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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40)

作者:岳千月 时间:2019-03-03 11:30:04 标签:情有独钟 强强 江湖恩怨

  “我!你……!?”
  这句话是够狠,温枫那张白皙的脸转眼就不可置信地涨红了,生生给气的憋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温枫才愤愤地甩了手,“左使大人,你不要再提碎骨鞭刑的事了成不成?教主那时候整个人都不清醒了,他没想下重手的。事到如今你还刺激他做什么?刚刚太危险了……万一逢春生发作起来你担待的起么!?”
  其实萧东河刚才眼睁睁见着教主吐血昏迷,他也后怕的厉害,心里本是暗自后悔的。
  可是有的人天性就是吃软不吃硬,现在给温枫这么一说,他反而一阵火气冲头,忍不住抱臂倚着墙,反唇相讥道:“什么叫不清醒了?温枫,我知道你自幼跟随教主长大,可你想偏袒也得讲道理!”
  “这不是偏袒!”温枫声音一下子高起来,急切道,“那都是逢春生的作用……今天教主为护法连命都能不要了,你还要怎么样?”
  萧东河叹了口气:“可是教主至少也得知道实情吧?唉……如果当年教主知道无绝究竟伤成什么样,八成就不舍得把人往外头赶了,不用想也知道是你瞒着他!”
  “我真是想不通。都知道你向着教主,可是看你和无绝交情也不错啊,你就真忍心看他这么白受苦!?”
  温枫被左使说的猛一下愣住。
  那神情又痛又惶,看着竟像是被当胸狠狠捅了一刀似的。
  但他很快就收拢了心神,冷淡地道:“……算了,那你还是当我偏袒好了。反正……”他咬咬牙,梗着脖子,“反正温家人一辈子只知道效忠云氏,我是教主近侍,其他的不管。”
  萧东河俊朗的一张脸阴沉下来,却怒极反笑。他上下把温枫一打量,点点头,“行啊你,想放狠话把我气走糊弄过去是吧?你当我这个刑堂主是吃干饭的,看不出这里头有大问题?”
  说罢,萧东河猛一挥袖,眼里几乎要往外窜着火,指着内室的方向低吼道:
  “告诉你!我是烛阴教左使。就说屋子里那两位昏着的祖宗,一个是我教主,一个是我好友,再连带一个站我眼前的近侍大人,你们这帮人任哪个出事我都不能不管!”
  “说吧,那天卧龙台上你是怎么回事?”
  “那个阿苦究竟是什么人?”
  “关无绝他到底在折腾什么?”
  “而你这个教主近侍又在瞒着什么!?”
  自萧东河第一句开口,温枫便心神巨震,一双乌墨色的眼珠盯着他就不动了。
  左使劈头盖脸地几句追问下来,温枫的嘴唇都有些发青,哆嗦着说出的却是:“什么都没有,左使不要自己胡思乱想,想审案子你刑堂多得是。”
  萧东河目光逼人:“那我问你……你自幼随侍教主,怎么可能从来没有见过教主的药人阿苦?可那日在卧龙台上,分明是你问无绝这人是谁!”
  温枫道:“时隔已久,阿苦容貌有变,我没认出来。”
  “那你又为何对阿苦发难!?”
  “药人卑贱,配不上教主。再者,教主心属护法,这谁都心知肚明——”
  萧东河忽然沉默了一息,然后再度开口:
  “一年前丹景少爷意欲夺权,可他也从未想要害教主的命。按规矩,本该先禀过教主再经我刑堂定罪,无绝为何非要当场杀他不可?”
  温枫道:“我不知道。”
  “我还是不信以教主的心性真会失控至此。你老实说,关无绝受碎骨的时候,是不是身上还有其他教主不知道的伤病!?”
  温枫道:“我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温枫道:“和你无关。”
  萧东河真真是被温枫气的想揍人,拳头扬起来又放下,最后狠狠指了指白衣近侍的鼻子:“你!你可给我等着!等我查出来揍不死你……还有关无绝那小混账,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说罢,左使愤然一转身,再也不回头径直离去。
  温枫始终昂着头,脊背挺得又硬又直,像一颗倔强的竹子。
  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萧东河的背影逐渐远去。
  终于,萧东河转出了药门,那一身蓝袍彻底消失不见。
  温枫陡然往后软了一步,靠在墙上往下滑,直到跪坐在地上。
  他颓然弯下身去,就像翠竹被折成了两段。
  “……”
  温枫猛地双手掩面,手背的骨节青筋都凸起,几丝散乱的发就无声地垂了下来。
  他弓着身子喘息不止,肩膀耸动,看着像是在哭泣。却没有泣声传出,也没有泪珠落下。
  ……
  “温近侍,教主醒了,传您进去。”
  待得内室里有药人出来传令之时,温枫仍是坐在那墙角的地上,却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冷静,无甚表情双眼放空的模样,瞧着倒只像是在发呆了。
  听得教主传唤,近侍这才回神起身。
  他匆忙地整顿了一下衣着,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使劲儿揉一揉,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模样,这才推门进入。
