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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飞机(93)

作者:潭石 时间:2018-11-13 23:23:25 标签:破镜重圆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前天下午我去给汤阿姨换药,看到她正在偷偷地涂口红。”
  汤小年向来是不化妆的,汤君赫闻言看向护士。
  “我一进去,汤阿姨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就擦掉了……说起来从来也没见她化过妆呢,汤阿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吧?”
  护士问完,却没有立即得到回答。汤君赫似乎正在想什么。
  电梯这时到了七层,发出“叮”的脆响,汤君赫这才回神:“你刚刚说……”刚问出口又想起了她的问题,点了一下头道,“嗯,是很漂亮。”
  汤君赫走进汤小年的病房,坐在陪护椅上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汤小年再也没有当年咄咄逼人的力气了,好像又回到了他小时候的那个汤小年。
  汤君赫忽然记起他小时候是很喜欢和他妈妈待在一起的,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只要汤小年离开他的视野一会儿,他就忍不住要大哭着找她。
  只是后来汤小年的控制欲变本加厉,待在那样密不透风的关心下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才产生了逃离的想法。
  然而现在他忽然意识到,汤小年未曾想过他想要的是什么,他又何曾试着去理解过汤小年?他们看似是最为亲近的母子关系,却恰恰因为这层关系,中间隔开了巨大的鸿沟,谁也跨不过去。
  汤君赫站起身,拉开病床旁的抽屉,看到了藏在最里面的那支口红。外壳看上去已经不新了,但打开盖子,却发现膏体似乎只用了几次的样子。
  他将口红底部转过来,仔细地辨认上面模糊的字迹,却发现日期已经看不清了。应该是过期了吧,他把那支口红轻轻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
  尤欣一早就通过电脑传来蒋宇良的资料,杨煊坐在沙发上,皱眉看着搁在大腿上的笔记本电脑。这人当年在云南和缅甸的交界一带活跃,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大毒枭。
  当年他们联合国际刑警组织,耗时两年才摸清他的底细,在最后的大半年里,杨煊还被派去做了卧底,最终里应外合才将其击毙。
  蒋宇良这个人很独,也善用人,所以他手下的人都很服他,但却没有一个能获得他全部的信任。只有一个例外,那人是个大学生,看上去眉目清秀,唯唯诺诺,有人开玩笑叫他嫂子,他居然当真了,一脸受惊地摆手说别这么叫。
  在杨煊的记忆中,那大半年里,这人一共来过两次,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蒋宇良的房间里。之所以说蒋宇良信任他,是因为蒋宇良惜命得很,从不允许外人进入他的房间。
  后来听人说,这人是蒋宇良资助的一个学生,从6岁开始,资助了十几年,一路供成了大学生。蒋宇良对于这人的事情也很一向谨慎,从未让手下插过手,一直都是亲力亲为,所以直到他被击毙,也没人知道那个大学生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蒋宇良没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
  看完尤欣发来的资料,杨煊倏地又记起一个细节。击毙蒋宇良那晚的阵仗搞得很大,由于前期工作做得到位,当晚主力头目基本全被捉拿归案,杨煊从提前密谋好的路线撤退时,忽然听到有人躲在一边低声抽泣。
  当时杨煊握着枪指过去,发现是那个大学生,那人也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撤退和汇合工作十分紧急,电光石火之间,杨煊来不及多想,收了枪,放了他一马。
  事后再想起来,当时放了他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这人不在主力头目的抓捕名单上,也不是心软地考虑到他并无威胁,只是因为那双哭过的眼睛跟记忆中的某一瞬间像极了。
  现在细究起来,那时一念之间做出的选择,应该算作渎职。
  杨煊的手指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然后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手机,拨了尤欣的号码,那边接通了,他问:“你记不记得当时我做卧底的时候,曾经让你们查过一个人?”
  “啊……那个,叫什么来着,张……”
  “张楷。”
  “啊对!当时查过之后不是说没问题么,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后来就没再管他啊。”
  “当时没问题,不代表后来也没问题。”
  “也是,这个案子跟他有关系?”
  “不确定,但直觉应该是,那人的身高和走路的姿势,有点像监控拍到的这个人。”杨煊将笔记本电脑拿起来放到一旁,后背靠到沙发椅背上,“当时查的资料还能找到么?”
  “够呛的……都这么多年了,他又不算那时候的重点关注对象。不过知道叫张楷就好办了,在系统里可以搜出来资料。”
  “嗯。”
  “对了队长,”尤欣有些好奇地问,“当时你为什么要让我们查这个人啊?”
  杨煊顿了几秒才说:“因为觉得他跟蒋宇良之间,很有可能是同性恋人的关系。”
  “哈?”尤欣笑了一声,“队长,你也太敏锐了吧,这都能看出来?”
