不知所踪。
  次日,不待惊惧失措的杨党喘息,帝迅即以雷霆手段,分而击之,彻底清洗杨氏一党核心官员。其余依附者则赦免死罪,或革职流放,或贬谪迁调,一日一夜之间,朝堂已经完全抹去了飞扬跋扈的杨氏一党。
  同月,帝以林意诚为丞相,夏钧雷为尚书左仆射、护国上将军,江琰为尚书右仆射,傅悠为户部尚书,牟一苇为兵部尚书,秦虎臣统禁卫军,张择贤统长林军,金缕衣统御林军。其余有功之臣,也各自封赏。
  从此,金缕衣终于列宿紫薇,深得世宗信任。
  世宗掌权,重塑朝纲。赦天下,减赋税,轻徭役,放奴婢,奖励农耕,整顿吏治,垂拱一朝初现清平局面,风调雨顺,天下大治。惟有衡王周云朗占据南方半壁江山,暗中积聚力量,为世宗心中隐疾。
  ——————卷三完————————————

  第 63 章

  垂拱十九年,四月。
  世宗出兵渤海,助渤海击退北夏强兵。周、夏、渤海三国定盟于渤海京师龙泉府,息止兵戈。北夏送还周宣和公主,两国各自从渤海撤兵。渤海向周开放全部口岸,不征收周夏商人往来贩运货物之税。周与夏于边境霸州、泾阳、武定等地定期互市,双方各派兵丁管辖。
  同月,在周鼎华的秘密支持下,渤海大王子姬灏登基为王,率众向周称臣。周鼎华赐号景王,令其统领渤海十三郡。
  按龙泉之盟,北夏送回被囚禁的宁王妃、周宣和公主鸾瑄。公主鸾驾于月中返京。帝怜公主孤苦,下旨赐婚于尚书左仆射夏钧雷,令月底完婚。
  世宗废原皇后杨氏封号,中宫既殁,便改册贤妃林氏为后,林意诚身兼国丈丞相,一时恩荣无比。
  神京之外,霄山以南,有湖名穷碧。
  湖水极清,是洛水和霄山上的泉水汇流而成。春夏之交,水面初平,仿佛妆台前的明镜,透出一丝清光。
  山气渺渺,红日夕沉,四野里泛上一层薄雾,恰和天际燃烧的彩霞遥遥呼应,更显得深山幽静,只偶尔有几声杜鹃嘶哑的哀啼,好似真要将一腔碧血泣出,才能稍稍抒解心中深埋的痛苦。终可叹,杜鹃无泪,只是反反复复吟着一句“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红尘里相识一场,却终究要错身而过,果然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话音断断续续从湖面传来,隐约带着三分醉意,到最后,竟颤出了哭腔,似乎怅惘之极。
  穷碧湖深处,一叶扁舟落魄载酒,在水面飘飘荡荡,波纹一圈一圈散开,有些与少女春装上的轻纱相仿,万丈霞光笼在湖水上,浮光跃金,恍然有千鲤竞跃,却终究只照见了小舟朦胧的残影。
  船上的人喝醉了,斜倚船舷,身躯摇摇晃晃,一身水蓝色衣袍迎风轻摆,衬着醉颜嫣红,浑然飘逸如仙。
  坐在他身边的那人神情却是清明的,只是明亮的眼睛被痛苦湮没了,宛然流过弱水三千。
  “东篱,你应该向他说明白的。”
  那人静静看着蓝衣公子,声音里波澜不兴,可是语气却有了遮掩不了的沉痛。
  “他心里其实明白的,只不过,他不愿意要我罢了,我终究,是个男人。”
  傅悠垂下头去,眸光逐渐黯淡,“公主请愿,皇上赐婚,我纵然有心阻拦,又能如何?”
  “你若想拦,凭你聪明才智,哪有拦不住的道理?”
  傅悠转过头去看着说话的人,沉默良久,唇边泛上一丝枯涩的笑:“我只愿他安乐无忧。”
  原来说话的人却沉默了,感受到傅悠的视线,他却扭过了头,出神的望着天外飞霞。
  “真的……只要他无忧,你就甘心了么?”
  傅悠低着头,也在缄默。
  一时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小船悠悠划过湖面那一点水声。天外,残阳如血,满山皆是胭脂的颜色,杜鹃声声嘶鸣,痛彻心肺,嗓子都要哑了。
  彤云四合,斜阳就在杜鹃声里惨淡落幕。
  沉默的人忽然起身,从船舱里拖出一坛酒来——这是他提前备下的,一掌拍去封泥,高高举起灌进口中。烈酒的浓香一时涌满了他的口鼻。他一口气也不换地狂饮,肺被酒注满了似的,窒得象要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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