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后(5)

　　“先生，你的盐也超标了。”系统又说。
　　“是的。”程璋又倒了几颗盐进去。
　　“先生……”
　　“我知道，你别管我了！我就喜欢这种口味！”程璋不耐烦了。
　　“先生，看来您比较喜欢偏重的味道，我已经把止泻的药物都放在饭桌旁边了，如果有症状一次吃两颗就好。”系统温柔地说。
　　程璋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苛待服务员的恶劣客户。
　　窦羽也没有吃自己的那一份了，围着程璋转：“人家都给你提示这么多次了，你这做出来能好吃吗？”
　　程璋不理他。
　　把菜端上来的时候，窦羽果然跟过来了。
　　“让我尝尝扫地机器人的手艺。”窦羽边说边伸筷子。
　　程璋吃着饭，看到桌对面的窦羽那精彩的表情，有些好笑，胃口都变好了一些：“扫地机器人做菜怎么样？”
　　“不怎么样，”窦羽很不屑，拿过杯子疯狂喝水，“特别辣，还咸，刚才还炒了好多烟出来熏到我了。”
　　程璋却不在意窦羽的无端差评，毕竟行动更可靠：“那你能不要一直夹了吗？”
　　“你管不着。”窦羽回他，又夹了一筷子。
　　程璋一直喜欢做饭，以前还在宿舍拿电磁炉炒菜被宿管抓到过。那时候他也跟小鱼说，自己的厨艺还行，有机会可以做饭给她吃。碍于生活条件，总有很多事情不能放开了去做，比如做菜，比如养猫，想着以后有机会。结果现在阴差阳错地实现了，和他做这些的对象却是个男的。
　　真是命运玩弄。


