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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根[修真](10)

作者:夜拾 时间:2017-12-20 13:06:26 标签:灵异神怪

陆亭云一笑:“没错,兵行险着,好歹猜对了。”
“所以我回复了你。”宋怀尘看着他,唇角有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冷清,“我们是同类,所以不用再试探了。”
陆亭云闷了会儿,端起宋怀尘用过的茶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语气难掩失望:“只是这样的回复。”
“只是这样的回复。”宋怀尘重复了一遍,“除非你告诉我你有其他理由。”
“其他理由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陆亭云复又笑起来,往杯子里添了水,放回宋怀尘手边,“左右日子还长。”
宋怀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日子慢慢过着,黄药师慢慢熬药,陆亭云慢慢放血,宋怀尘慢慢能下了床。
男人伤得重,恢复得极慢,经脉受伤,他吸收灵气艰难而稀少,境界掉得几乎已经看不见,就比凡人稍微强上那么些。
黄药师想方设法改良药方,宋怀尘却慢腾腾的在屋后开了块地种韭菜。
为了让蛊虫沉睡下去,黄药师不许陆亭云修炼,后者闲着没事,帮宋怀尘翻土,两个气虚体弱的男人围着一小块地忙活了大半天,出了一身的汗。
“种韭菜做什么?”
“吃。”
修士饮食清淡,韭菜味重,很小就入了山门的陆亭云其实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甚至连“韭菜”这个名字都是现学现卖的。
然而不知道这东西什么名字什么味道,都不妨碍他奉承一声:“看来我有口福了。”
宋怀尘点头道:“确实是种给你吃的。”
陆亭云:“哦?”
在他又一次放血之后,宋怀尘上了盆韭菜炒猪肝:“补血的。”
在陆亭云的感觉中,整盘菜散发着股刺鼻的香味,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总之就是不习惯。
黄药师坏笑着,将盘子往自己面前挪了挪:“下次直接给他炒猪肝,不要韭菜,也别放大蒜。”
宋怀尘尝了尝味道就放下了筷子:“那下次试试鸭血汤。”
陆亭云同样不知道鸭血如何做汤,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血水。
黄药师扒拉着菜,从碗沿上看了他一眼:“鸭血,做出来和豆腐差不多。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还以为就是把血往热水里倒。”
宋怀尘笑他:“不食人间烟火啊。”
陆亭云不觉得这好笑,他感到自己与面前两人的距离因为一道菜而拉大了,他对豆腐也是只闻其名,未尝其味。
宋怀尘昏迷时,黄药师只能与他说话,半年来,陆亭云自以为和黄药师混熟了,但等宋怀尘一醒,黄药师与宋怀尘言谈间那种随意的气氛,突出了陆亭云的人生地不熟来。
“要说这个,宋兄才是我们之中最不食人间烟火的。”陆亭云又夹了筷韭菜,想习惯它的味道。
“不喜欢就别吃,喝口汤。”宋怀尘将汤碗往陆亭云面前推了推,几点油星浮在水面上,水面下是一层蛋花,“很久没做了,把握不住火候,汤大概还行。”
黄药师埋头吃饭,完全不觉得宋怀尘的手艺退步——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在半年前吃过寥寥几次,宋怀尘做的饭。
“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宋怀尘嘴上说着,依然没动筷,“应该算是虚不受补吧。”
虚弱的宋怀尘表示自己没力气洗碗,要到床上躺一躺。
陆亭云洗完碗到房间里一瞧,宋怀尘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他靠近了看宋怀尘睡颜,低声笑道:“确实挺虚的。”
“死人都被你看醒了。”宋怀尘虚弱不假,但警惕性依然有。他确实懒得打坐,也确实睡着了,但在陆亭云进来的瞬间,人便已经醒了。
陆亭云并不多话,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关门出去了。
宋怀尘躺在床榻上睁了会儿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单纯的发呆。
然后他闭上眼睛,一呼一吸,绵长平稳,仿佛立时便陷入了安眠。
天气转暖,夜里开始有了虫鸣声,不再一片死寂。
纤长柔和的乐声混入带着暖意的夜风,如同虫鸣一般,是摆渡梦境的船桨。
然而宋怀尘翻身坐起,循着声音找到了吹着叶片的人,不客气的说了四个字:“扰人清梦。”语气却丝毫不见气愤。
“宋兄真睡得着?”
