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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25)

作者:Ashitaka 时间:2020-04-11 10:54:39 标签:都市 HE

  命吧,隔月丢了女儿。老警传呼:来趟大兴派出所,即初次见小岑。她整个儿看着油腻腻、灰扑扑,只一条辫子墨得如少女。千恩万谢,几欲下跪,她揪着他朝上拔;想给钱,她摇头,说,你丫头吃掉我一杯红豆酒酿,你付我两块钱吧。男人女人溽汗的手叠握,目光一对就了然:今时此地,他是怎样一副干柴、她是怎样一口深井。
  第一次相对隆重,假模假式在淮河路吃了饭,她编发、戴耳坠,庞学武干脆系了条旧领带——衰惫的枣红——结婚那天买的。开了钟点房,庞学武按她手:“这次我付。”生怕枪久不磨起了锈,他来前服了粒希爱力,竟至欲力窜流,甫一锁门,掀得她仰面一滚。他吐舌在她嘴里,勾她阔绰的齿缝。亡妻柔顺、清丽可人,庞学武却丝毫再想不起她的样子,眼前这女体稀缺脂油,揪抓自己,嘶嚎得如溺水,他却狠狠钉、反复钉。几次下来,精疲力竭,他揩开她面颊的汗,她看向他,双眼湖底清且涟漪。
  泄净了谈况境,凄凄惨惨,不宜结伴,太奢侈了。再几次多是在招待所,钱对分付,也在包公园的灌木丛子里办过两次。坚决不在彼此家里弄,她去,无非是帮他洗几件衣服,替女儿洗头,送一点剩过隔夜难再串签油炸的小毛鱼佐酒。两人床上总偎贴得快成了一个,话却说得不多。
  几月过,她察觉不对。身体多了样事物的下沉的疲。
  “好像有了。”“啊?!”“你的。”“我没说不是,我说不能要。我以为你有环呢?”“没有上,老二以后我又堕过三个,我当坏完了,不会有的。”“不要小看女人的身体,这东西跟本能一样。”“我儿子比你先还要知道。”“啊?!”“他连我几号例假都清楚。”“这、这。”“拿掉以后,我就不跟你搞了。老庞,记住,我没讹过你一毛钱,我们这叫互相买春。第一次是我占便宜,但别搞错,不是我捡到你的疯丫头就丢了。我是品相烂,但你他妈也就是个开公交车的。”“小岑——”“再来吧,再弄弄。”
  囫囵咽掉最后一口饭,庞学武碰碰脚底的一箱奶、一袋梨。还是要去看望一眼,她是不如妻,可名字里的那个“雪”,又实在很美。他去泊车场对侧的水槽下清洗饭盒,只片刻站定,愈秒暗了天。他猜是外套,烟味掺青草气,他年轻过,时效极短却浓度颇高的少年的味道。不等多想,肚子被蹬,扑跌坐地,随即是拳。
  “谁?你谁一个?!”不得回应。也不问了,任凭拳落,真疼就喊:“哎哟!我晓得你替谁来的!我知道!”蜷成熟虾抱头,“你她那个儿子?!”
  始终是无次序的拳打,没有脚踢。他说不是,很年轻的嗓子。
  “要打就打!妈了个——”一拳击在嘴角,嘴里涌上铁腥气,庞学武噗地一啐。又说:“但别打脸!别打脸!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女儿脑神经有问题!我等下回家!她看见又发疯!你别打脸!除了脸你随便!”
  拳雨骤停,拉锯似的哧哧的呼吸,呼吸所有者亦正内在拉锯。
  “我不报警。”庞学武侧身不动,“打完算完,打死算完。”
  远远是保卫室老许的鸭嗓:“嗨!谁一个?!打人是吧?!”抄起钉耙样的竹扫帚,挓挲着箭步而来。庞学武看不见,只闻见淡泞的蔚蓝色的皂味,听见欻拉响、街骂、衣料摩擦、脚步踏踏、闷闷哼声,以及一支变调的音:“停手,快走。”
  146,底站安纺总厂,晚夕白照得车如巨大一只焚炉内膛,却没多暖。颜家遥鼻梁划擦有几道血痕。湛超想去摸,又不太敢,自满的同时也情怯:我无端施暴甚至连个高尚的理由也没有。但他隐隐懂,这种偏执、模糊正邪、罔顾其它及不明所以,简直要和“奴性”相勾连了。可不是向来如此?“我”被击溃,不禁做你俯首贴地的奴。
  急刹,起步,变道,乘客规律地晃。湛超递伸左手,“家遥。”
  颜家遥转头,以种惘惘忿忿又郁郁的目光盯准他手心,手心里躺一颗染血的白粒。
  “牙。”湛超说,“那人的牙,应该叫......六龄齿吧?二分之一的六龄齿。”
  颜家遥发慌,“我没让——”
  “你没有!”湛超忙解释,“我知道,我没说是你让的,全都是我脑子一热干的,你什么也没让我做,没说他多不是个东西,没让我捶掉他一颗牙,也没暗示我。这、这就是就是我送你的,你不喜欢我扔掉。”没有公德心,朝外抛,牙弹出窗去,“扔了!”
  又说:“应该还是不应该,我认了,也不用你负责,是我犯蠢。”
  “你以后还犯?”颜家遥也就“欣然”剔掉自己。
