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郁身边的美人立刻会意,盈盈一拜,纤纤素手持酒杯,姿态恭敬,酒杯却送到了乔郁唇边。
乔郁挑眉,以手背将酒杯轻轻一推,道:“臣已醉了。”眸光仍是清明,哪有半点醉意?
他推拒的非是舞女奉上,而是刘曜所敬。
美人一愣,不等刘昭开口,立时跪下。
殿中一时寂静。
刘曜睁着一双醉眼,看向乔郁。
他容貌可称艳绝,姿态傲倨,明明不过一仰仗他父皇恩宠所活的罪臣之子,却傲慢得仿佛不为权势所摧折,或许真是喝醉了,在刘曜眼中,乔郁挑眉时很有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的风姿,更添十分颜色,衬得满殿芳华黯然。
他怔忪片刻,道:“既然乔相不想喝,便不要喝了。”
泪水已从那敬酒美人的面上落了下来。
刘曜摆摆手,“起来吧。”他仍笑着道:“乔相殊无变化,仍视女色如无物,难道竟真如外面所传,乔相非喜女子,而好男色吗?”
乔郁撂下筷子,笑着回道:“此臣之家事。”
刘曜不依不饶,“乔相乃是国之股肱之臣,家事便是国事。”
乔郁笑而不语,举起酒杯,将杯中残酒饮尽。
他喝的也不少,但脸色仍浅淡,白玉似的,没什么血色。
刘曜看他喝尽酒,才道:“乔相与元簪笔一事,本殿亦有耳闻。”
乔郁心说:若有人改弦更张,定然不是我之过也。
上至君主皇子,下至朝中百官,没有一个人做正事,整日惦念着别人家事。
乔郁却反问道;“不知是怎样的传闻?”
他的态度何其坦荡,坦荡得刘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乔郁眼中带笑地看着刘曜。
刘曜方缓过神来,道:“不过是一些无端流言,说出来倒令乔相不悦。”
乔相含笑道:“臣却十分好奇,再者说来,虽是无端流言,然未必是空穴来风。”
喝得醉醺醺的刘曜没反应过来乔郁是什么意思,未必空穴来风?
刘曜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道:“不过是说乔相同元簪笔自小就关系亲近,有竹马之谊,”刘昭已捡了十分温和的说,传言中称乔元少年有私的不计其数,但念及今日融洽的君臣气氛,刘昭虽然喝醉了,但还没说出口,“之后种种,更昭示乔相与元簪笔的……”
“私情?”乔郁接口。
刘曜点头。
乔郁非但没有一点怒意,眉眼却似有喜色流转。
被人编排这种事有什么好高兴的?!只差没明说乔郁以色侍人勾-引元簪笔了。这放在任何一人身上,就算不是乔郁这等位高权重的人物,都是天大的侮辱。
这要是被乔郁知道了,恐怕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同元簪笔复述,还得命人打听勾-引过程。
刘曜以为自己喝醉看错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若非今日,他就要以为朝中人尽是瞎子了。
乔郁同元簪笔有私不假,他也坦坦荡荡,但是从别人那听来就是两种感受了,且是他不打算与元簪笔划清关系独自去死后。
要是刘曜能窥人心事大概就会发现,乔郁比他更得意。
“不过是一些小人妒忌乔相与元大人,”刘曜道;“乔相不必放在心上。”
乔郁美滋滋地又喝了一杯酒。
刘曜:“……”
到底是不是本殿看错了?
身边美人为乔郁斟满。
刘曜清了清嗓子,“果真?”
乔郁道:“殿下猜猜?”
