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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下(119)

作者:唐酒卿 时间:2019-08-02 10:18:10 标签:情有独钟 强强 天作之合 宫廷侯爵

  朵儿兰齿间发抖,那是恨意,她站在这里,连战死的尊严都被萧驰野剥夺了
  “骑上你的马,滚出这片沙地,往后漠三川以西尽归离北所属,没有我的命令,十二部胆敢逾越一步,”萧驰野的刀锋下移,重重地钉在朵儿兰脚前,像是在这里划出条不可逾越的天堑,“严霜就屠尽十二部全族。”
  离北的狼旗招展在苍穹,萧驰野的侧脸冷峻,这是狼王仅剩的仁慈。他的战刀杀掉了边沙的豪雄,他的铁骑就像严霜一般过境无声,他的背后屹立着万古不变的鸿雁山。
  阿木尔曾经屠遍了六州,那不是强大,屠杀才是种懦弱,真正的强者敢于面朝岁月的侵袭。从此以后离北不再独行,萧驰野拥有世间最强的后盾,他就是世间最锐不可当的刀锋。
  朵儿兰滑跪在地,放声大哭。
  萧驰野收刀归鞘,不再看朵儿兰一眼。他转身上马,面对无数离北铁骑。
  不知道是谁轻轻地说了声:“赢了”
  萧驰野背朝日出,在光芒万丈的那一刻,像是十四岁初战告捷的那天,虽然满身灰尘,可是眼神桀骜。他抽响马鞭,在烈风吹拂中朗声大笑:“大捷”
  离北狼王
  陆广白心潮澎湃,看着萧驰野策马,那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像极了当年咸德四将出境的时刻。
  战将忠于土地,永宜四将退隐,咸德四将消磨,乱臣贼子的时代就要结束,新的悍将必将紧随萧驰野的步伐诞生于山河。
  “欸,”陆广白抱着刀柄,追着萧驰野跑了几步,喊道:“我们没马啊”
  离北铁骑驰骋在大漠,男儿们爆发的大笑回荡云霄。他们从来时的黑云,变作归途的春雷。猛旋转翱翔,冲破了那层白云。
  家就在前方。
  捷报两个月后才到达阒都,当时正值雪天,暖堂里的沈泽川倏地站起来,两侧的先生们也跟着站起来。
  “赢了噻”余小再一高兴,就拍腿,“我就晓得,二爷出马,所向披靡,没得问题”
  高仲雄喜形于色,连忙说:“我,我写捷报此战要彪炳青史啊”
  姚温玉因为严寒的天气,近日甚少露面,沈泽川急召既然进都,既然还在路上。姚温玉压着咳嗽,听到“青史”两字,便与身侧的孔岭对视一眼。
  孔岭微微颔首,说:“如今阒都无主,要迎二爷,还得早做准备。”
  先生们都高兴,唯独沈泽川侧过了身,低声问:“策安好”
  费盛早打听了消息,也低声回禀:“主子放心,二爷无恙”
  沈泽川略微放心,暖堂里有周桂夫人送来的盆栽,正值青茂,沈泽川注视片刻,竟有了剪下一枝来藏在怀中的冲动。
  先生们散时已是戌时,门帘起起落落,姚温玉却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拨着茶沫,他沉思时的面容病态明显。元琢回了阒都,既不见故人,也不归姚氏旧宅。
  沈泽川看着案务,说:“你今早说,想去见薛修卓”
  暖堂内外都很安静,静到只闻雪落声。姚温玉凝视着盏中起伏的茶沫,答道:“都是临终人,该见见。”
  沈泽川转过目光,任凭他自持沉稳,也要因为这句话动容。