  “难说。”
  “以后我说我恨谁,你还替我杀掉他?”好巨大艰深的题、好幼稚的问。
  湛超觉得不必抵这么内里,也觉得太超过,“不会,我会做点别的。”
  “怎么做?安慰我。”
  “可能吧,安慰你。你会觉得真苍白,真屁用没有,但我也不至于毁掉别人去做爱你的事情。”又说:“除非你说你恨的人是我。”
  “我说我恨你,你就能自己杀自己。”
  湛超思考,突然笑起来:“我不知道。我都不会去考虑你说的这个。”
  又问:“你不可能会恨我吧?我那么喜欢你。”
  “为什么不可能?”他所见都在说:也许会!
  湛超在想要究竟怎么样才会如此。爱情里面,厌倦起嫌隙,到猜忌、离叛、锱铢必较、望之生厌再欲呕,这之间道道的发酵,既盲龟浮木又骆驼针眼,真锻打至“不共戴天”也不常见。可人不涉足婚姻,也无时无刻不成为其中支流,有实感的,或眼见的,所向之地无一不靠近那里?不确切到那一步,是因半途已死,或斜插去更荒的绝境。好像男人爱男人又不同,是有烟花相的,妖妖的,短寿到会避过这些,可谁能做书面保证呢,“照你说,你会恨到我必须死的程度吗?”
  “我问你你问我?”
  “我想一想。”停了几秒,摇头,诚恳得要命:“不知道。”
  你没说谎,我听出来了,“好。”
  他其实在幻想,那种全然的忘我里,乐和悲各自占比多少,谁厘清过?脸上竟真淡淡有焦虑了,说:“也许真有一天,我会疯到觉得没有你,活着忒没劲儿。”
  “湛超。”
  说精确点,颜家遥手依次捏过湛超掌腱膜、旋前方肌、掌长肌,停在他尺骨处攥紧,大力到两方皮肤均泛白。他以一种神异的怜爱目光,看进他的眼睛里。
  颜家遥带湛超回了家。与其说开心扉,不如说坦白。我是怎样破落门户、我生存空间怎样逼仄、我怎样旺盛的自怯、我怎样膨丰的虚荣、我怎样邋遢的洁净的反页。你就算说你知道,你也知道的不具体,我直白给你看。湛超却要求脱鞋,甚至呈露赧然的样子,好比他行将进一间白洁的礼堂——也不算准确——他不在意目及所见是否破乱、寒伧、荒唐,只判断它是否和颜家遥相关。他的鞋,的枕,的水杯,的旧衣裤,的纸笔练习簿,的——伤。“啊。”忽地想到,就问:“有没有碘伏?”指腹按他的擦痕。
  一霎,颜家遥扑倒他进棕绷床,三合板吱呀震颤。被单折皱,湛超仰面,皂味复皂味没过了他,自己战栗复战栗。
  “没有。”“那疼不疼?”“疼。”
  湛超翻身,舔他破损处,一路画过下颌,到脖颈。他微侧向左,那一溪淡蓝经络凸露,舌苔面顺流势滑,到锁骨凹槽,钻、挑,口齿间泌出唾液涂满一洼。颜家遥两臂攀援,抱拢湛超的背脊,发极自制的“嘤”的恨声。湛超又亲他嘴,亲的很响,呼吸也都是碎的,“你勃起了。”喷拂的热流,像是严冬变幻万千的雾。
  颜家遥出奇安静,被解开外袄,推高羊绒衣、棉毛衫,露一张平甸样的胸腹,大片米黄两点绛红。吸气时鼓出坡地,随即又是平甸。事情戛然变得这么理所应当,湛超反而踌躇,遐想和梦景是开阔的沃壤,出口本来那么广大,什么都培植的出来,却一下儿缩减至眼下的、确切的,这副瘦伶仃的男体。反应还是会有,却不如之前脑际里的每一次,那样深流迸裂般无章四溅。目光几乎算审视了,提起呼吸,跟着指腹一路跑。丁点怅憾:的确不如想象的软;在此之外,就是巨大的,令自己心惊的喜欢。
  他又善感地柔和起来,把鼻子埋进他肚脐的微洼里,“遥遥。”
  房间之外似乎始终有一线微弱的窥视,但湛超什么也来不及多想了。他俩把手递伸向彼此的腿间,逾越过“廉耻”,受辱即变性充盈。他们的海,他们的园圃,他们的画室。


第23章
  慢阻肺轻则与常人无异,重则半截身子进土。颜金的病症近乎算危重了,犯气胸、有肺栓塞、睡眠呼吸障碍、并发有胃溃疡,动辄发病入院,枕边常备一只鱼跃呼吸机。几乎是常年挂一只叫“钱”的点滴,一角一分,推入静脉,延续那微薄如耄耋者的一口虚气。考虑过换肺,风险费用之巨,望而却步。
  病秧子自个儿也琢磨:我不很老,本该活龙鲜健,却病来如山倒,和纺织车间那漫天的粉尘相关?想想也不对,厂子那么多人,为什么会是我?于是明白,这其实是绝不预先瞄准谁的宿命。换一种问法就对了:为什么不是我?
  陆娇娇温了那碗粥,扶起颜金,又端出一碟熥热的烧鸭,“我先让他吃完。晚上我带你们出去吃,我订了楼下一家椰子鸡的位置。椰子鸡你们吃过吗?安徽很少的,很鲜甜的。”说着用筷子剔下酥烂的鸭肉,码进粥碗搅和匀,“烫啊,吹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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