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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替身(43)

作者:初禾 时间:2018-10-24 23:01:00 标签:狗血

  服务生送来饮品与茶点,荀慕生近乎贪婪地看着迟玉,似要将失去的一周尽数补回来。
  迟玉避开他的目光,将个中思虑全按捺下去之后,终是开了口。
  “荀先生。”
  很轻的一声,却如一盆冰水,让荀慕生瞬间清醒。
  荀慕生眼尾一睁,喉咙又干又涩——面前的人又叫他“荀先生”了,他花了许多耐心与精力,才让迟玉改口叫“慕生”,迟玉头一次这么称呼他时,耳尖泛着红,他忍不住亲了亲,迟玉只是往后一退,却没有挣扎。
  迟玉叫“慕生”时总是很温和,声音也带着笑意。
  但那一声“慕生”,他大约再也听不到了。
  迟玉不明白荀慕生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他越来越紧张,眼皮也跳了起来,勉强镇定下来后,低声说:“荀先生,今天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这些事可能会引起你的不快,但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你,你有权知道。”
  咖啡馆里流动着舒缓的音乐,光线不明不暗,人们小声说着话,气氛正好。
  但迟玉与荀慕生所在的角落,气氛却让人窒息。
  迟玉艰难地讲述——关于当初如何与文筠相识,怎么在相处中爱上文筠,被拒绝之后如何继续留在文筠身边;又讲到最后一枚沉香木珠为什么会在自己身边,讲到文筠因何牺牲,自己怎么与文筠互换身份。
  他语气平缓,顾及荀慕生的心情,没有提及文筠伤得有多重,甚至没有说文筠在ICU躺了整整一个月,轻描淡写就将这一段略过了,还编了句自欺欺人的谎话,说文筠走得急,大约没经历什么痛苦。
  荀慕生浑身肌肉紧绷,拳头早已捏紧。
  讲完文筠的离世,迟玉沉默了很久,双目失神地看着桌上的玻璃杯,再次出声时,声音渐渐变得沙哑。
  最后一段,是他到仲城之后的经历,包括心理与精神逐渐失控,在年复一年的想念中,将自己当做了文筠,又将性格与文筠有几分相似的荀慕生当做了文筠的替代者。
  荀慕生一言不发,因为已经说不出话。
  这段坦白几乎耗尽了迟玉的精力,说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脸色苍白,扶在桌上的双手剧烈颤抖——伤到了筋骨,他就算用尽全力,也控制不住指尖的抖动。
  荀慕生脑中已是一片空白,片刻后右手抬了起来,撑住额头,奋力吸气,犹觉窒息。
  这番话,迟玉已经在心中练习了无数遍,如今说出来了,如释重负谈不上,但到底轻松了一些。
  但还没有说完。
  刚才是告诉荀慕生真相,现在,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向对方道歉。
  “荀先生。”他心跳又快起来,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轻,“欺骗了你,将你当做文筠的替代者,并理所应当接受你的照顾,是我不对。”
  “我心理有问题,大多数时候认定自己就是文筠,但欺骗了你却是事实。”
  “其实我也有清醒过来的时候,但是我只想过找周教授,却没有想过直接找你。因为我,我……”他顿了顿,手指颤得更厉害,“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
  “很遗憾,我有机会将这一切的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但我没能把握住,最终还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荀先生,我实在很抱歉。”
  “我想了很久,大概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你把这半年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真心向你道歉。”
  荀慕生心脏胀得就像快要炸裂,万千情绪在五脏六腑翻腾冲撞,他看向迟玉,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怎么是这样”。
  迟玉微怔,不知说些什么能让他好受一些,蹙眉沉思,而后轻声说:“文筠一直记得你。”
  以为这么说,眼前的男人就会不那么难过。
  “他很喜欢你送他的手链,说是幸运符,经常背着教官戴在手上。”回忆带来蚀骨的痛,迟玉脖颈上渗出一层薄汗,却仍坚持往下道:“他夸你篮球打得好,投篮很准。你给他说过也想入伍吧,他,他还说如果你来了,就介绍你给我认识,看我们谁,谁投得更准。”
  迟玉目前的身体状态不能久坐,周晨钟从二楼下来,本想扶迟玉站起来走动几步,走近一看,才发现迟玉满头是汗。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迟玉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他慌忙起身,想对荀慕生弯腰道歉——这样能显得诚恳一些,但疼痛令他做不了这个动作,于是只好微一低头,郑重道:“荀先生,对不起。今后我们,我们各走各的路。”
  他顿了顿,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祝你安好。”
  荀慕生突然站了起来,眼中狂乱,却不敢碰他的手,见他要走了,急忙拿出那枚用红绳串着的木珠,“这是你的……”
  迟玉一惊,神情温柔了许多,眼底似有泪光闪动。
  几秒后,他摇了摇头,“荀先生,你收着吧,毕竟是你送给文筠的幸运符。可惜手链只剩下一枚珠子了,你留着它,算是,算是留着念想。”
  说完,不再看荀慕生,朝周晨钟道:“周教授,麻烦您送我回去。”
  荀慕生跌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迟玉的背影。那背景单薄得叫人心酸,沉甸甸地烙入他的眸中。
  他看着迟玉走出咖啡厅,消失在视野中,顿时,一阵汹涌得让人晕眩的感觉袭来。
  怅然若失。
  时间在空洞的注视中悄然流逝,他双手插入发间,咬肌线条在脸颊震颤。
  迟玉以前从未对他说过如此多的话,头一次向他倾述,竟是为了说再见。
  他终于明白,那种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了。


