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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04)

作者:岳千月 时间:2019-03-03 11:30:04 标签:情有独钟 强强 江湖恩怨

  阿苦深吸口气,逼着自己定一定心,沉声问云丹景道:“教主知道了么?”
  这丹景少爷毕竟还小,又自幼娇生惯养地被娘亲宠溺着长大,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如今早慌得六神无主,阿苦发问,他下意识就结结巴巴地答,“烛、烛火卫都被派下山找了……”
  云丹景跟云长流口不择言也惯了,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把哥哥逼到找不见人的境地。直到看见城内烛火卫都冒雪大肆出城搜寻,他才开始意识到事情严重,到如今已经吓坏了。
  云丹景脑子都糊里糊涂的,答完阿苦的话便咬了咬牙关,转身又想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
  阿苦眼神一厉,跨前两步,刹那间出,并指接连点过云丹景身上几处大穴——
  他这端木家的点穴之法本就是江湖上最精妙的武功之一,连云长流有时都防不住,更别提云丹景了。
  小少爷毫无抵抗之力,四肢的四条经脉都被阿苦轻松封住,愕然地倒下,像根木棒似的直挺挺就砸在地上了。
  他惊怒不已,顿时就想张口怒骂,却发现自己连哑穴都被打上了,竟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阿苦一拽了他衣襟,粗暴地把云丹景“拖”进了木屋里头,往地板上一扔。
  这样恶劣的天气,夜晚又黑,要是任云丹景在陡峭湿滑的山路上乱跑,十有八九得出危险。
  说实话,阿苦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位骄横的小少爷,可他到底不能眼看着这么点个小孩儿丢了命……更别提他还是云长流的弟弟了。
  “两个时辰,穴道自解。”
  阿苦拾起云丹景掉在地上的提灯,检查了一下便拎在。他只给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少爷冷冷甩下这么一句,便将木屋的门打开,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冰天雪地之。
  ……
  外面已是鹅毛大雪。
  风又紧,吹在脸上和刀刮似的,更别提有多冷。
  阿苦刚出屋子,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雪给淋了一身。
  他打了个哆嗦,火急火燎的脑猛地冷静下来了。小药人提着灯站在木屋外的几步外远处,竟一动不动地愣了会儿。
  ……对了,神烈山那么大,若云长流下了山那更是要命。在这茫茫飞雪,在这被黑暗笼罩的山间,人类显得如此渺小。他倒是想找少主,可是要往哪儿去?
  再说,上百的烛火卫都出动了,多他一个能有什么用?凭什么他出去就能找到少主?
  但是紧接着,阿苦心里却有另一个奇异的声音悄然升起来:
  ……凭什么他找不到少主?
  放眼这偌大个烛阴教,他是少主唯一喜欢亲近的人,是天天陪在少主身边的人,是能叫少主开口说最多话的人,更是少主那么用心地护着的人——
  那他,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找不到少主!?
  阿苦闭上了眼,牙齿紧紧地咬着唇瓣。他一身单薄的青衣站在风雪交加之,急切却不失清醒地开始思索。
  他一定能知道云长流在哪里。
  他一定可以把云长流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云长流会去哪里?
  大部分烛火卫都往城外和山下找了。
  的确,当人在猛然遭了无法接受的打击,又发现怎么也无法摆脱这份痛苦后,自是会想逃离这令他无比煎熬的地方。
  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一个被逢春生所影响的孩子。
  可这位长流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常人,更不循什么常情!
  阿苦不信,宁可自伤也不愿伤了身边人的云长流,当真会抛下他所珍视的亲人,抛下烛阴教,抛下自己……不管不顾地逃离息风城,独自跑到神烈山下去。
  ——再说了,就小少主这种见个陌生人都避如蛇蝎的毛病,他真会在痛苦之时选择独自入那吵嚷不堪的俗世?
  阿苦还是不信。
  那他为什么会跑走?
  他究竟想要去哪里?
  “……”
  阿苦睁开了眼,仰起脸看向头顶的天穹。
  隔着白茫茫的吹雪,他看见乌黑的云团笼在神烈山上头,最高的峰顶几乎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
  云长流站在黑暗之前。
  少主的白袍被山间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独自站在这里,竟像是大片的漆黑画卷上陡然点了一个白,令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对比过于鲜明的心悸来。
  他竟是踩在陡峭的山崖边缘,足尖悬空,距离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半步的距离。
  如果此时身子前倾,他便会直直地坠下万丈悬崖,毫无疑问地摔个粉身碎骨。
  云长流神色漠然,有些散乱的发丝间挂了雪片,不久前的重伤失血令他身子冰冷,没站一会儿,肩上也沾满了雪。
  他安静地凝视着黑暗,也是在凝视着死亡。
  ……云长流其实是很想死的。
  因为他已知道,自己就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他生来就未曾谋面的娘亲,死在诞下他的那个晚上。
  他一生下来,他的父亲便为他身上的剧毒几乎疯魔,多少内力在传功耗了进去,又搅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如今烛阴教仇家遍地,原因有九成都要归结于此。
  至于其间被害死的人命,他甚至连究竟有几条都不得而知。那些死去的药人孩子们,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
  更不要提,他如今每多活着一日,都要用另一个人的血来换。
  这样看来,似乎他不仅是所有人不幸的根源,更是不幸本身。
  云长流几番细想,也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都是他活着的错。
  他其实好想死啊,若是能死就好了。
  ……而且,他自己也的确很疼啊。
  云长流看着那悬崖,默默心道:
  若是能死就好了。
  死了就能永远安静……也不会再疼了。
  身不会再疼,心也不会再疼。
  若真可以有那么一天,这对他来说,绝对是做梦都难以想象的幸福了。
  可他又死不得。
  他若死了,父亲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许多人将被连累,对他吐露了药人事实的丹景或许会被迁怒,阿苦更是必遭杀害。
  云长流凝望着脚下那片黑渊的目光,闪着几丝微弱的欣羡。
  他看着死亡的时候,就像曾经坐在长生阁内看着外面的鸟语花香一样,很渴望,却知道可望不可即。
  活着也错,去死也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难了,世上怎么有这样为难的事情?
  风雪拂过云长流的眉角,带来冰凉的温度。
  少主开始有些恍惚了,其实他早就又累又痛又冷,可他更不想再回到药门面对任何一个人,所以只能继续在这里站下去。
  疲惫不堪的昏沉色泽在他眼底生长蔓延,被痛苦啃噬到麻木的心腔里似乎有魑魅魍魉的爪牙在攀爬。
  ……如果能干脆什么也不想,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该多好啊。
  可他还要活着,活下去,活下去。
  为了阿苦,为了父亲,为了烛阴教,为了丹景婵娟,为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毫无希望、毫无期盼地活下去,只是活下去。
  ……不,不对。
  这样说曾经是对的。
  可如今,似乎不太对。
  云长流微微抬头,眼闪过一点茫然无辜的光亮。
  忽然,就在这一刻,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是有一点期盼的东西的。
  待明年春来,阿苦说要送他桃花的。
  他想要。
  阿苦还说年年给他折花的。
  他想要!
  云长流霎时间清明过来。他急促地喘息着后退一步,双脚便猝然远离了那片悬崖。
  下一刻,少主听见身后有淹没在风声里的足音传来。
  他下意识转过头。
  他竟然看见一盏明灯。
  黑夜里,风雪,青衣小少年提着盏灯,远远从陡峭弯曲的山路间一步步走上来。
  云长流怔了怔。
  那个青衣的孩子的提灯被寒风吹得剧烈摇晃,那摇曳的光明活像跳跃的火苗,分开漆黑无边的悲哀之海,只一瞬就烫暖了云长流黯淡的眼眸。
  阿苦终于从山路间跨上了云长流所在的峰顶处,在这里止步,隔着一点距离看着少主。
  他眼角还含着一点笑意,柔软开口道:“有人吵着你了是不是?惹得你躲这种地方来。”
  “嗯,”云长流恍然静默了许久,终于轻轻点一下头。他看着阿苦,清冷的眉眼渐渐温和下来,“这里最安静。”
  于是阿苦提着灯继续走上前来,走到云长流身边。
  这个冬夜,辽旷的山峰之上,风卷着雪飞扬不止,那青衣孩子提着灯,走到了白袍少主身旁。
  ——这里是神烈山,息风城,卧龙台。
  ——它本该是烛阴教教主闭关修炼的禁地,只由于当今教主云孤雁顾虑少主病体,不敢闭关,此处便早已被废用多年。
  ——所以,现在的卧龙台,只不过是神烈山最高,最冷,也是最静的地方而已。