  姚温玉没有喝茶,他望向透着灯笼昏光的窗户,雪飘落的影子一片一片。
  “过年了,”姚温玉微微笑起来,“府君,新年顺遂啊。”
  刑部的牢狱里关着薛修卓,他束起起的发髻规整,即使没有那层官袍,也仍然维持着往日的镇定。
  姚温玉的四轮车到时,薛修卓搁下吃饭的筷子,隔着门,不觉得意外。他说:“元月天寒,沈泽川派人打扫街道了吗”
  姚温玉转动四轮车,肩头没有覆雪,道:“禁军自有安排。”
  薛修卓扶着双膝,平视着姚温玉。他们都曾活在对方的阴影里,前半生,薛修卓是那把无名的刃;后半世,姚温玉是那块跌碎的玉。
  薛修卓说:“开春山上的雪化了,老师的冢位置不好,你看着给修一修吧。”
  “你常居阒都,”姚温玉道,“没去看看吗”
  薛修卓挺直的脊骨晾在背后的飞雪中,他如实说:“不敢去。”
  牢房内寂静。
  姚温玉垂下眼眸,似是微晒。他把攥在掌心里的白子放在桌上,在昏暗里,无声地推向薛修卓。
  薛修卓注视着那枚棋子,在漫长的沉默里,似乎听见了菩提山的雨声。
  “许多年前,”薛修卓声音平静,“老师不以世家嫡庶成见看我,提拔我入仕。我读到了齐惠连的策论,知道世间广阔,有种人叫作朝臣,他们疾走奔跑在大周各地,成为大周必不可少的看这世间最后一个臣。我那时心觉奇怪,因为齐惠连是臣,老师也是。等到咸德年,我们为搜集花思谦的罪证死了很多人,做官的,当吏的,这些人都是地方忠臣,基本死完了。”
  这些事薛修卓想了太久,久到麻木,已经变成了铁石心肠,不会再在深夜失声痛哭。他那样敬重海良宜,但是现实太残酷了。
  “这些人没冢,没坟,都死在轧斗里,被世家挥一挥衣袖,就抹得干干净净。”薛修卓眼眸中没有感情,“咸德年那场猎场进谏,是无数你没听过名字的人的希望,我们扳倒了花思谦,可是老师没有继续。”
  太后因此存活,世家仍旧坚不可摧。李建恒登基,薛修卓也曾想要辅佐他,但李建恒根本担不起重任。
  海良宜到底在坚持什么
  薛修卓不明白,他站在了岔路口,不肯再追随海良宜,这条路他看不到光芒。
  “直到今天,”薛修卓抬起眼眸,“我也不认可老师的道路,没有人能在这场局里说服我,元琢,你也没有。”
  姚温玉转过四轮车,向牢房外去。
  薛修卓看着姚温玉的背影,说:“天生我薛修卓,命拿去,名随意。你我之间谁赢了只是我败了而已。吾主生不逢时,败给沈泽川,错的是时机,不是命。”
  姚温玉的四轮车停下,他没有回头,仅仅侧了些脸,在阴影里一字一顿地说:“时也,命也,运也。”
  牢门“哐当”地关上,把他们彻底隔在明暗两面。
  姚温玉沿着狭窄的通道推动四轮车,在临近大门时猛地呛咳起来。门口的灯光晦暗,姚温玉扶着把手,在喘息里逐渐看不清前方。
  “先生”
  侧旁的狱卒惊呼起来。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所能也。1
  姚温玉的手指在空中怅然地虚握了一把,朝着前方,直直地栽了下去。
  姚温玉醒时,屋内点着盏幽灯。
  沈泽川守在侧旁,轻声说:“既然和松月就要来了,你跟我说说话,等他们一等。”
  姚温玉望着垂帘,也轻声答道:“我让松月到菩提山,种棵菩提树等着我。”
  沈泽川垂着眼眸,酸涩逼在咫尺,仿佛再一眨眼,泪就要落下来。
  “冬日真长啊,”姚温玉惆怅地说:“我入都前,疑心能等到菩提山的花开。”
  “你等一等,”沈泽川颓然地说,刹那间就沙哑了声音,“元琢。”
