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后(14)

　　“你。”程璋说，“你怎么样了？他一个字都没提。”
　　窦羽哑然，程璋居然在想这个问题。但是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如果程璋改变了一切，那此时此刻的窦羽，就是该消失的那一个。在那个人类还没有灭绝的七百年后，没有窦羽，如果有，那也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最起码，没有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人类”。
　　“可是……”窦羽又想说。
　　“可是你还有舍不得的人，”原来视频并没有关闭，它只是黑屏了，程璋卡着点又出现，“那么，你还有另一个选择，手表的右边还有一个按键，你可以直接回到2018年，去写完你的论文，继续上班、工作，窦羽暂时不会死，无病无灾地一个人活到自然死亡。皆大欢喜，一切都不会改变。”
　　这是什么神一样的选择。
　　“就没有我和他在同一个空间的选项吗？”程璋问。
　　“你觉得呢？”未来的程璋说。
　　视频到此结束。
　　程璋愣在原地，直到窦羽把表捡起来给他。
　　“我想毁了它。”程璋说。
　　窦羽忙缩回手：“不行！”
　　程璋觉得被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那我能怎么办？亲手杀了你？还是再也见不到你？”
　　程璋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让自己做出这种选择，而且完全看不出伤心的模样。
　　“我们先不想了，”窦羽轻声说，“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他没有让程璋去，自己跑去做了吃的，只是一直回头望，生怕程璋又有什么意外。
　　等窦羽回来的时候，程璋已经想好了。
　　“你现在做菜做得有模有样了，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了。”程璋边吃边说，“猫……就留给你了。虽然它不是真猫，但你也记得按时给它喂吃的，陪它玩。”
　　“你打算去2018年。”窦羽说。
　　“对，”程璋想，他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他似乎抛弃了全人类的未来，“我回去，好好活着，就当在这里做了一场梦。如果什么时候，你想起我了，就上网跟海盗船长聊聊天吧，或者忘了我也行。”
　　“我知道你会这么选，”窦羽很平静，“你不会让我死。”
　　他当然知道，可是不该这么选，不能这么选。如果是在程璋出现以前，窦羽不会有这种想法，但是程璋带来了一种美好的可能性，一个充满了人类的七百年后，一个可以驶向另一种可能的未来。
　　程璋看着窦羽异乎寻常的平静，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你……”
　　话没说完，程璋的餐具掉在了桌上，他的四肢开始发软，脑子也在发昏，程璋用尽全力睁着眼睛，那块手表在窦羽手上。
　　“窦羽，”程璋说，“你没有权力，这是我的东西，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你说的第二种办法根本行不通，如果不去做出改变，哪来的录影里的你，那个你拥有时间机器把你送过来，还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后一种选择，只是在说出你内心的想法，宁愿再也见不到我，也不想让我消失。但是程璋，这不可能，我知道你的想法就够了，现在，我有另一个解决的办法。”窦羽说，“以后等你有了可以穿越时空的机器，记得再来一次七百年后，看看那个窦羽长什么样。”
　　程璋真后悔拉着窦羽看了些他们那个时代的电视剧，窦羽居然还学会下药了。
　　“再见。”窦羽说。


