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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的河(72)

作者:四野深深 时间:2023-05-08 10:29:45 标签:年上 养成

  路边停满了拉客的车辆,李景恪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丽江,他提着池灿的行李到路边联系了客栈老板,很快和司机碰面,拉着池灿坐上面包车。

  在客栈附近推迟吃过午饭,他们在李景恪提前订好的客栈里落脚休息片刻,下午出门按最俗套的游客路线到丽江古城逛了一圈,漫无目的,也格外悠闲。这里和风城一样阳光晒人,一样会突然下雨,雨点细细密密砸下来时,池灿被拽着胳膊先和李景恪一起跑动起来。他们站在路边屋檐下躲雨,然后才从包里掏出伞来。

  带伞的习惯养成惯常池灿整个高中时代,因为雨总是说来就来,无法预告不讲道理。

  舟车劳顿一天,又跑出来逛了这么久,他们早早回到客栈,换下淌湿了的裤子和鞋子,打算先洗澡睡觉。

  李景恪订的是双床房,民宿客栈的设计较为随意,其中一张有个独立的小卧室,池灿洗完澡把毛巾晾晒到了那里面,转身人往外面的大床上躺。

  李景恪从浴室出来,看见池灿睡在大床一侧,很自然地关了灯上床,池灿很快翻身靠过来,似乎有些认床。他眼睛闭着,看起来很是疲倦,呓语了两声,李景恪搂着他,他又好许多,沉沉度过了在丽江的第一晚。

  第二天清早,窗外鸟叫声比平常在家叫得还响亮,不过池灿终于睡饱,醒来连起床气也没有了,精神充足地和李景恪早早下楼。

  池灿对行程一无所知,他收拾了四五天的行李,只知道李景恪带他来看没有雪的雪山,但不知道哪天去,怎么去,为了什么。

  在吃早餐的时间里,李景恪打电话联系了车。

  他说话一向简短,但这次说的是白语,语气松散显得熟络,应该是认识的人。

  池灿怕耽误时间,吃米线的速度变得有些快起来,李景恪看着他挂断了电话,开口说道:“不着急。”

  “哥,我们今天去哪?玉龙雪山吗?”池灿问道。

  “就那么惦记当初同学跟你说的那个雪山啊,”李景恪站起身来,搭了一下池灿的肩膀,无情地说,“但我们不去。”

  听见说不去玉龙雪山,池灿短暂愣了愣,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只是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几十分钟后,池灿在民宿客栈这条街的出口站着,看见了那辆缓缓驶来然后停下的灰色出租车。

  车上的司机摇下车窗,低头看出来,是张略显苍老的面孔,声音却意外疏朗,笑呵呵道:“好久没来,也好久不见了。”

  “周老头,”李景恪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点点头说,“这不是见了。”

  对方全然不介意,将目光和善地投向池灿,李景恪伸手扶了扶池灿的后背,介绍道:“我弟弟,池灿。”

  上车后池灿单独坐的后座,听见李景恪再称呼对方,叫的是周叔。池灿看见周叔略显突兀的光锃锃的脑袋。

  “上次来都是四五年前了,”寒暄之后,周和义回想着说道,“以前还年年来一趟,我还琢磨,景恪那小子,不至于这么极端,从此看见念经的就烦了,要踹上两脚让他滚吧?”

  李景恪坐在副驾驶,身体随着颠簸的路况微微晃动,目视前方笑说:“你都还俗了,怕什么。”

  周和义曾经便是去福利院做过义工的佛教徒,寺庙里出家的和尚,只不过他是待过的那庙没了,才来的福利院。后来福利院也倒了,为生活所迫,他最终还俗成了芸芸众生中苟且的那一个,近年来做了拉客的出租车司机,足够温饱。

  “还俗了,也还烧香拜佛念念经的。”他慢慢地说,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变深,“这几年如何了?以前都一个人,现在还多跟了个弟弟,长得可水灵。”

  李景恪顿了顿,说:“还好。”

  “好像又瘦了。”周和义看他一眼,又说。

  “夏天太晒。”李景恪回道。

  池灿敛声屏气听着,目光甚至从后视镜移开,扭头看向灰蒙蒙的窗子,眼前快速掠过愈来愈纯粹无人的风景。

  他们在往山上开,路途曲曲折折。

  “既是如此,”周和义感叹了一声,“说明尘缘未尽,又结了新缘,都说佛门普度众生,但心中如果本有尘埃,出家也扫不清你那些痛苦的牵绊和念头的。”