  姚温玉没回答,又咳了起来,这次血浸着帕子,再也藏不住。他静了片刻,道:“厥西的黄册推行多年,山是个好官,兰舟,留下他,那是厥西的爹娘。大帅敢为天下安定拒不出兵,她做王,启东五郡尽可归顺。费盛虽有小瑕,但仍是可用之才,有尹昌的石碑在,放他回端州,端州可保。成峰”姚温玉呼吸加重,“成峰本欲功成身退我已留信与他兰舟,新皇不能没有谋臣,我走了,凭成峰的通透才学可辅佐你坐稳江山”
  姚温玉汗浸满身,像是发作了,连面色都在发白。他抬起手,抓住了沈泽川的衣袖。
  “这天下”姚温玉几欲起身,在残喘中,双目微红,“要你来坐洵儿年、年幼还不到时候”
  沈泽川反握住姚温玉,在烛光里,缓声说:“我不是做皇帝的料。”
  “你是枭主,天下枭主。”姚温玉坚定地说,“来日江山可让,但此刻,唯独你沈兰舟能坐旧案昭雪沈卫重判”他喘着息,喉咙破了,那清琅如玉的声音变得哑涩,言辞间还在仓促咳血,“兰舟你是光明磊落”
  沈泽川泪已先涌,他嘴唇翕动,一字都说不出来。
  “待策安归、归”姚温玉手指攥紧,“你再无忧患我于半年前撰写文卷,各境衙门尽数囊括其中,对八城民治略有拙拙见你拿去从此”
  姚温玉借着沈泽川搀扶的力道,猛地呕出血来。那块块红迹浸在他的袖袍上,他连血也不再擦拭,勉强牵动唇角。
  “江山社稷,就交给你了。”
  海良宜卸下的那个担,姚温玉扛起来了。他没有遵从于别人的道,他是他自己的践行者。不论这世间要如何评价他,他都是骑驴而来的那个谪仙。
  姚元琢一辈子不入仕,他做到了;姚温玉要完成师愿,他也做到了。他赤条条地来到世间,碎了也无妨,除了乔天涯,他不欠任何人。
  “若是能早点遇见”
  姚温玉望向窗,那里挂着至今没有丢掉的重彩,他疲惫地笑,挪动戴着红线的手。
  “啊。”
  乔天涯策马奔驰在大雪里,他背着琴,冲破围栏,在禁军的嘘声里滚下马背。费盛来扶他,他推开费盛,从雪中爬起身,目光穿过长长的廊,看见尽头的灯灭掉了。
  乔天涯走几步,又被台阶绊倒,他跌在这里,忽然间肩臂抖动,仰头看着大雪,在大笑中泪流满面。
  “狗老天捉弄我作践我”乔天涯哭声难抑,“我都受了啊”
  何苦再这样对他。
  乔天涯抬起手臂,扯掉了背上的琴。
  费盛迈步相拦,急声道:“乔”
  但是为时已晚,乔天涯陡然抬高琴,朝着台阶砸了下去。那被他爱惜了一辈子的琴,发出“嗡”的断弦声,接着琴身迸裂,断成两半跌在雪间。
  风雪遮蔽了乔天涯的双眼,他落拓的发飞在空中,随着琴断,心也死了。
  “这世间既没有姚元琢,”乔天涯缓缓闭眼,像是嘲讽这荒唐的安排,“便死了乔松月。”
  费盛追着乔天涯,在大雪里问:“你去哪里”
  乔天涯不作答,他在转身时解掉了那把恩怨沉重的佩剑,朝着来路踉跄而行。
  马车停下来,既然钻出车帘,小跑着追上乔天涯。他拍一拍手,稚声唱道:“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施主,前路无风霜,唯你明镜照。我佛弹指间,往事灰烟了。”
  乔天涯如若不闻,既然跟着他,那一大一小的衣袂飘飘,共同消失在大雪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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