第六章
　　“不好意思，刚刚才到家。”海盗船长在给窦羽发消息。
　　“没事，”窦羽立马坐起来回复，“我也刚刚才吃完饭。别人做的，味道好辣。”
　　海盗船长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那你好惨，不能吃辣的话，好多美食都不能吃，我也喜欢辣的。”
　　窦羽不是很懂：“以前别人给我做饭，调料都是按规定的量放的，他完全不听提示，说了不健康了，还是随便乱放……”
　　“那好吃吗？”
　　“还行吧。”窦羽别别扭扭。
　　“这不就行了！”海盗船长说，“说起这个标准化的问题，我考试之前最后一堂课，还跟一门课的老师吵了一架。”
　　“为什么？”窦羽问。
　　“我学的其实是食品科学与工程，”海盗船长说，“是理科。老师上课的时候，说以后慢慢就不会存在厨师这个职业了，现在的很多食品就已经实现了流水线作业，从采摘到配送，人只是起辅助功能，市面上还有了那种很拙劣的炒菜机。等以后人工智能真正实现，就不需要人来做饭了。”
　　“我说我不觉得人是可以被完全代替的，再说每个人的口味也不同，机器人怎么能完全满足呢？”
　　这个就是海盗船长不懂了，窦羽想，正准备跟他解释，字打到一半，海盗船长又发过来了新消息。
　　“他说根据大数据，完全可以掌握不同人的喜好，说我对未来的想象力太贫乏了。我还是不能理解，人工智能可以记录一切、控制一切吗？”
　　“可以啊。”窦羽毫不留情地回答。
　　“……”海盗船长给他发了一串省略号，可能是觉得这个网友实在是有些不给面子。
　　窦羽忽然有些后悔。
　　他其实也没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可是海盗船长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就让窦羽觉得，是不是不该这样？窦羽没什么经验，但他知道，如果再换个聊天对象，又要重新开始，还是有些麻烦的。
　　还是应该给古代人一点面子，窦羽想。
　　然后他就想到了隔壁的程璋。2018年的程璋，幻想过未来是什么样吗？他也会觉得人类是不可代替的吗？如果像海盗船长一样想，那程璋对他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人类，大概是很失望的。
　　“老师说，我这是人类中心主义，人类并没有那么强大。但就算科技发展到再高的水平，我也不信可以代替人类的全部。”海盗船长又给他发过来消息，“这个思维好像特别不理科生。比如吧，很多人都会说妈妈的味道，这种东西我就觉得是不能量化和复制的。”
　　“这我不知道，”窦羽又在实话实说，“我母亲和我父亲都去世十年了，她活着的时候，也没给我做过饭。”
　　海盗船长好像又沉默了。
　　“不好意思。”过了几分钟，他才发过来这条消息。
　　窦羽正在兢兢业业打字，他的长篇大论才写了一半，看到船长的话，倒是愣了。
　　“不过你的理论肯定是有问题的，所谓的什么妈妈的味道，完全是个体的感受，并不是不能复制的。去做个双盲实验就可以证明，如果真的是相同的配料和做法，你根本吃不出其中的差别……”窦羽后面的一堆话还没说完，他先全部删了，发送了新的消息过去。
　　“你不好意思什么？”窦羽问，然后试图理解了一下，“哦，没事，反正最后人类都死绝了，都是要死的。”
　　“……你真豁达。”海盗船长说。
　　哎，古代人，还是不要告诉他了，这不是豁达，是残酷的现实。这样的未来，有程璋一个古代人承受就已经够了。
　　“你过节都不回去的吗？”船长又问。
　　“啊？过什么节？”窦羽从来没有过什么节日的经验。
　　“春节啊。”船长说，“哎，你一个人在外面，也没有家里人……”
　　他很是同情的样子。
　　窦羽从来没什么感觉，别说这个时代早就没有任何节日，就算有，他也只会和K999，或是任意一位机器人一起过，比如说，隔壁的扫地机器人。可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那里体会到一种奇异的感情，是非常温柔的怜悯，甚至让窦羽的确有一些想设立一个节日来共同渡过。
　　“我要走了，”船长突然说，“明天要早起去亲戚家里。”
　　这又触及到了窦羽的盲区。
　　“拜拜，”窦羽说，“我还想继续跟你聊天，说什么都可以。虽然你说的我不一定赞同，但是我想更了解人类一点。”
　　“当然可以。”海盗船长说。
　　海盗船长下线的时候，K999来了。
　　他跟窦羽说，人类TV的播放量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机器人们都很喜欢看他和程璋的互动。
　　窦羽问：“这有什么好看的？也太无聊了吧！”
　　“你们可以试着多相处。”K999积极地建议，“系统做了匹配，你们的性格匹配度非常高，特别适合共同居住。不如我帮你们换成双人套间……”
　　“我不要！”窦羽在强烈抗议，用枕头捂住耳朵不听K999的胡言乱语，“系统故障了！”
　　“我也不要。”门口传来声音，窦羽呆滞了，抬头一看，果然是程璋。
　　“你来干嘛？”窦羽没好气，他想程璋刚才一定听到了。
　　程璋指着脚下的海盗小猫，它还真是一个强盗：“它把我的拖鞋叼过来了。”
　　“只是建议而已。”K999也没想到窦羽反应这么大，似乎程璋出现以后，窦羽的情绪波动就变得频繁，临走前他又忍不住说，“你们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K999！”窦羽生气了，“我宣布，你不再是我喜爱的机器人NO.1了！”
　　“咦？”K999表示疑惑，“那第一是谁？”
　　“……”窦羽说不出来。
　　“是程璋吗？”K999试图举例身边最近的一个机器人。
　　“不是！！”窦羽没想到怎么K999牢记着这个设定，却用在这种地方。
　　K999今天屡战屡败，只好走了。最后他还把大厦外玻璃的景色置换，换成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今天外面能见度不好，”K999说，“这样比较浪漫。”
　　窦羽还没来得及问他们为什么需要浪漫，K999就真的溜了。
　　“你笑什么？”窦羽只好把怒气发泄在程璋身上。
　　程璋倒是不生气，他只觉得窦羽被K999搞得吃瘪的样子很好玩，就像是以前班里被起哄就脸红的好学生。
　　“他们这样，”程璋说，“在我们那里，叫CP粉，还是拉郎的那种。”
　　窦羽呆呆地看着程璋。
　　“居然还有匹配度测试，我们也有，手机短信输入姓名，如郭靖+黄蓉，发送到12345678，测试缘分指数。还好我们俩都是男的，不然他们大概已经建议繁殖了。”程璋继续逗着窦羽。
　　窦羽不开心了：“谁要跟你……繁殖！”
　　“有这个技术吗？”程璋又好奇起来，“都过了七百年了，这只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愿望之一。”
　　“有一点难度……”窦羽还是拗不过他，说了起来，“但非要做的话，还是可以的。只是后来大家都……”
　　窦羽恼怒起来：“你自己不知道去看资料吗？电脑里什么都有，干嘛要问我，文盲！”
　　文盲程璋毫不羞赧：“七百年的资料，太庞杂了。在我的年代，学习是需要老师来教学的，要是只看教材就会走神。我刚刚就去看别的了，原来除了人类TV，还有别的频道，我看的那个台，正在播一台洗车机和小轿车的凄美爱情故事。”
　　“那是一个悲剧，”窦羽毫无道德地剧透，“那台洗车机的识别摄像头有问题，认错车跟别的小轿车跑了。”
　　“我并没有问你这个！”程璋说，“我是说，你给我讲讲这七百年发生的事情。”
　　“凭什么？！”窦羽发现程璋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我才没有时间给你讲故事！”
　　他也要学习的，找海盗船长，学习很多他不了解的领域。
　　“别了吧。”程璋说，“我们都知道你没什么事做，我也没什么事做。”
　　那是以前，窦羽在心里反驳，都怪你，你一来，就出现了很多事情，我既要学，还要教你。
　　“你自己去看。”窦羽还是说。
　　“也行吧。”程璋居然妥协了，“那我就……搬过来，慢慢看资料。”
　　窦羽听到他这么说，变得非常迷惑：“什么叫搬过来？”
　　“就是K999的建议啊，我们住在一起嘛，还可以提高收视率。”程璋说，“而且，我作为一个扫地机器人，要是不搬过来怎么扫地。”
　　窦羽要哭了，他想求程璋忘了这个设定吧。
　　“你想知道什么？”窦羽决定退一步，他想着该如何进行人生第一堂教学，也许要去请教刚上完一学期课的海盗船长，“但你要自己预习！我不可能什么都讲给你听！”
　　“我想知道……”程璋开始思考，他们俩都不说话了，房间突然变得寂静无比，只有海盗猫在和拖鞋决一死战，伪装的夜空夜幕上，星辰闪烁，“关于我们是怎么失去自己的。”


第七章
　　程璋出的这个题目有一点难，窦羽说，他要先备课，让程璋不要打扰他。
　　程璋却很没有自觉性，依然在问：“那什么时候才行啊？”
　　程璋一问出来，就觉得这话有点熟悉。
　　窦羽老师不耐烦了，也不开心：“反正早讲晚讲结局都一样，你不要这么急！”
　　程璋想起来了。
　　他想和小鱼见面的时候，小鱼总说要晚些时候，他变得沮丧：“那什么时候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