陆亭云坐在柳树上,将嫩叶片夹在指间,目视远方。
“你为什么睡不着?”宋怀尘反问。
为了治疗蛊毒,陆亭云不能修炼,连冥想打坐都不行,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又把修为练了上去,引得蛊虫暴动。
黄药师让他别修炼的时候,陆亭云苦笑,说得仿佛重回金丹很容易似的。
自毁基础之后,想重新修炼回去谈何容易。
“疼。”陆亭云如实以告,选的是最表面的理由,“身体里有蛊虫很疼。”
宋怀尘“哦”了一声,没有表态,问他在看什么。
陆亭云伸手一指:“看白简。”
村子依山而建,房舍高低起伏,陆亭云所在的位置能看见白简家,修士目力极好,他能看见白简拿着根儿臂粗的树枝在他自己家院子里练剑式。
陆亭云能看见,宋怀尘同样能看见。
“毫无章法。”宋怀尘评价。
“他练了有半年了。”陆亭云的回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
“你就没指点指点他?”
“我整日忙着雕木偶,哪有功夫指点他?”陆亭云笑得轻巧,“况且,这是我师弟看中的徒弟,我总不能挖自己人墙角吧?”
“他有意修仙,为什么不跟吴不胜走?”
“宋兄,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陆亭云话里含着笑意,言语却锋利,“因为他想保护这个村子——你想不想知道,村里人是如何看他的?”
第 19 章
“我不想知道。”
宋怀尘一口回绝。
“我帮不了他,最重要的是自己那关。”
陆亭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自顾自的说着:“那日吴师弟将我、白简、阿晚送过来时,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但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活着的人也不一定愿意接受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天翻地覆的改变,所以虽然道理上说通了,村人对我们还是不怎么友好。”
宋怀尘插嘴:“这就是你半夜里一个人跑出来吹树叶的原因?因为没人理你?”
“是啊。”陆亭云顺着话头拐弯,“黄药师一直只把我当做病人,唯一愿意与我聊上两句的宋兄现在也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可寂寞了。”
宋怀尘:“你自己作的。”
陆亭云拂开柳枝往下看去:“宋兄,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把话挑明,你就当做不知道吗?”
“这样自欺欺人是不对的。”
“凡事留有余地,”宋怀尘语气平淡,“便万事好商量。”
“这世上愿意给别人留足余地的人不多,很多事不逼一逼,更出不了结果。”陆亭云的语气同样平淡。
“你不可能事事紧逼,所以你现在要逼我白简的事,还是你我的事?”
“既然你都说是‘你我’的事了,那就不用逼了,还是继续说说白简吧。”
“我从黄药师口中问到了来龙去脉,大概是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又有白简亲口描述的,他跟着读书声跑远的情景,村人便认为是他将队伍带入了绝境——其他人都是为了找他,才跟着去了必死之地的。”
宋怀尘:“你们没解释?”
魔修的蛊惑不是针对白简一个,而是对所有人。
“我们解释了,但他们选择忘记。”陆亭云道,“每个人都会想,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的孩子呢?为什么白简有灵力,明明是最该被魔修吃掉的人,反而活到了最后?他们甚至会觉得,白简之所以活着,是因为魔修故意放了他,让他埋伏在村子里,为彻底摧毁他们做准备。”
宋怀尘看着院中白简挥剑的身影:“你们没解释?”
“我们解释了,但我们的解释,村人不听。黄药师也解释,村人不过是阳奉阴违。”
因为黄药师收留陆亭云,并有效的治疗了他,村里人对黄药师的信任,略微降低了些。
“时隔半年后我再解释,又能起什么作用?”
村里人不傻,他们对黄药师都起了疑心,对宋怀尘,这个穿上了短打,依然和他们村子格格不入的男人,更不会多么信任。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解释。”
自从当了孩子们的教书先生,宋怀尘便把村里孩子的家庭情况摸了个遍,尤其注意了捏着本《声律启蒙》的白简,他娘是村里人,爹是从外面来的,做着秀才打扮,言谈间却仿佛一个江湖客。
白简家只剩他一个了,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这孩子是被他爹从他娘肚子里剖出来的。
外面来的男人救了自己儿子,但剖开媳妇肚子的举动太骇人听闻,感叹他当机立断胆大心细的少,说他疯了的多。
白简爹不喜欢和村里人交往,又不会种地,虽然辛劳,却还是渐渐撑不起这个家,自己也呜呼哀哉。
白简举目无亲,吃着百家饭长大,因为有个“疯子”爹,向来没多少人喜欢。不过毕竟是一个村的,大家拉拉扯扯,也没让他饿着冻着。
但也仅此而已了。
和白简一起回来的阿晚则不同,她有孙婆婆护着,孙婆婆在村里人缘很好,而且,虽然她觉得大家对白简不公平,哭喊着自己才是“灾星”,可读过书的白简自愿当罪人,才五岁的小姑娘根本说不过他。
陆亭云松开手,柳枝垂下,又将他的身影掩盖,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条条丝绦后传来:“宋兄,你醒了几天,我就吹了几晚的叶子。你说你万事留余地,我吹叶子不是敲锣打鼓,说实话碍不着什么,为什么你今天出来了呢?”
