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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替身(15)

作者:初禾 时间:2018-10-24 23:01:00 标签:狗血

  不远处车流汇成流动的光,伤员被抬上救护车,看热闹的人却仍未散去。
  文筠脚下虚浮,继续了半个月的疲惫像海潮一般,轰轰隆隆冲垮了岸边的堤防。荀慕生将他往车里推时,他犹在奋力挣扎,四肢却使不上多大的劲,显得徒劳,显得欲拒还迎。
  抓着他的男人比他高大,力气也比他大,一双手紧紧掐着他的手臂,不顾他的挣扎,硬是要将他推上车,直到他的后脑在车顶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这番滑稽的推搡才停下来。
  “对不起。”荀慕生突然慌了:“痛不痛?给我看看,我下手没个轻重……”
  “让开。”文筠扶着车身站稳,“荀先生,请你别这样。”
  荀慕生如遭当头棒喝,心头一个声音骂道:你在干什么!
  今晚,他本来只是想见一见文筠,以朋友的身份请文筠吃个饭,将来再循序渐进地发展。既不想逼迫文筠,更不想提到那个不知姓名的人。若文筠尚有戒备,不愿共进晚餐,他便将文筠送回去就是了,理由也早就想好了——周日晚上不好打车,我正好路过莲安小区,捎你一程。
  早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就算无法像面对其他人一样虚情假意风度翩翩,也不至于情绪失控胡言乱语。
  但从车里下来的一刻起,他便渐渐控制不住自己。
  见一面怎么够?
  吃个饭怎么够?
  循序渐进怎么够?
  恨不得立即劫走文筠,将失去的13年尽数讨要回来。
  可文筠连车都不愿意上,累得两眼无关,裹着脏污的衣物,竟然宁愿招出租车,也不愿坐他的车,还要强调什么“陌生人”,什么“不记得”,什么“有恋人”。
  那人明明早就死了!
  文筠用一个死去的人往他心口上戳,他将扎进血肉的刀拔出来,反手就刺进文筠心窝。
  ——“但他已经不在了。”
  明知会伤害文筠,却还是说了出来,不仅说了,还要重复!
  若不是文筠撞到了头,他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还会做什么。
  文筠冷声让他清醒,就像呵斥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几秒后,他尝试着再去牵文筠的手,文筠一下甩开,眼底翻涌着暗淡的悲怆。
  但那悲怆似乎很平静,像细细流淌的溪水,再也掀不起惊涛骇浪。
  “你说得对,他已经不在了。”文筠漠然道:“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第17章
  秋高气爽的日子才持续两天,暗云又有降雨的征兆。晚归者在瑟瑟凉风里紧了紧衣服,有人骂道:“靠!别是又要下雨了吧?简直影响心情!”
  出租车音箱放着搞笑的相声,司机跟鹦鹉似的学舌,一个过时的段子不知听了几百遍,一路上自己跟自己捧哏逗哏,自得其乐,也不在意坐在副驾的乘客全程冷着一张脸,半点面子都不给。
  直到停在莲安小区门口,司机才收起相声腔,看了看黑沉沉的天,抱怨起天气来和大多数为生活奔波的人无异:“妈的下午还说要连晴一个礼拜,怎么又要下雨了?耽误老子做生意!”
  文筠扫码付款,说了“到莲安小区”之后的第一句话:“好好的心情,就被突然改变的天气给搅坏了。”
  “可不是吗!”司机想捶胸顿足,可惜施展不开,只好一拍方向盘,“兄弟你慢走啊!”