  “当年也想什么出家,没出成家是对的呀——”

  “周叔,不说了,”李景恪仿佛从来只是个无可救药的混不吝,微笑着打断道,“刚刚就算不说,也知道你果然还在念经。”

  周和义只笑笑,说:“要念的,不念你了就好。”

  池灿不知道自己听错没有,呆呆地看着车窗外,而天气和昨天一样一会儿晴空一会儿阴雨。

  没多久终于到了,池灿打开车门率先下了车,自顾自地往前走,仿佛不想打扰到他们继续谈话。

  文笔山山顶上坐落的是文峰寺,藏传寺院金碧辉煌,红墙高立,因为地处陡峭偏僻,交通不便,几乎没有游人,而从金刚亥母灵洞门口的平台远眺出去,可以俯视整个红尘滚滚的丽江,包括池灿心心念念的玉龙雪山,四处确实已经没有雪。

  池灿在空旷的地方站了一会儿,脑袋也变得很空,然后听见周和义在不远处叫了他一声。池灿转身走过去,李景恪正直直看向他。

  他和李景恪一起走进了文峰寺,余光里是李景恪挺拔高大的黑色身影,而四周安静极了,踏上台阶走进其中一处大殿,身穿红色僧服的和尚坐于一侧,令人顿感肃穆庄严。

  他抬头,是尊大佛悲悯地俯视而来,关照着每一个走进大殿的人。

  池灿忽然间凝神平静下来,浑身重量消减,又想起一句书本上的话,“危卧病榻,难有无神论者”。

  他余光中最晃眼的还是那两道黑色与红色的影子,不禁思索,如果是心灵生病,得是多么严重的病,才会有过年复一年来到此处,寻求如释重负的短暂解脱。

  最终无法解脱,难道才想要出家吗?才又放弃了此地,懒得再白费力气?

  李景恪这次带他来了,会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朝拜过后取了钥匙,再踏出院门,池灿心中的问题并未找到答案。他看向李景恪,李景恪将自己手中那把金色钥匙扔到了他手上,让他收好,然后勾勾嘴角,平静地笑了一下。

  “许愿了吗?” 他的哥哥感冒早已痊愈,此时声音却还是有点哑。

  池灿点头。

  隔壁殿有上师在主持法会,李景恪便独自过去了一趟。

  池灿站在庙宇之间,迎着普照而来的阳光怔愣在原地,盯着李景恪的背影,心中忍不住缓缓震颤——他同样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景恪,但现在见到了。

  周叔是文峰寺的常客,哪怕还俗,仍然是虔诚无比的佛教徒。他全程参加了法会,拜见了上师,吃过斋饭,然后才把池灿和李景恪送下了山。

  他们在古城门口作别,临走时周叔笑着说道:“景恪,明年还来吗?带着弟弟就当来玩嘛。”

  池灿听见李景恪说“也行”,抿唇跟着礼貌笑了笑,和周叔再见。

  下午山下继续下了场雨,湿湿嗒嗒。在古城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池灿手中的雨伞伞面上水珠已干。

  他走在李景恪身边,满脑子还停留在上山的路上,回想着寺庙里修行的和尚所念经文。

  不过池灿在路口又看见了拿着玫瑰花在卖的小女孩,她依然没有朝他们这边走来,而是追去找了另一对游客。

  那些游客都没有想要买花的意思,被围追堵截得很无奈,有的露出尴尬或不耐烦的神色。

  “在看什么?”李景恪跟着转身看过去。

  古城里的这些卖花童正是上学年纪,从早到晚出来卖花,眼神怯怯生生。他们旁边可能就守着收钱的大人,斥责着没人买就不要回家了。

  池灿并不知道这些,回过头来,仿佛好奇地问道:“怎么没有人来问我们买不买花?”

  “想买花啊?”李景恪说。

  “一定是因为你看起来……”池灿突然意识到方才一整天自己的灵魂出走,不知道李景恪在这段时间又想了什么,他恢复了些神色,并不承认需要买花,只含糊嘀咕道,“所以都不问你买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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