第二十章
　　窦羽下的药可能剂量有点重，程璋昏睡了很久，陷入一层又一层的梦境。
　　他梦到小鱼，也梦到窦羽。
　　之前的程璋，对小鱼的身份也有过想象，父母双亡，养尊处优，但似乎交际圈很窄，自己也说过，很少与人相处。程璋自然会好奇，关于小鱼为什么会找到他。
　　小鱼倒是老实交代：“我只是想试试上网，自动匹配到你而已。后来也去搜了别人，也跟他们聊过，但好像就是跟你不一样。”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程璋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过着最为普通的生活，如果……如果不是遇到窦羽。
　　因为遇到窦羽，最平凡的程璋突然背负起拯救人类的命运，在以后的日子里，还要在时空间穿梭，在过去埋下伏笔，让自己和窦羽相遇。
　　任性的窦羽，非要把他称为扫地机器人的窦羽，鄙视着程璋没有常识的窦羽。但是又会拉着程璋跃入梦境，说是要带他体验高科技，那些小鱼没来得及、或者说不方便跟程璋讲的，窦羽都告诉了程璋。关于他的成长，他犯下过的错误，还有他从来不跟程璋说的问题。
　　他很孤独。
　　小鱼和窦羽，都非常孤独。孤独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成了一种习惯。程璋也会孤独，因为他从喧喧嚷嚷的人群里来，在这里却只有窦羽一个人。窦羽却只遇见他，无论是现实还是网络。
　　窦羽真的能行吗？程璋甚至开始思考。他没有和别人接触过，他只是一个在人工智能的包围中成长起来的人。他真的可以说服那个顽固的科学家，改变未来吗？
　　“你不会让我死。”情境在回放，窦羽按下手表的按键，说出他还没来得及说的话，“我也不会让你死。”
　　程璋醒来，有人在叫他。
　　“程璋，程璋！”那人有些不满，“怎么睡得这么死。”
　　程璋坐起来，看到了来人的脸：“K999，你还在？”
　　K999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废话问题。”
　　程璋没有继续说话，他站起来，甩了甩手脚，活动四肢。
　　“失败了吗？”程璋自言自语，“那他呢，他去哪儿了，停在冯曼的那个年代然后死去了吗？”
　　“你在说什么？”K999依然在问。
　　程璋慢慢走到房间的边缘，依然是透明度极高的落地窗，飞行器从眼前掠过，七百年后，没有窦羽的世界，机器人忙碌着继续生活。
　　“现在我变成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了。”程璋想。
　　K999有些头痛，他不想再听程璋那些稀奇古怪的说辞了，决定直奔主题：“你什么时候交房租？”
　　程璋的视线正在往下看，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地面上，很明显不再那么空旷，有了别的什么。如果他没有看错……
　　乍时听到K999的提问，程璋骤然抬头：“什么？！”
　　“房租啊，”K999说，“是你和窦羽跟我说要把这层楼保留，还说会按时交钱的。结果你俩时不时才来一趟，我收租都不稳定。奇怪，我记得你们昨天刚来就走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要钱。今天你倒是自己又回来了。”
　　“你为什么还要收房租……”程璋越听越晕，却没有准备等待K999的回答，就看见了又一架飞行器从眼前飞过去，这次他看得清楚了，“那里面坐着人！”
　　“你怕是傻了吧，那里面当然坐着人。”又传来另一个声音，没好气说话，“怎么了，是不是这家伙赖账不给钱。”
　　程璋看到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走进来，搭在K999的肩膀上，分外地亲昵。程璋不认识这个人，可是这个声音实在熟悉：“K88？你也有实体了？”
　　K88对程璋打量的目光很是恼火：“你看什么看，没见过机器人情侣啊，人类！”
　　程璋很冤，试问谁又能不受惊吓。
　　“程璋先生在吗？”一个甜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程璋瞥见，那是一个粉红色的飞行器，“您有一位人类朋友派我来约您见面，请马上登车系好安全带哦。”
　　程璋眼睛一亮，这个时候的人类朋友，还能有谁？可是他却走不成，他的前机器管家，现房东表示，欠钱不还，哪个时代都不行。
　　商量了半天，总算跟两位房东说好了。程璋的说辞是，钱都在窦羽那里，现在的确没有钱给他们，下一次一定给。才被勉强放过，还被威胁如果再不给钱，就把他们俩的信息上报，列入征信记录，以后星际移民都不行。
　　程璋走的时候，K88还颇有不满地说：“本来都是要付全款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你们一说钱不够，就鬼使神差答应了，结果一直不交房租，我们居然还给你们留着这个地方！”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程璋也在想。
　　他坐上了飞行器，看预估时间还有一会儿，和飞行器聊了起来：“你存储着历史资料吗？我想问问人工智能的发展还是和冯曼教授有关吗？”
　　“那当然啦，”飞行器愉快地回答，“”她认为人工智能完全可以和人类分工合作，和谐相处。最开始推广机器的时候，以几乎免费的价格卖出去，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辞退人类员工，如果不是她的努力……”
　　说来说去，并没有提到程璋想听的那个名字。看来窦羽是选择了深藏功与名。
　　不过没关系，到底窦羽做了什么，程璋很快就可以从窦羽本人那里听到了。K999和K88已经告诉了程璋，窦羽还活着，并且还跟他在一起，他们甚至保留了曾经一起住过的地方，偶尔回来一趟——虽然不付房租。
　　“先生，”飞行器提醒，“您已经到了，您的人类朋友在里面等你。”
　　程璋走下来，向温柔的飞行器小姐说了谢谢。
　　这是一间非常新的屋子，程璋深呼吸了好几下，终于上前敲门。
　　门很快开了，快得像是卡着点的，门里的人说：“你还真是一秒不差啊。”
　　程璋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怎么会是你？！”


第二十一章
　　“怎么不能是我了。”室友很不满，“你以为我很愿意来出差吗？还不是你他妈逼我来的，我问你怎么不来见见你自己，你这个垃圾……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程璋问。
　　“你说你要去约会，又不像我这个单身狗整天没事干，来来怎么了！”室友说，“要不是你威胁我要扣工资，老子真想杀了你。”
　　“本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程璋说，“谢谢你，我现在知道了。”
　　“……”室友无语了，“时间循环太坑人了。”
　　“所以你怎么会当上我同事的？”程璋问。
　　“还不是你坑蒙拐骗我过来来的，”室友说，“老子考研失败了你就跟我说什么，有一份十分轻松愉快还可以经常旅行的工作，我一听怎么有这种好事，还以为你这个狗终于厚道了一次知道照顾兄弟了，结果经常加班休息时间不稳定，还不方便跟人说，相亲都找不到对象。你……”
　　室友说着，又气不打一处来，险些谋杀了未来的上司。程璋面无表情地躲开，心想，果然不管干什么听起来高大上又有趣的工作，都摆脱不了社畜的命运。
　　程璋又问，那你到这里是来干嘛的。
　　室友总算是想起了正事，把准备好的东西扔给他。
　　“喏，刚刚发明出来的时空穿梭表，马上就给你拿来了。”室友说，“我还怕迟到，提前过来不知道等了你多久，你这个垃圾。”
　　程璋把包装拆开，拿出来，果然是自己刚才在想着的东西。
　　“你还说，你现在什么都不会， 没有科技常识，写了一份使用说明书在里面，”室友说，“自己好好看看，你自己写的东西总能看懂吧！”
　　那块表，刚刚生产出来的新表，便携式时空穿梭的机器，现在就在程璋自己的手里。
　　“我是什么时候告诉你要执行这个任务的，”程璋总算明白这个游戏该怎么玩了，“时间，地点，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