  荀慕生的突然出现比临时变天还糟糕,文筠回到家,只开了一盏灯,木然地看着屋里的陈设,片刻后低沉地叹了口气。
  浮在天际的黑云像陡然压了下来,刚下班时轻松的心情消失无踪,只剩下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他拉开一张椅子,浑身脱力坐上去,满脑子都是荀慕生说的话、说话时的表情。他双手捂住头,尽力不去想,但拼命将荀慕生从脑海里赶走的后果,竟是头晕耳鸣,胸口也堵得慌。
  坐了很久,小区其他楼栋的灯次第熄灭,文筠站起身来,浑浑噩噩地洗漱,倒了杯温开水,正想服安眠药,拉开抽屉一看,药瓶已经空荡荡。
  没有药,只要饮酒助眠。
  但酒精显然不如药剂,文筠放下酒杯,昏昏沉沉睡去,夜里惊醒数次,天亮时讷讷地坐在床上,疲惫感未消,反倒更累。
  梦里全是碎片般的无声画面,像被子弹击碎的老旧窗玻璃。
  他起身走去窗边,雨没有落下来,仍是万里晴空,老天仿佛只是跟讨厌阴雨的人开了个玩笑。
  但昨天与荀慕生的相遇,却不是什么可以一笑即过的玩笑。
  他拉上窗帘,将阳光关在窗外,回到床上,再次沉入梦中。
  夜里睡不实,白天就更难安眠。在部队里的年岁高速闪过,每一块碎裂的光片上都有那个人表情生动的脸。
  或笑或怒,或假装生气,或故作沉思……即便光片已经褪色,那人眼中的光亮却经久不息。
  文筠伸出手,想要抓住漫天飞舞的光片。如此,才能好好地、仔细地再看看那人。
  但光片太锋利——比当年插在战术背心里的侦察兵匕首还锋利,甫一握住,掌心与手指就被割破,剧痛难忍,鲜血直流。
  抓不住的回忆。
  留不住的人。
  四周漆黑无光,仿佛夜幕降临后的荒原。
  文筠摊开滴血的双手,失魂落魄地跌倒。
  突然,光片像被磁力吸引一般,成群飞往远方的混沌,如被霞光照得金光煌煌的河。一个人影从那光明与黑暗的交汇处渐渐显形,姿态闲散地踱步而来。
  文筠两眼被亮光刺得生痛,生理性泪水浸湿了眼睫,两眼却始终盯着那人影,舍不得别开,舍不得眨眼。
  好似一眨眼,那人就会消逝不见。
  那人走近了,一身干净无尘的特战迷彩,连黑色的牛皮战靴都光洁无灰,身后的光片凝聚成一张庞大的镜子,投来闪耀的光,落在他身上,勾出一圈圆融的金线。
  文筠费力地站起来,那人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笑着与他说话,叫他的名字。他却像看一场无声电影,一个字也听不见。
  心里一个声音说:你看,迟玉回来了。
  他却苦笑,明白只是一场梦。
  迟玉的迷彩从来没有如此干净过,总是沾着泥浆、裹着野草,被血与汗浸透。
  但即便知道是梦,他还是想听一听迟玉叫他的名字,哪怕一次也好。可离队至今,他无数次梦到迟玉,梦里时有声时无声,却终归是一声“文筠”都没听到。
  梦境杂乱无章,毫无逻辑与规律可言。陌生的荒原顷刻变为熟悉的军营。
  初入特种大队,文筠和其他人一道领了寝具,正往宿舍走去,走廊上忽地冲出一人,来势凶猛,撞掉了他怀中的塑料盆。
  有人追出来,吼道:“迟玉,你丫哪里跑!”
  文筠还抱着被子,正要蹲下捡盆子,那叫迟玉的人已经抢先一步蹲下,捡起盆子往上一抛,跟耍杂技似的。
  然而这杂技没耍好,盆子在被子上弹了一下,没能挂住,又滚下去了。
  众人哄笑。文筠有些恼,愤愤瞪向对方,目光相触时却登时愣神。
  迟玉很帅,眼睛深邃有神,唇角微微上扬,是个痞笑的幅度。
  追来的人一脚踹在迟玉腰上,正要开揍,突然两眼放光,“嘿!迟玉,这你兄弟?”
  文筠有点懵。
  迟玉回了那人一脚,“什么兄弟?”
  “不是兄弟么?我`操,你俩去照照镜子,很像啊!”