宋怀尘不是个闭目塞听的人,他醒来之后明里暗里打探过村里的消息,再者大家认为他是为了给村子挡灾才昏迷了半年,不管心里转着什么小心思,面上依然亲切,络绎不绝的来探望他,更是让他知道了许多事。
两个孩子天差地别的处境宋怀尘知道,白简半夜练剑宋怀尘也早就知道了。
“宋兄,你终究是于心不忍,我只是逼你一逼罢了。”
白简有决心,有恒心,更重要的是有良心。
他始终记挂着村人把他养大的恩情,始终记得宋怀尘教他的那十天书。他无父无母,更知道村里人以及宋怀尘对他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不求回报的恩情太大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报,即使那些人不喜欢他。
可那些说着不喜欢他的人,还是愿意给他一口饭吃啊。
他怎么能不回报呢?
“我可以护着他。”宋怀尘这么说,他承认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这么做,若要护着他,我便要教导他,就对他有责任。我不会在映山湖待一辈子,那么我就得带着他走,走出这里我就是个修士了,我必然要带他入道,那责任就更大了,我不喜欢做人师父。”
陆亭云敏锐道:“你收过徒?”
“没有。”宋怀尘干脆利落,二十一世纪师傅徒弟不是修真.世界的师徒,“而且我也不会用剑。”
“我会啊。”陆亭云毛遂自荐,他掰着手指,“宋兄你迄今为止已经救了我两命,之后恐怕还要继续救下去。”
宋怀尘一点不客气:“那我就用一命之恩,换你去收白简为徒吧。”
陆亭云不同意:“一码归一码,我说过不挖自己师弟墙角。”
宋怀尘:“教他剑的是你,等他学成了你师弟会看不出?”
“归一宗收徒必须经过宗门的试炼,不能随便在外面捡,我现在收他为徒,将来他的立场会很尴尬。”陆亭云抬手折下一根柳枝,“白简是块好料,我不想耽误他。”
“若他没个靠山又学了归一宗的剑法,将来的名声就难听了。”
“你就没想过,如果我的徒弟使着归一宗的剑法,我的名声也会很难听?”
“宋兄你可以不教他剑。”
“他适合练剑。”
“能看出他适合练剑,却不会剑?”
如同越绷越紧的绳索,对话进行到这里,终于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替白简着想是真的,但陆亭云对宋怀尘更在意,他借此机会,想挖宋怀尘身上的秘密。虽然陆亭云见宋怀尘画符最多,但宋怀尘攻击魔修时用的不是符,可见他不是符修。
他攻击魔修时直接用灵力,灵光凌冽,势破万军,其中蕴含的锋锐几同于剑意。但如果他真是剑修,是能在灵力中显露出剑意的剑修,那他全力出手时用得就不该是灵力,而该是剑气了。
所以他也不是剑修。
那么宋怀尘到底修什么呢?
陆亭云很好奇。
“我不会剑,”宋怀尘很平静,“我懂剑,纸上谈兵的懂。”
“你修剑,你说不想耽误白简,可见他天赋之高,我更不敢随便教,须知基础最重要,定型后再改难如登天。”
“我有剑谱,可以先教你,你再教白简。”宋怀尘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树上的人,“可我凭什么要教你?”
“为了白简。”陆亭云正色道,“你教我的剑招,我只教他,绝不做他用——我可立誓。”
“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啪嗒一声,是柳梢打上树干,也是紧绷的绳索崩断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染上和你的这段因果?”
