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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铺的跛脚男人(18)

作者:杭八桥 时间:2018-11-25 11:32:15 标签:年下 情投意合

  这倒不是严庆生的要求,程水心疼他,自作主张定了这个规矩。
  但亲吻却成了每日三餐一样不可或缺的一环。睁眼要亲,起床要亲,吃饭要亲,出门要亲,等回了家程水又主动挨过去,缠着他生哥左偷一口右偷一口,一直把人给烦睡着了才罢休。
  转眼两个月过去。
  今年的春节比往年稍早,元旦过去没多久,春节便接踵而至。
  穷惯了的两人对于节日都缺点儿敏感度,元旦时候他俩谁都不可能放假,甚至比平时还要忙还要累。元旦那晚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说话,程水凑过去,嘴唇贴着脸,眼一闭,竟就这样迷瞪了好一会儿。
  因此也只有到了年三十的时候,真正的休息才算开始了。大年初五迎财神,固城经济并不发达,对于一些旧风俗的坚守倒是深入人心,在那之前,街上极少还有店家商铺开门。
  饺子铺也是如此,严庆生得了四天半的假,破天荒地在程水还没下班的时候先到了家,花店一直开到傍晚六点,算起来还得等好几个小时。
  严庆生很久没有这般一个人在家了,程水平时即便出门,只要他在家,就跟栓了狗绳儿似的,跑不出半小时就得回来。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严庆生甚至想不起程水还没来的时候,他每个休息日是如何度过的。
  过年……打他一个人之后,好像也没再过过年。最多不过是借着这个借口,向老李多买两个茶叶蛋,开了戒似的一天一只罢了。
  他一年到头都在包饺子,轮到他自己过年,却连团面都没心思和。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这是他跟程水过的第一个新年,得好好儿的,一丝不苟地完成。
  严庆生终于找着要做的事儿,别的不行,包饺子他总可以。
  上上周程水说菜价得涨,在家里屯了一地的白菜,门后还挂着上个月剩的细粉丝,严庆生在家转了两圈,怎么想都觉得过年不能没点儿荤腥,决定去张婆那碰碰运气。
  他有些时日没来张婆家里买菜了,程水骑着小车直接去菜市场,又快又新鲜。张婆开门见是他,脸上稍稍讶异,等听了他说要买猪肉,哎呀一声,拍了一巴掌大腿:“早说还能帮你带,现在就是去买也没得卖了啊!”
  肉毕竟不是大白菜,六道巷里谁也不是没事儿就能多买上几斤的人,严庆生不算意外,他从张婆家出来,发愁地叹了口气。
  他暗恨自己脑袋不灵光,中午那会儿,该跟老板娘好好说说,从店里买点儿,价格贵些也就这么一回……
  “严跛子。”
  他听得有人叫他,愣了个神,刚刚经过的那扇门开了条缝。
  竟然是那天晚上开窗的那个男人。
  他大概也没想好怎么开口,慌慌张张喊住人,手虚虚地抓了把空气:“那个……你……要多少?”
