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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淇淋桶+番外(148)

作者:写文的尼罗 时间:2022-07-06 09:18:32 标签:温馨 甜文

  傅燕云看愣了,心想这是他从哪里学来的腔调?他写信向来是这么文绉绉的么?

  再往下看,文风陡转,出现了大白话,劈头便是一句“我现在真是恨透了葛秀夫”。

  随即又写:“在轮船上的时候我简直恨不得他死掉。但我知道,我这样想是不对的,所以我只想了一次,后来就再没这样想过。”

  他似乎认为燕云应该知道他所遭遇的一切事情,所以根本没写事情经过,单只是写他自己的感受与情绪。傅燕云只能连读带猜,推测他在那一夜之后的遭遇——仿佛是他糊里糊涂的坐着汽车和葛秀夫冲出了海滨地带,他一直以为是要去火车站,可结果是他上了一艘小轮船。

  到了这时,他单方面的认定了葛秀夫是要坐船回天津,这自然是很合理的,哪知道小轮船走啊走啊,走进了茫茫的大海中,最后是把他们送上了一艘大轮船。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彻底傻眼了。

  “葛秀夫说要离开什么 ‘势力范围’,要离开北方,去南方,进租界。”他在信中写。

  他在一小一大两艘轮船上熬了七天,受了无尽的罪。

  “我想死,葛秀夫让我先不要死,等他死了我再死。我相信了他,因为他流了很多很多血,他一直在发高烧,什么都不吃。他还很疼,疼得不能站,不能坐,不能躺,我只好一直抱着他,他说我抱着他他就会疼得轻一点。可他欺骗了我,他没有死。没死当然是好事,但欺骗就是欺骗。”

  写到这里,他忽然换了话题。

  “你记得每个月要给二霞五块钱,别让她没饭吃,也别让她走掉,让她好好的看家,我以后还是要回去的。让她把我的自行车推到我的卧室里去,不要让它受到风吹日晒,推进去之前要把它擦干净,别让它弄脏了我的卧室。”

  落款写了个“弟西凉”三字,这封信便这么结束了。对于傅燕云的情况,他是一句没问。

  傅燕云不挑他的理,单是乐得发昏,又把写二霞的那一段指出来,让二霞自己看。二霞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看看燕云先生,也笑了。

  “见了这封信,”傅燕云说:“我这颗心才是真落下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吃亏肯定是吃亏了的,葛秀夫完全就是把他拐骗了走,看信上的意思,是要在路上拿他当苦力使唤。但他若是能够吃一堑长一智,也好。”

  又道:“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那一夜逃都逃出来了,又冒死回去找葛秀夫。姓葛的怎么忍心这样摆弄他?葛家老太太对葛秀夫的评价,真是准确得很,我看骂得还太轻。”

  欠身伸手敲了敲右小腿上的石膏,他说:“不知道这个东西什么时候能拆,这几天已经是完全不疼了。要是没有这个伤掣肘,我现在就可以去上海把他带回来。”

  二霞笑道:“人没事就好,您也别急,我听说您是骨折?”

  “骨裂,好得会更快些。”

  二霞点了点头。

  这一日离了医院,她回家先把自行车擦净推进了卧室,然后出门去了附近肉铺,和肉铺老板做了一番商量。翌日凌晨——其实还没到凌晨,是后半夜——她便摸黑走去肉铺,买回了顶新鲜的肉骨头来。以她的经验,那附在大骨头上的肉和筋,比纯粹的大块肉更香。不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吗?那她就给燕云先生补一补,让他快快好起来。

  肉骨头放进大砂锅里,从天色墨黑一直咕嘟到了上午八点多钟。这时那肉早都炖得脱了骨,她把骨头捡出来扔了,连肉带汤装进保温桶里,自己出门坐洋车去了德国医院。

  从医院回来之后,她顺路又买了一只小母鸡,半夜磨刀霍霍,把鸡杀了炖进锅里。

  自家那只小母鸡,她没敢动,怕傅西凉回来闹脾气。

  第三天,她像伺候月子似的,给燕云先生送去了一保温桶炖鲫鱼。

  第四天,她早早的又去了,这回拎来了黄豆炖猪蹄和小米粥,还包了一纸包红糖,预备着燕云先生想喝甜粥。

  燕云先生吃了三天,气色明显有了好转。此刻见二霞拎着保温桶和饭盒进了来,他先是道了声辛苦,然后说道:“又来信了,没想到他还是个能写的。”