陆亭云从树上跃下,拂了拂袍子站到宋怀尘面前:“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我们之间的因果,自我们见面的那天起,就已经结下了。”
在死局激发的那一刻,在吴不胜道出实情的那瞬间,映山湖人便知道自己距离修真.世界到底有多近了。
陆亭云以修士的身份进入映山湖,治病救命,不想融入,也融入不了这里,便也没改变修士的做派,腰配长剑,一袭白袍纤尘不染,银线勾勒的祥云纹饰布满袖口,那是和他宗门令牌上一模一样的花纹。
一身土布衣服的宋怀尘在他面前显得灰扑扑的,然而气势一点都不弱。
“你说的没错。”宋怀尘道。
“所以,立誓吧。”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冷冰冰的说道。
陆亭云笑着,眸子里映着垂柳星光,有初夏的暖风习习。
他看着宋怀尘,紧扣大拇指与小指,余下三指指天:“我陆亭云于此立心魔誓——”
宋怀尘侧眸望去,张了张嘴,发了个含糊的音又收了声。
心魔誓简短,由不得他犹豫,陆亭云已经立完了誓,放下了手。
“现在能开始教我了吗?”陆亭云转向宋怀尘,将半年未曾出鞘的剑拔了出来。陆亭云不能动用灵力,因此那剑暗淡无光。
宋怀尘垂头看剑锋利的剑刃,道“好”。
第 20 章
宋怀尘身体渐好,孙婆婆又将阿晚送到他那儿,说是要让小姑娘学认字。白简听到消息,犹犹豫豫的来问他可不可以来听。
宋怀尘自然答应。
村里人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孙婆婆把阿晚送来时隐晦的提过,所以宋怀尘教小姑娘并不上心,多半时候让阿晚自己玩。
对于白简就不一样了,宋怀尘不仅教他读书,还要求他练字。
孙婆婆的意思很明确,因为阿晚,她欠了白简的情,同样因为阿晚,她不能自己伸手去帮白简,只能曲折得为白简找个庇护。
这正和了宋怀尘的意思。
暖风融融的午后,阿晚趴在桌上睡着,被黄药师抱去床上,白简认认真真练字,宋怀尘也提笔写着东西,室内一时安静非常。
是一旁装模作样捧着本书的陆亭云打破了寂静:“你为什么半夜偷偷练剑?”
白简手一抖,一笔写歪,他仓促的抬头看了眼出声的陆亭云,立马又去看宋怀尘,紧张更甚。
宋怀尘放下笔,有些好笑:“他问你话,你看我做什么?”
白简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宋怀尘无意为难他:“想练剑可以光明正大的学,这些天我也看了,你家里没大人,你一个小孩子过得艰难,如果你愿意,就跟着我吧。”
白简快捏着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字,心怦怦直跳,兴奋与恐惧并存,头脑中一片空白:“宋先生您是……您是想收我做书童吗?”
陆亭云笑出声来,转头看宋怀尘:“其实这也行啊。”他不怀好意的揶揄,“书童还少了不少麻烦。”
白简快罢工的脑子艰难的转动:“宋先生,不是想让我做书童吗?”
宋怀尘将手上正写着那本折页合起来往陆亭云脸上扔,表情纹丝不动一本正经:“我想收你为徒。”
陆亭云接住折页,展开看,余光瞥着白简的动静。
男孩张着嘴呆了半晌:“我,”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忙不迭的回答,“我愿意!”
他喊着就要对着宋怀尘跪下去,被男人送出的一股灵力扶了起来。
看见宋怀尘隔着老远抬了抬手,自己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白简满脸愕然。
宋怀尘问他:“明白我让你拜的师,是什么了吗?”
白简呆愣愣的回答:“明白。”
“还愿意吗?”
“愿意!”
“那好,先把你在半夜练剑的毛病改一改,然后再来拜我这个师父。”宋怀尘道,“要练剑,就在大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练,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我不觉得丢人,我只是——”
“——只是你白天还要干活。”陆亭云接上了白简的话。
白简吃百家饭,不可能白吃。
他扫完了册页中的内容,合上本子对白简说:“修真界的规矩,除非嫡传弟子,一般拜师后,先会由师兄师姐教你基础,如今我算是宋兄半个徒弟,刚开始就由我来教你吧。”
宋怀尘说要光明正大,陆亭云直接带了人到晒谷场上去练。
村里的闲汉,干不动活的老人,搬了小马扎坐在一起边唠嗑边干活的妇人,都聚集在这块山村中难得的平地上。
见陆亭云领着白简来,都收了声,瞪大眼。
陆亭云没带剑,手里拿着根在路上折的树枝,白简手里的同样是跟树枝,顶上还嫩绿的叶片还没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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