  严庆生和张婆站在门口说话,张婆嗓门儿大,隔两户的男人坐在靠门的地方,对话内容基本都听得见。
  严庆生与男人一年说不上十句话,他隔了几秒钟才飞快地答:“半、半斤……”
  他想说不行再少点儿也成,大不了他少吃些饺子多喝点儿汤,男人点点头:“那还有,你……算了你进来吧。”
  严庆生进了屋子,哪儿也没瞎看,跟着男人一路到了厨房,男人边给他切肉边解释:“家里有点儿事,买多了也没人吃。”
  “哦……”严庆生不知道怎么说,能丢下年三十不过的事,想必不太好。
  男人把肉给他,严庆生摸了十块钱。
  男人皱眉,“哪用的了这么多。”
  “拿着吧,”严庆生低声说,“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男人顿了一下,“谢谢。”
  他们走到门口,男人突然说:“你弟挺好的,对你真不错。”
  严庆生终于有点儿摸着今天这事儿的头绪了,他笑了笑:“是啊,今晚给他多包点儿吃。”
  五点五十三,一对母女俩从花店出来,路上人已经不多了。吴小思隔着玻璃门往外望,寒风一阵一阵,那根折了半的枝杈到底没撑住,飘飘摇摇坠落在地。
  “咱们要等老板吗?”他有点儿迫不及待回去见他哥了。
  现在店里还是吴小思管得多些,跟黄老板的联系也是他来做,程水一般有什么事都先问问他。
  吴小思摁了几下手机,“等等吧,老板说要发钱呢。”
  程水的耐心立刻多了起来:“那敢情好。”
  吴小思笑了:“黄老板还是很够意思的,去年还带了米面油,看我不方便,还开车送了我一路。”
  程水蹲在花架子前头,把一地的包装纸都分类收了,又站起身去拿扫帚:“是,店开的也好——对了吴哥,咱们放假了,这花怎么办?”
  “以往都是我跟老板早上过来,今年大概是我跟你一对一天吧,”吴小思放下手机,“这几天倒不用这么麻烦,注意点娇气的就行。”
  程水应了一声。
  等他把店里收拾完,坐着看吴小思算了半天今天的帐,黄老板那辆四环车终于停在门口——他们这儿管的不严,人行道上也经常四个轮子两个轮子的乱停。
  “今天怎么样?”
  吴小思哒哒哒敲完计算器,“挺好的,帐我记好了。”
  黄老板倒不怎么在意,反正吴小思说挺好那赚的就差不离,他掏了两个红包,一人一个递过去:“都辛苦了,拿回去过个好年。这几天也辛苦一下,抽空照顾下店。”
  同吴小思说的一样,黄老板车里还带了油和面。
  程水与吴小思领了东西,欢天喜地谢过黄老板。他找了根绳,把东西捆在车上,顶着风刀,蹬起车往家赶。
  已经比平时要晚将近半小时了。
  除夕夜的六道巷人气儿足了些,大约是这里住的大多是老人,到了这个时节,多多少少得来些亲戚儿女,程水骑进去的时候罕见地听见了闹哄哄的谈笑声。
  那是一种既不适合他也不属于严庆生的热闹。
  哪怕就这一丁点儿路程,程水也没法不去想严庆生,他生哥……过过这么热闹的年吗?放过炮守过夜,走街串巷各家各户拜年,有过吗?
  他停下车看了眼时间,腿上发力,车子嘎吱嘎吱地冲了出去。
  程水这一趟多耽误了十分钟,到家时严庆生开着灯,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面上铺着白布,白胖的饺子整整齐齐码成几列,旁边还剩一小团面,装馅料的盆子却已经被擦空了。
  油和面都挺重,一挨上地,严庆生便惊醒了。
  “……几点了?”