第47章
  咖啡厅里人渐渐多起来,荀慕生扶着桌沿慢慢站起,仍有种血液冲脑,晕眩目黑的感觉。他向店门处走去,微温的木珠贴在手心,耳际却回荡着迟玉的话——祝你安好。
  他宁愿听迟玉说一声“再见”。
  行至门边,刚准备推门而出,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一个年轻男子风风火火冲进来,险些与他迎头相撞。他心里烦闷,但不至于往陌生人身上撒气,正眼都没瞧,便侧身离开。那男子却突然大喊道:“啊!荀先生!”
  荀慕生这才转过身,一看,居然是他为迟玉请的护工之一。
  刚才正是这名护工与周晨钟一同陪迟玉前来,但荀慕生全副注意力都在迟玉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迟玉身边的人。
  男子赶忙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叠了两次的纸,“荀先生,文先生托我把这个带给您。”
  “文先生”三字令荀慕生眉心一紧。目前知道迟玉本来身份的人少之又少,护工自然不知道,叫一声“文先生”并不稀奇。
  但荀慕生听着却颇感不快。
  男子将纸递过来,又道:“文先生本来是准备亲自给您的,但刚才走得匆忙,回到病房才想起来。”
  荀慕生将纸展开,纸上字迹歪斜,横不平竖不直,像小孩子练笔的字体。
  他沉着脸问:“这是什么?”
  “不清楚。”男子挠挠头,“我没偷看,只知道是文先生写的。”
  荀慕生很是意外。他没看过迟玉写字,但想也知道这丑陋的字不应当出自迟玉之手。
  他很中意迟玉的手,十指修长,掌心温暖,指腹有陈年的薄茧,手掌有数道早已愈合的伤痕。这样的手与漂亮绝不沾边,却粗糙得恰到好处。他亲吻过那双手上的每一处伤痕与薄茧,迟玉老是想缩回去,他抓得很紧,一抬眼就能看见迟玉眼中的点点星光。
  而现在,他抓不住迟玉的手了。
  “对了,文先生还让我带句话。”男子又道:“请您将纸上所写都清理掉,麻烦了。”
  纸上所写?
  荀慕生仔细一看,明白迟玉的意思了。
  如果刚才不是走得急,忘了这茬,迟玉大约会跟他说:“荀先生,我在你家里住过一阵子,留下一些个人物品,麻烦你请人清理一下,东西不多,也不贵重,扔掉就好。我都写在纸上了,你看看,应该没有遗漏。”
  那种怅然若失感又上来了,荀慕生指尖微颤,堪堪控制住情绪,向护工道:“好,我知道了。”
  护工离去,荀慕生却没有立即上车。
  他托着纸,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踱步。
  迟玉简直是要抹除一切痕迹,小到眼药水、内裤、拖鞋,大到睡衣、剃须刀,写得五花八门,无一不包。
  荀慕生心头涌起一阵莫名酸楚,好似即将失去一件贵重的宝物。
  那字为什么如此丑陋,他从头到尾看了几遍,终于明白过来。
  迟玉的手还未彻底恢复,握笔困难,一边想一边写,才写成了这副模样。
  荀慕生右手一垂,纸与风相撞,发出极轻的声响。他看向医院的方向,不由自主低喃道:“迟玉。”
  “你这是?”周晨钟看着眼前的卡,眉间拧了起来。
  “我有些存款。”迟玉面色平静,像终于将肩上的担子放了下来,“这段时间的住院费、护工费,我负担得起。”
  周晨钟将卡推回去,“没有让你负担的道理。”
  “我早已不是特种兵了,队长拜托您照管我,我从您那儿拿药,接受您的疏导,从来没花过一分钱。”迟玉缓声说:“这是部队对我们这些退役特种兵的关照,谢谢您。但是我自己生了病,受了伤,不能还让您或者老部队负担。”
  周晨钟半晌无言。
  事实上,迟玉这几个月的花销全是荀慕生出的,而荀慕生有心隐瞒,迟玉便认为自己花的是老部队的钱。
  周晨钟知道这事不能戳破,反复思虑之后,暂时收下了卡,打算象征性从卡里取出小部分存款,再找个“特殊报销”的理由,将来将取出的钱还给迟玉。
  总归不能还给荀慕生,荀慕生也不会收这个钱。
  归根究底,迟玉受伤是因为荀慕生,没有道理让迟玉自己花钱住院。
  见周晨钟收了卡,迟玉似是松了口气。这时护工回来了,笑道:“荀先生居然还没走,我已经把纸交给他了。”
  迟玉眼睫微一下垂,“谢谢。”
  周晨钟轻而易举捕捉到他神情上的细小变动,心下叹息,转移话题道:“有没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宽泛,迟玉沉默许久,道:“周教授,您还在担心我会自杀吗?”
  周晨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却的确担心他将来有这方面的倾向。这段时间,他的情绪看似波动不大,却并不让人放心,现在在医院住着,有人照看还好,以后出了院,回到职场中,难说不会再次受到什么刺激。
  “我不会了。”迟玉说,“这几天睡不着时,老是想起以前的战友,还有文……”
  他停了几秒,似乎还叹了口气,“当年打药出任务时最想死,但被救回来了。我没像他们一样死在战场上,那就算了。您知道吗,他们很想活下来,可是最后还是去了。”
  “所以我不能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否则我没法向他们交待。”迟玉看着空气中的一点,目光变得遥远,“既然没在出任务时牺牲,那就得好好活着。”
  周晨钟虽是文职军官,却也是去过前线的人,心中感怀实多,轻轻拍了拍迟玉的肩。
  迟玉回过神,“不过今后,我可能不再为文筠而活了。”
  周晨钟放在他肩头的手指一顿。
  “到今年,已经是第9个年头了,够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我用了他的名字,做他想做的工作,替他照顾外公。我本来以为,他会很开心。但我活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如果看到了,大概想揍我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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