  “你来当卧底,”杨煊平淡地说,“你也能看出来。”
  “好吧,但你也太淡定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当时居然都不和我们说,同性恋人哎……”
  “行了,快去查吧。”杨煊打断她。


第九十二章
  那支过了期的口红让汤君赫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波动,当天中午他吃过午饭,去了附近的商场专柜。柜台小姐热情地给他推荐最新流行的口红色号,他也不做比较,全都买了下来,之后又买了一整套化妆品,拎去汤小年的病房。
  汤小年已经醒了过来,但却吃不进任何东西,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着身体的各项机能。
  “买了什么?”汤小年看向他手中的纸袋问。
  汤君赫扶着汤小年的后背,让她倚着枕头坐起来,然后把那个纸袋放到她怀里。
  汤小年低着头,用那只插满了针的枯瘦的右手伸进袋子里,打开最大的那个盒子,看到了竖着插在那上面的几支口红。
  她愣了一下,随即神情不自然道:“买这个做什么。”
  “现在不都化妆么?”汤君赫低头看病历本,不动声色地说,“化了妆,气色会显得好一点。”
  他语气平淡,听来理所当然,汤小年便没再说什么,抱着那袋化妆品,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出神地说:“我20岁那年去逛商场,柜台的小姐给我化了个淡妆,我那时候没钱,什么也没买就出来了。走到街上,有个30多岁的男人朝我走过来,说他是星探,问我想不想去演戏。”
  十年前汤小年说过很多遍这件事,汤君赫也听过很多遍,但以往他从没有给过回应,这次却问:“那时候你说什么?”
  “我啊……”汤小年干瘦的脸上露出些笑意,“我拍了拍肚子说,我得生小孩呀。你那个时候才两个月呢,谁也看不出我怀孕了。”
  汤君赫放下手中的病历本,难得附和道:“你要是不生下我,说不定就能做明星了。”
  “对啊……不过,那也说不准,”汤小年说,“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骗子。”
  护士这时进来给汤小年换药,汤小年又躺下来,垂着眼皮看汤君赫:“昨晚怎么又喝酒了?”
  汤君赫站起来,目光落在汤小年遍布着针孔的手背上:“跟朋友聚会,大家都喝了。”
  “麦泽昨晚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不是他送你过来?”
  汤君赫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撒谎:“他今天还有演出,昨晚早早回家了。”
  “丁黎呢?好久没见他过来了。”
  “丁黎跟女朋友快结婚了。”
  “蒋正朔也大半年没见了。”汤小年把他大学寝室的室友们问了个遍。
  汤君赫淡淡道:“他也天天做手术,哪有时间经常过来。”
  汤小年眼睛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空气,半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你看丁黎多好啊,有女朋友陪着,晚上回去还能说个话。”
  “这种事情都要看缘分的。”汤君赫说。
  护士扎好针,直起身,带着笑意说:“原来汤医生也会被催婚啊。阿姨,汤医生不是有哥哥吗?汤医生的哥哥最近经常过来接他下班呢,家里有个兄弟姐妹,可是比恋人靠谱多了。”
  汤小年随之睁开眼睛,目光看向汤君赫。
  汤君赫的睫毛颤了一下,偏过脸,避开她的眼神说:“没有经常,只是偶尔过来拿药,恰好碰见而已。”
  听他这样说,护士有些意外地扭头看过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自打那晚抢救过来之后,汤小年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跟所有的癌症患者一样,一旦器官出现衰竭的预兆,病人的生命就会如同一根缀着重物、颤颤巍巍的细线,等待着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煊还是每晚开车到医院楼下,汤君赫不知道他是几点过来的,等了多久。医院到小区的路程不远,如若恰好遇到绿灯,整段车程不过几分钟而已,有时候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汤君赫就下车了。
  汤小年又一次做化疗的那一晚,汤君赫坐到车上,等红灯的时候开口道:“其实你不用每天过来接我。”
  杨煊先是没说话,重新开动车子的时候才说:“这也是我的工作。”
  哦,工作。汤君赫想起杨煊几天前低笑的那一声。
  事实上他有百般辩驳的语言可以说,譬如你还没有正式入职,这个时候算什么工作?再譬如这点稀松平常的护送工作,也需要你一个堂堂的昔日队长来做?
  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说到底,还是怕杨煊真的不来了。
  十年前的杨煊可以说走就走,十年后当然也可以说不来就不来。或许念念不忘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随着汤小年的病情持续恶化,汤君赫的焦虑症状也开始加重,某一晚上,在服下三片安眠药却只进入了不到三小时的浅睡眠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问题可能又有复发的趋势。再这样下去,他根本就无法进行日常的手术工作。
  第二天下午他请了假,去看了心理医生,还是几年前看过的那一位。三十几岁的外国医生,很专业的心理学PHD,他们用英语交流,这让汤君赫有种难得的安全感。有些话他没办法用中文说出口。
  “大概是因为半个月前他回来了吧,我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拒绝他。失眠的时候,我可能一整夜都在想我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有时候只是手指的触碰而已,都能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他在追求你?”
  “我不知道,算不上追求吧,”汤君赫动作很轻摇头道,“没有人会这样追求别人的。”
  “但从你对他的描述来看,很有可能他就是在追求你,或者说,有这个想法。”
  “别给我这样的暗示,”汤君赫苦笑道,“你知道我现在不需要这个。”
  “我以朋友的身份给你一点建议吧,要么接受,让他成为你的解药,要么干脆一点,不要让他打扰你的生活。你现在这种患得患失的状态,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治疗结束时,心理医生这样说。
  回医院的路上,汤君赫一直在回想这句话。接受……何谈接受?杨煊未曾开口让他接受过什么,难道他要心安理得地接受做杨煊的弟弟吗?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上住院楼大门前的楼梯,在他走进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地冲出来,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医院随处可见这样匆忙的身影,毕竟在生命面前没人可以冷静。汤君赫没太在意,继续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但在他脱下外套,正打算换白大褂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左边的衣袖被划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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