  程水回答了他,“累了去床上歇着,饺子我来下。”
  严庆生揉着眼睛,走半道儿上突然转过头,“家里不缺油啊。”
  “发的,”程水乐呵着说,“听话,先去床上躺着,我下了饺子来陪你。”
  他屋里屋外跑了几趟,严庆生睡一半没醒困,上了床不睡不醒,眯着眼睛从缝儿里看他。
  打了三遍水,程水稍稍歇口气,不敢走远,看严庆生没睡着,便靠在门边上跟他哥说话。
  他把红包拿出来数了数,他毕竟在花店做的时间不长,黄老板给他包了三百八十八,程水相当知足。
  严庆生慢吞吞地把今天买肉的事儿也同他说了。程水想了想,笑起来:“是我的错,把肉给忘了——没想到这人还挺有眼力劲。”
  严庆生猜不到内情,一个劲儿地以为他把人家怎么了。
  “没怎么,”程水叹了口气,看来那天晚上给他哥留下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一时半会抹不去了,“哥,我真不想当六道巷扛把子。”
  严庆生放心了,便跟着抿嘴笑。
  程水惦记着口袋里刚买的东西,他想问问严庆生小时候过年的事儿,结果一扭头饺子汤已经要顶起锅盖,话题又断了。严庆生在床上躺着也不舒坦,磨磨蹭蹭又下了床,开柜子叮里咣当地找合适的碗碟。
  两碗饺子两碗汤,中间搁着一碟醋,剪了细碎的红辣椒撒进去。
  程水切了半根肉肠,倒了点花生米。
  两人一人一边,程水先端起那碗汤,悬在半空中,没有喝的意思。严庆生诧异地看他一眼,犹豫着也同他一样端起,程水磕了下他的碗壁,响声脆的像数九天屋檐下的冰。
  “哥哥,新年快乐。”
  严庆生眨眨眼,小心地又上去挨了一下,他已经挺久没说这句话了,说出口都有点儿别扭与陌生,但他显然在高兴着,眼神柔和又快乐。
  “新年快乐,阿水,谢谢你。”
  “小时候?”严庆生被问到这个问题,看起来有些茫然,“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吧。”
  “家里穷嘛,过年都比别人短一截,别人能初五再去上工,他们不行。”
  “他们”指的自然是严庆生的父母。
  “工厂也不会全放假,从年初一下午开始就复工了,总会有人要赚钱的,我爸那时候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后来他就不见了,听说去了挺远的地方,回来过一回,给我带了点吃的,二十年了,再也没见过。”
  严庆生说起这些很是平静,他已经不怎么记得他父亲的模样,对于这个基本等同于抛妻弃子的男人也耗尽了不多的好感。
  他说着自己先笑了一下:“过年呢,不说了——怎么问这个?”
  程水正后悔不该提这一出,赶紧把话给扭过去:“随便问问,哥,你放过炮吗?”
  严庆生回忆:“脚受伤后就没有了,不方便。”
  程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他哥身后,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背上,带点儿懒散地笑着:“哥,想不想放一回?”
  严庆生还没说话,被他先发制人地嘬了一口。
  “想不想,嗯?”
  严庆生拽着他胳膊,没法子站起来,有点儿好笑,似真似假地说他:“小孩子脾气。”
  程水看起来并不介意这个,他把严庆生跟个大宝贝似的里里外外裹了起来,严庆生那么个清瘦的人,硬是被他裹成了一颗略长的土豆。
  不过在替严庆生戴帽子的时候,程水还是没忍住,小声骚了一句:“哥哥在床上可没这么说。”
  严庆生这颗土豆仿佛被丢进了滚水,迅速地变得又热,又面。
  屋后虽然不够开阔,但放个炮也足够了。程水让严庆生坐在椅子上,自己蹲在旁边,掏炮盒子给他看。
  “这火柴炮,跟点火柴似的擦着了扔出去就行。”程水娴熟地抽了一根,擦地一声,朝对面高墙一甩,还挺得意地跟严庆生比划数字。
  一、二、三——
  他和不远处同时出声:
  “啪!”
  这实在是一个乏善可陈的炮种,跟葫芦山一样干巴巴地只会响,但程水一掺和就尤为有趣,严庆生忍俊不禁,学着他划了一根丢开,跟着程水一块儿计数,猜对了便喜气洋洋地击个掌。
  这种快乐简单得有些不可思议。加在一起年届六十的两个成年男人,像个毛头孩子一样被一块钱一盒的小玩意逗得前仰后合。
  严庆生也不想一直坐着了,他跟着程水学了新玩法,折了炮从中间点燃,搁窗台上看它滋滋地喷小火花。
  他玩得起劲,眉目舒展,笑意延伸到眼角,一点儿愁苦都寻不见了。
  程水已经停了手,炮有什么好玩,哪比得上他哥的可爱。
  白天天气阴沉,到了晚上月光惨淡,于是程水出来时拉开窗帘还开了窗,此刻屋内的灯光投出来,白亮的光压了月光一头,反倒在地上映出两人拉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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