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纪(45)

　　“……”

　　元薤白这下是有点不自在了。

　　他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来表达他这种误闯还偷听的不礼貌行为。

　　所以，他想到这里只能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尽量表现出态度真诚地‘开了口’。

　　“……对不起，是我打扰到你们这帮朋友之间的聊天了，我向你们道歉，还有，我会马上走的。”

　　他这话明显是想知趣点退出去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海螺，还是元薤白本人疏远又客气的说话方式，让‘两个捞’意识到他是谁了。

　　其中‘一个捞’，更是见他要走直接大叫了一声。

　　【‘海底捞’】：

　　“不！你你不准走！你！你是‘那个谁’对不对！哎哟喂，我突然……好想出水呼吸啊，小王爷这次回来后会不会找条潜水艇砸死我……豆捞！！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啦！！”

　　‘海底捞’看来真是一条个性活泼的御前带刀侍卫了。

　　就是不知道‘他’本人到底是一个什么物种，能做到嗓门天生这么大把小海螺都快震碎了。

　　然而，就在元薤白被服务态度真的很热情的‘海底捞’强行挽留当场，也不懂到底谁是他的‘小王爷’时。

　　另一个智商比较高等的‘澳门豆捞’也用‘大脑’稍稍感受一下元薤白的存在，又口气略显迟疑状开口了。

　　“‘小桃花’？你人是还在海口吗？”

　　“琼州海峡那边的海风级别数今天可是很大的，时间也快到下午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坐在那里，这样可是会着凉的。”

　　很神奇，这两条古老‘海洋生命’好像都认识元薤白。

　　而且，它们和元薤白这个淡水生命说话的态度还超级亲切，自然。

　　它们会像彼此早认识过的老朋友一样去关心他，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它们这些庞然大物的内心是排外的。

　　动物们的大脑估计都是没太多世俗想法的。

　　一个个生活在南海，见证古老文明的诞生和衰老。

　　更让这群鱼儿们活的颇有这个古老国度本身的包容和温柔感，生来就欢迎任何物种来到此地做客。

　　所以，就连元薤白都感到他本来不开朗的心脏在这一瞬间有点被微妙打动了一下。

　　他本来不想说出自己很狼狈还根本站不起来的事。

　　但他也不想辜负别人的好意。

　　所以，元薤白这个他人眼中的淡水‘病秧子’想了想也很诚实地回答了对方的话。

　　“……我在等茯神他回来，他和我说……他出去了，嗯，还有，我刚刚好像觉得……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才坐在这里。”

　　“这样做会让我保持清醒，不太容易睡着，我怕我再睡一次，醒过来后这世上的很多事又不一样了，我……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不得不说，这种他可以说出真心话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至少，元薤白心口这么闷缓解了。

　　但想到这里，元薤白抬头去看海面的眼神，也真的像一个内心孤独柔软，永远看向远方想心事的少年了。

　　“我要是睡着了，今天就等不到亲眼看到他回来了。”

　　这一刻，两个‘捞’在海底默默去注视这一幕，都突然面面相觑不吭声了。

　　但它们俩心情加表情复杂到听着这位古时被长江孕育，侥幸回到本土的‘病美人’和自己慢吞吞讲话。

　　好像也明白了他家小王爷之前干嘛要死要活好像疯了似的为他一个人等二十年了。

　　这么一条个性独特的淡水物种，谁舍得去伤害他啊。

　　就算只为了博美人一笑，他家小王爷这次也是真陷进去这一片美丽柔弱的长江水，一辈子也不想辜负对方了。

　　——但这种揭露别人之间小秘密的事，它俩当然不会说了，它们还是很怕有一个人回来后用潜水艇砸人的。

　　所以，连元薤白都没意识到这两个‘捞’已经单方面听着他讲话，不主动吱声很久了。

　　不过，他也不确定两位‘朋友’能不能看到他在干什么。

　　所以，想了想，他还是对着海洋抬手撩起自己半长发下的脸，给它们‘看看’自己的疤痕才选择坦率点实话实说了。

　　“而且，我猜他现在应该是去拿什么‘东西’了，他昨晚看到我之后就很在意的样子。”

　　“但我和他，好像在第一次鼓足勇气面对彼此时都有点措手不及。”

　　“不过，能活过来做一次真正的‘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物种，发现我就是属于这里的……也是我心里一直以来的愿望，我以前还从没见过海呢。”

　　元薤白带着一点点快乐的轻柔声音。

　　在这一刻真的像随时睡着过去一样，让人听了都好像上去抱一抱他，让他能抵靠在怀里做一个美梦。

　　但他这个人的笑，又不令人觉得他是楚楚可怜的。

　　他的眼神就是安静，平和，好像能感觉你和他聊天时会如沐春风的舒服感。

　　不过，估计此时也猜到前因后果了。

　　作为另一条高情商的‘捞’，那个‘澳门豆捞’也在海底笑了下再次‘说话’了。

　　“原来如此，那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继续等等他好了，他从来不是个会让别人一直去等他的人。”

　　“也希望你能相信他，他是一个你越了解就会越认可他的人。”

　　“不过，你其实也没打扰到任何人，‘这里’本来也是一个大家都可以自由说话，聊天，发表意见的地方，而且，这一切当年之所以会发生，还是要多亏给你‘海螺’的这个人。”

　　“是他一个人把大家带到这里，也给了我们只要活下去，不用再担心明天的一个家，但这些……也都是很久之前的故事，还是等他自己未来去一点点告诉你吧……嗯，现在，‘海底捞’，我们走吧。”

　　“啥？啥？你刚刚说了一大堆啥啊，怎么你说的我一句听不懂，怎么我们俩就走了，这不还没好好打招呼么，哎哟！你用你背鳍抽我背鳍干什么……反正——那个！对！‘小王爷’一定很快回来啦！你千万别坐在沙滩上吹风哦，晚上风很大真的会着凉的，你现在还在生病哦——”

　　‘聪明’捞和‘热情’捞这次一起闪人了，但到最后，它们谁也没告诉元薤白一句这个‘小王爷’是谁。

　　又或者，目前还存于现代末日下的神秘南海深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特殊状况。

　　……

　　但就像‘澳门豆捞’说的。

　　2041年的今天属于我们琼州海峡的风量级别，真的随着傍晚的来临越来越刺骨了。

　　没人要求过元薤白必须是坐在这里等着一个人，但他还是选择这么坐着，有点若有所思地陷入了回忆，又不知不觉看着白天这一整天时间过去了。

　　18:35

　　夜渐渐黑了下来。

　　今天陪他一天的‘刘采薇’此时也撑不住趴下来睡着了,向上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没过了白色的沙子。

　　这也让淡水龙此生第一次为了一个人所长出的‘双腿’，好像再度回到了他的祖先们曾经出生时的水里。

　　水逐渐包裹住了淡水生命，像妈妈，姐姐一样温柔地想让他想起他过去是多么健康和古老的物种。

　　可他的心还是孤独的。

　　因为他今晚等的人，现在还没有回来。

　　直到，元薤白埋下去抱住他自己身体的肩膀，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一下了。

　　终于，就像是远处的南海深处此时有什么不可被自然界所冒犯的庞然大物吐息一般。

　　一个在月光下渐渐显露出一头黑色长发，但好像穿着一身不属于现代社会的古老衣服，面庞还无比年轻英俊的……

　　‘人类’。

　　竟然用他的……双腿从海口市的海里，身上干燥无比不带一丝水迹地一步步走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