第102章 兔爰(4)
  卧龙台上,阿苦提着那盏提灯,站到了云长流的身边。不断有雪花纷飞而过,掠过他身边去时,也被灯光照成火星子似的颜色。
  他望着少主那脸色苍白又披了一身雪的狼狈样,就忍不住头疼又心疼地叹了口气。
  看这站在悬崖边上的失魂落魄的模样,十有八九还真是犯病了。
  亏着自己真能找到人……要不然,在逢春生影响下,哪怕这小少主真能忍住不寻死觅活,大概也得在这儿站到把自己耗晕过去为止。
  这么个鬼天气,一个还身负重伤的孩子,若真昏在这山上哪还能有命在?
  阿苦便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抬为云长流拍去了肩上的积雪,又抚了抚他的发丝弄去那些雪粒……最后实在气不过,踮起脚用力在少主头上揉了一把。
  云长流不声不响地任他揉弄,却用目光投过去询问的意思,迟疑道:“你……来找我的么?”
  “可不么。”阿苦逆着风雪,将的灯往前提了提。他瞥了一眼被照亮的陡峭险壁,冲云长流勾了勾唇,“呵,这里好高啊。”
  高峻的悬崖之下,卷着雪的寒风仍旧呼啸。饶是提了灯也只能照亮一小团地方,余下的仍是无尽的黑暗。
  阿苦借着灯光看了会儿,忽然道:
  “你刚才是想跳下去吗?”
  他问的是那么随意自然,仿佛这一句话的含义之,并没有系着个烛阴教少主的性命在上面。
  云长流却低下头不敢看他,神情满是愧疚自责之色,“我不是故意……对不起。”
  少主的确内疚,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明明只是心里躁得难受,才想寻个清静地儿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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