  内室里燃上了宁心安神的香料,有些清苦的气味很容易便令人沉静下来。云长流身上披着件厚氅,闭着眼疲倦地靠在关无绝床头。
  关木衍已经吩咐他随身的药人把一应物品收拾好了,扶着腰转向云长流道,“那教主,老头子就先走一步啦,哎哟可累死我了哟……”
  云长流不做声地一点头,往里走的温枫与往外行的关木衍就此擦身而过。
  白衣近侍默默上前,去扶云长流的手臂,轻声道,“教主……温枫扶您去别的屋里躺下歇一歇?”
  云长流缓缓睁开眼,强打精神坐直了,“不必。左使呢?”
  温枫道:“左使先回去了。”
  云长流淡然道:“你迁怒他。”
  不是问句,是肯定的语气。
  其实教主刚清醒就要将温枫传进来,并非真的需要近侍伺候,而是怕他急了眼和萧东河闹起来。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此时听说左使人走了,心下哪里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温枫默然垂首,他无可辩解。刚想告罪,却听教主又是一句:“你欺骗我。”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甚至带着中气不足的虚弱,落在温枫耳中却比任何严厉的训斥都令他难捱。
  锥心之痛总是胜过加诸体肤的刑罚,温枫重重跪地,用力地磕头:“温枫知罪,请教主责罚!”
  云长流没有理会。他视线转回犀角床上,望着安睡的关无绝,“责罚你有何用?本座只要从你口中听真话,你说不说?”
  近侍低下的脸上神情一黯,“……温枫瞒着教主的只有这一件事。”
  云长流默然半晌,也不知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又问道:
  “这次离教时,护法曾在半途同本座说过,逢春生发作会蛊惑心神,致使人铸成大错。这是真的?”
  温枫点了一点头:“是,原来护法已经跟您说过了。”
  “当时本座还不知,他竟是这个意思……”
  云长流仔细地以目光勾描护法的眉眼轮廓,松松地握着他的手,自言自语道,“本以为……再如何失控,本座也不会真的把无绝……”
  说着他哑哑地勾唇浅笑起来,自嘲与痛悔一览无余。
  温枫抿唇劝道:“是伤总能养好的……您看,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了。”
  “也是,”云长流吻上那冰冷苍白的手指,眸中沉着无尽的悲怆与温柔,自言自语道:“大不了本座散功给他,总能养好的……”
  本来温枫听见教主说了句“也是”,以为他总算想开了,心头一松。结果后半句一出来,吓的他心魄欲碎,魂儿都要飞了!
  散功?
  教主居然说散功!!
  散功,其实就是传功,却比传功更狠。传功只是为接受者渡入部分内力,云长流幼时老教主便曾经几次为他传功,以抵御逢春生毒的侵蚀。在许多武林大家之内,长辈为晚辈传功亦不足为奇。
  ……而散功却是要将一身修为彻底毁去,且有很大可能,会使散功者丹田经络俱废,此生再无法练武,后果严重至无可挽回!
  一般来说,只有那些自知命不久矣的大能,才会选择在最后时期散功给继承人。又哪里听说过有如教主这样,年纪轻轻就脱口而出一句散功的!?
  而云长流的情况还不同,他体内的逢春生毒早已深入骨髓经脉之内,如今可是全靠一身深厚的内力压着呢。
  别人散功,只是丢了内力修为,成个体质略弱的普通人……可教主若是散了功,那就是自杀无二了。
  温枫四肢冰冷,脑中一片嗡鸣。一个可怖的念头如恶鬼般冒出来,紧紧箍住了他的疯狂跳动的心脏。
  ——噢,教主觉得是他伤惨了护法,现在这是想直接一条命赔过去了?
  温枫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他真的要疯了。近侍跪爬着,膝行几步到云长流身前,仰起脸颤着声道:“不要,教主不要这样说,护法的伤一定能好的,求您别乱想了……求求您,温枫求求您了。”
  云长流又笑了笑,声线却是凉透了的:“待你何时能同本座说真话,再来说这个求字不迟。下去吧。”
  “那、那您就当看在护法面上……”温枫惶然连连摇头,拽着云长流的衣袍如扯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求您珍重自己……”
  教主轻轻叹息,将头靠在床栏,面容苍白而憔悴。
  云长流闭着眼,长睫颤抖不止:
  “护法都不肯看在本座面上珍重他自己,本座还管他呢?”
  说着,他俯下身,唇瓣轻轻地贴上关无绝的。
  温枫屏住了呼吸,睁大双眼。
  杂音顿时消弭。
  内室里一时变得安静的很。
  云长流摩挲了半晌,又小心地含住舔舐,湿软的舌尖将干裂起皮的地方一点点抚平。
  含混不清的声音,就这么低哑而柔软地破碎在两人的唇间:
  “……都骗我……你们怎么就都骗我……”


第45章 子衿(3)
  养心殿内,鬼门门主薛独行、左使萧东河、右使花挽依次站立。
  云长流坐在长案后,手中执着花挽呈上来的卷宗细细地看。
  他昨日方经历了箭伤失血、内息错乱、心神大恸乃至昏迷的诸多折磨,如今除了脸色还略显苍白之外,已经半点也看不出来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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