  二霞忙问:“这封信上是怎么写的?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

  燕云先生听了这话,却是皱了眉头:“不好说。”

  确实是不好说。在信上,傅西凉说自己“忍无可忍”,决意回家,连列车时刻表都买好了,已经将从南到北的这一段路线研究透彻,而且做好了精神上的准备,就算火车上同时有一千一万个人在嘈嘈,他也会捂着耳朵忍住。总而言之,非回不可。

  然而葛秀夫不让。

  他和葛秀夫吵了一架,葛秀夫拿酒泼了他一脸,他把葛秀夫搡了个跟头,葛秀夫爬起来抽了他一个嘴巴。刚抽完葛秀夫就愣了,他也愣了,愣过之后,他打算还击,可是看到葛秀夫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只能弯腰扶墙站着,便又没好意思出拳头。

  不出拳头就出门,反正他也没什么行李,直接往火车站去就是了,然而结果还是没走成,因为葛秀夫把门一关,给他跪下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西凉在异乡

  傅西凉拎着一只方凳,顺着楼梯往下走。楼梯是窄窄的木板楼梯,木板腐朽陈旧。傅西凉大概是它们有生之年里承载过的最沉重的活物,所以他一踏上来,木板们便要吱吱呀呀的唉声叹气。

  像是要被他踩死了。

  身后传来了葛秀夫的声音,是在呼唤他回去,先是说“好了好了,我不喝了”,见他不回头,便又道:“坐会儿就上来,别让我下楼去找你。”

  他不理睬,继续下楼。

  下楼之前,葛秀夫干了一件让他生气的事,葛秀夫身上受了三处枪伤,虽然伤的都是皮肉,但是足够严重,在小轮船上,强用刀子从他大腿上剔出了一粒弹头,还拿针线给他缝了好些针。

  到了上海之后,他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给他开了药,让他好好休养,不许喝酒。医生把话说得很明白,他也是当真想要尽快恢复健康。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两天又喝起来了。

  不是什么借酒消愁,就是馋,就是想喝。

  傅西凉看得很生气,不知道他为什么明明是一心要往东走,落实到行动上,却又偏偏往西去。这个道理他想不通,因为想不通,所以更烦了,烦得不想再看见他,宁愿自己下楼坐着去。

  他如今住在一座老洋房的二层楼上,这里的房租贵,葛秀夫那一夜逃出来时身上又没带多少钱,亏得身边还有个强,强的金怀表和金戒指全被葛秀夫拿去换钱了,强因此一无所有,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忠诚的跟着社长,等待社长东山再起,如果社长不会情急之下把他也卖了的话。

  他们住的是里外两间小屋,强在外屋睡,他和葛秀夫在里屋睡。屋子小倒是没什么的,他自己的家也小,可他受不了的是屋子里永远乱糟糟,一是因为房东留下的家具本身就是乱糟糟,二是因为有葛秀夫,葛秀夫像只动物似的,随便絮个窝就能住,絮完了就那么放着,从来不知道整理。

  屋子墙壁也很薄,这老洋房类似一间立体的大杂院,左邻右舍住着不同的人家,从早到晚总是热热闹闹,午夜时分也会有孩子哭。

  厕所和水龙头是公用的,厕所分为男女两间,男厕所的门一直是坏的,经常是他在里头尿到一半,就有陌生人开门进来、蹲起了坑。

  这样的日子,强能忍受,半死不活的葛秀夫也能忍受,唯独他度日如年,痛苦得简直不想活。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不习惯,可他为什么一定要习惯呢?他自己是有家的啊!

  所以他只盼着葛秀夫快些好起来,好起来就可以回家了。可葛秀夫天天喝酒的话就不会好得那么快,甚至伤情还会出现反复。所以他一看见葛秀夫端酒杯,就气得脑子里轰轰响、要爆炸。为了避免自己失控伤害到葛秀夫,他只能是拎着方凳躲出去。

  *

  *

  这老洋房当初大概是个体面人物的宅子,前后开门,房屋本身并不是方方正正的建筑,设计得颇有一点艺术美。但现在是绝谈不上什么美了,前门破败,后门那一溜靠墙搭了好些个棚子,棚子下面堆着些垃圾似的杂物,其中挨着后门的两个棚子之间空了一小块,这一小块空间放什么都不合适,唯独可以放傅西凉。他盯住了这个地方,每逢感觉自己要疯的时候,便下楼把方凳往这个空儿里一放,然后自己往方凳上一坐,把自己很妥善的安置在了两堆垃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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