  大伙围过来,文筠被挤到迟玉身边,盆子饭盒被子掉了一地。
  “真的有点像诶!”
  “何止有点,很像好吗!”
  “也没有很像吧?”
  “他们一样高!”
  “脸也一样大!”
  “哈哈哈哈哈哈!”
  场景再次转换,驾驶训练场暴雨倾盆,沙土被雨水搅成烂泥,又被高速飞转的车轮抛向半空。
  文筠坐在东风猛士里,在白茫茫的雨幕中如分海一般,劈出一道笔直的通道。
  但放在车里的水,却洒了三分之一。
  副驾上的迟玉吼道:“兄弟你这样不行啊!上次不是说了吗?咱们开这车不能光拼速度,必须得稳啊!你看看你,这一趟下来水洒了一大半,这他妈还没设障啊,以后有障碍了怎么办?杯子都得被你甩出去!”
  文筠心里烦——老是没提高,还要被身边的人念叨,一下午就没清静过,一股气上来,反驳道:“没洒一半,就洒了三分之一。”
  迟玉火了:“你还狡辩?”
  “……”
  进行驾驶特训的梦断断续续做了一下午,梦里一直在疾驰,从最初把握不住稳度,到后来与迟玉角逐队里的“车王”,再到之后和迟玉一道出赛,合作拿了个头名回来……
  醒来时,文筠急促地喘气,好似刚与迟玉进行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比赛。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若不是前些日子再次驾驶了一回东风猛士,应该不会梦到当初学驾驶时的艰辛。
  如果没听到荀慕生那句“他已经不在了”,或许不会做一天一夜有关迟玉的梦。
  调休本有两天,但文筠在家里坐不住了,周二就销了假,继续收拾赵禹留下的烂摊子。
  赵禹得罪的商家是个连锁农家乐,前些年不起眼,后来被一位大老板买去,这才越做越大。
  大老板投资农家乐纯属玩票性质,平时从来不管,也不露面,交给专人负责。文筠整理好资料,带上礼品前去道歉解释时,经理假称做不了主,要跟大老板请示。这话的潜台词是拒绝,今后不再合作,在新媒体部混久了谁都明白。但文筠偏是不明白,还用在纸媒工作时的逻辑等待回复。经理没辙,又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只好跟大老板提了提这事,随便报了文筠的名字。
  大老板最初完全不想管这种小事,懒散地听着,却突然问:“文筠?仲灿传媒的记者?”
  文筠将与农家乐新签的合作意向书交给刘存。刘存眼神有些复杂。李筱等人在咖啡厅聊小话,有人说赵禹肯定不能回来当组长了,有人说刘存要扶文筠上位。
  李筱很不高兴:“这家上次态度不是很明显了吗?赵禹回来说他们再也不和我们合作,怎么文筠去谈了几次,就给挽回了?”
  “谁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
  “许骋回来了,不会又是许骋在背后帮忙吧?”
  “应该不会,我看许骋这两天都快忙死了,哪里顾得上管文筠。”
  “那是谁帮忙?不可能是文筠自己谈回来的吧?就凭他?”
  “可能是上次在云洲山庄借车给他开的人?”
  “哎,赵禹也是傻,脑子犯抽让文筠去云洲山庄,这不是给他勾搭有钱人的机会吗……”
  一众同事脑洞大开,实际情况却远没他们想的复杂。
  文筠在《仲城时报》时写过很多篇深度调查稿,揭底黑教育机构那篇不算影响最大的,但却救了不少被蒙蔽的家庭与孩子,其中就有农家乐大老板的儿子。
  当时文筠用的是化名,大老板却带着儿子找到仲灿传媒高层,要求当面向文筠道谢。
  文筠没有收礼,只接过一张名片。
  大老板郑重道:“今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文筠收好名片,却并未想过将来请对方帮忙。采访写稿是他分内的事,无需索要回报。
  谁知无心插柳,今日柳叶成荫。
  刘存脸上阴晴不定,想问文筠是怎么说动对方,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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