刘曜差点没坐住,大惊之下,手中的酒撒到衣袖上犹然不知。
若非他察觉胳膊上一阵湿凉,他都不曾注意酒液汩汩流淌,从杯子里到袖子上。
刘曜的心情可谓一言难尽,复杂至极。
他若是君主,自当忧心,元簪笔同乔郁有私,俩人一人掌兵,一人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放任下去难保不会天下易主,但他现在尚是皇子,东宫之位未定,乔郁支持他,若乔郁能说服元簪笔,那自然再好不过,乃是刘昭做梦都不敢梦得如此圆满的美事。
但是……
乔郁把玩着酒杯,面上笼着笑意。
乔郁初做他幕僚时,他对乔郁并没有报什么期望,毕竟当年乔夫人把儿子养得除却玩乐百无一用,但乔郁身份特殊,以后或许能拿来大做文章,打击他那个世族出身的好太子大哥,加之乔郁实在美丽。
实在美丽。
他尚不足二十,不知是病还是什么缘故,性格古怪,甚至有点疯癫。
刘曜看他,像是在看一件绝美的器物。
乔郁做事狠辣,在他手下屡屡献策,之后太子对他打击颇大,一举折断了他数个得力干将,他才有令乔郁入仕的想法。
他当年只想乔郁能帮他一二,不想乔郁之后愈发得皇帝信任,青云直上,竟成了朝中第一人。
乔郁要是和元簪笔真有私情,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曜假意叹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倒不知何时能喝上乔相的喜酒。”
乔郁笑意更深,道:“不急,不急。”
人都还没死绝,他尚不忙着办酒。
刘曜忽而沉默,屏退左右。
乔郁道:“殿下?”
刘曜重重叹息,道:“我知道,父皇属意的从不是我,哪怕今日我主政,也不过是因着乔相的缘故,占得先机罢了。”
“殿下何必做此妄自菲薄之语?”乔郁看起来不解且慌张,十分真心实意的样子,他斟酌词句安抚道:“陛下若是不欲令殿下承继大统,不必令殿下理政,殿下喝醉了。”
刘曜一仰头,把酒喝干净了。
他放下酒杯,酒气熏得眼睛通红,竟连眼泪都滚落下来。
乔郁大惊,“殿下?!”
他余光瞥见外面渐沉天色,心中对同三皇子演戏已不耐烦至极,却不能表现出来。
刘曜道:“父皇脾气究竟如何,说句大不敬的话,乔相是比我清楚的,大哥纵有天大不是,然毕竟是陛下亲子,陛下尚且毫不心慈手软,我今日能够主政,不过是父皇……”他长叹,“并非父皇认可我的缘故,父子连心,我心中知道,比起我,父皇更属意五弟,五弟若是来了,此处当真无我容身之地了。”
乔郁面上亦忧心忡忡,无言地坐着。
刘曜拭泪,接着道:“此事千错万错俱是我之过也,与乔相无关,然而若父皇追究起来,恐怕会牵连乔相,加之乔相与元大人交好,君主性疑,怎能容之,一想到无罪之人亦被牵扯,我便寝食难安。”
他字字都是忧心,句句尽是威胁。
乔郁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却垂头不语。
刘曜心中着急,又不能催逼乔郁,只得坐在上面落泪而已。
元璧散朝后便同顾渊渟一起离开了,却不知顾氏同元璧是何交情。乔郁想。
顾渊渟也算元簪笔名义上的长辈了,只是他年纪到底没那么大,一双桃花眼,模样十分年轻,且举止,乔郁心说:十分轻佻。
刘曜等得如同椅上置了炭火,坐立难安,他正要站起来,到乔郁那问他,乔郁瞥见,生怕他一身酒气脂粉味地过来,当下开口道:“诚如殿下所说。”
刘曜又坐了回去,以手撑额,默然不语。
乔郁道:“因臣多日在陛下身边,陛下确实更喜爱五皇子殿下。”
刘曜默默地坐着,好像成了一尊泥胎木头像。
下一刻,这尊泥胎木头却一下有了裂痕,刘曜一把掀翻了桌上的酒杯等物,顿时裂玉之声琳琅,不绝于耳,他以双手掩面,大哭道:“乔相误我!”
乔郁冷眼看着刘曜痛哭流涕。
他从前十分好奇,在为臣之前,是不是要先在戏班呆上几个月,演得炉火纯青了,方能登庙堂。
刘曜哭道:“若非乔相煽动,何以有今日,我本可做富贵闲人一生,不过一念之差,却要落得和太子一般下场了!”泪水从刘刘曜指缝中渗出,他虽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然而身边连个递手帕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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