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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99)

作者:书归 时间:2019-06-01 17:31:34 标签:强强 架空 相爱相杀 情投意合

  姜越没有笑,肃容再答:“还是为你。”
  裴钧终于摇头大笑起来,落手将一旁姜煊抱坐在膝头,略有疲惫地弯眉看向姜越道:“姜越,你也太知道哄人开心了,我真是谢谢你。但这一动一变事关社稷,你可不能轻易拿来玩笑。我那么问你,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同你攀人情——”
  “你怎知我不是认真答你?”姜越打断了他,神容中的认真没有一丝变化,双目却染上苍凉,“裴钧,十五年前我父皇驾崩,临终遗我三件事:定河山,安盛世,度华年。可皇兄继位后,河山愈乱、盛世消亡、华年成空,满眼所见,是朝野倾轧、统治无度、外戚借势、内阁窃权。至十年前,皇兄病重,我得以初握兵权……那时心中便愈发想要天下一变,却心知力不可及,遂忧忧终日、不知何解。恰逢父皇祭典过了,青云监与宫学外出踏青,我便曾在岁中山寺外问过你,问你天下人需不需要一轮月……也是听了你答出的话,我才开悟这天下之变,并非皇权窜改、一人登极就行得通的,需的还该是春风化雨、教化万民。”
  裴钧莫名其妙:“我的话?我答的什么叫你这样想?”
  姜越看他一眼,无奈摇头,似是习惯般笑了笑:“……看来你果真是不记得了。”接着徐徐为他解密道:“你那时说:要月亮做什么,咱各人手里都有灯——要灯亮了,才能真看得清呢。”
  这一句恍若细长的木槌在裴钧心中叩出轻响,叫他随了这话一路回想到头了,也依旧无法相信:“……这话是我说的?”
  ——须知在前世,他可是个一手独揽大权、一身独承骂名,以致最终被砍了头的人。
  可姜越却是定然地颔首了:“是,就是你亲口说的。”
  “那我那时候肯定不是那意思。”裴钧调开脸,不认账,“我那时候哪儿懂那些?我说月亮就是月亮,我说灯就只是灯,别的都是你自个儿瞎琢磨出来的,不关我的事儿。”
  “可理存于心,万物相通。”姜越道,“你语出如此,心必如此。裴钧,这点我信你。”
  裴钧哂:“那难道就因为我这毛孩子当年一句话,你就弃了大好河山了?说出去谁信?”
  姜越微微赧然道:“那自然只是个起始,不是全由。实则有你当年那话,我起先只是存了要招你共谋河山的愿景,是后来……才渐渐发了些别的念头,只是未及相说,北疆又打起来了。待我征战三年方归,你已是皇上西席,那时隔着大殿同你再见,思及一变,恐必然连累于你,久久掂量,便还是搁置了。”
  说着,他目色深深望向裴钧:“可如今,你若同我站在一处,此事……我便又能想上一想。裴钧,我只问你,你愿不愿与我搏这一把?”
  “我愿意。”裴钧迎上他目光,毫无避忌,“可这一把若是搏胜了,你会是九五之尊。那时候我会是什么,与眼下境况又有何不同,我二人如何自处……这你也想好了么?”
  姜越反问:“你真以为我们能胜?”
  “——不是胜,便是死,你难道想输?”裴钧凝目望向他,低声道,“姜越,我可不许你输。”
  “那我们便先思胜。胜了之后,才有命说后话。”姜越瞥了眼帘外,约摸刑部快到了,便更压低声道,“此事容后还可细说,眼下却尚有一事紧要:崔宇既没,牵连沈老,刑部、兵部都空出来,你可有人选填补?”
  裴钧摇头:“我方才出大理寺想了一路,官位合适拔擢的人里……是一个都觉不出合适。莫非你有提议?”
  姜越道:“既然你心中尚无人选,那我提一个人,你听了不要生气。”
  裴钧微有无奈:“我生什么气?你且说说看。”
  姜越思量片刻,出声道:“补刑部尚书之位,我提张三。”


第64章 其罪四十六 · 推脱(下)
  “……张三?”裴钧听了,面上的笑意果真一滞,“你要我把六部法司的位子让给张家?我当年费了多大力气才把刑部从他们手里抠出来,你现今却要我再还回去?”
  “我不是让你把刑部给张家,我只是说张三或可补缺罢了。”姜越解释道,“张三和他父亲不同,和张家的人,也不同。”
  “有什么不同?张家的人,一个个没什么不同。”裴钧音色沉下,“就算张三是你学生,跟过你三四年,可二十年来,他更多时候却还是张岭的儿子、张氏的嫡孙,身上流的是张家的血。他打小什么模样,我也不是没见过——他和他两个哥哥一样、和他母亲一样,是从不会逆了他爹的意思的。如此若把刑部给了他,他一坐上尚书的位子,便约同是他张家满门坐上那位子了,到时候张家想如何操持刑部,就根本不是他能左右,更不是他一己之力能抗拒的。至此六部法司姓了张,那万事便要受张家掣肘,而刑部再会同三司审案……我岂非更不用盼着裴妍脱罪了?”
  姜越摇头道:“裴钧,你是与张家芥蒂太深,这才只会往坏处想他们,却忘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张家与我们,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如若将他们放对了位置,那就算他们依旧不与我们同路,也还是能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裴钧长眉微抬:“怎么说?”
  姜越心平气和道:“须知张家是律学大族,是天下法学之杆,虽有顽固腐朽之态,可根本处,却还是尊法的。而裴妍一案,于取证、文书上都缺了直证,所谓人证、物证所得,不过是生拉硬扯的构陷之词罢了,能否引为实据还当两说。连你我二人都知道如此罪名立不住,难道张家就真的不知么?而他们明知此罪难立,却依旧反对放了裴妍,从前自是存了要驳斥你六部判决的意思。可如今,若是他们自己的人坐进刑部了,在此案上,我以为张岭反倒会松口……”
  “因为那时他若是再驳斥六部,便是同他自己的儿子过不去了。”裴钧微微扬眉,终于是懂了姜越的意思,不禁觉得也有妙处,“可你又怎么确保张三能抗住张家威压,判定裴妍无罪呢?”
  “此事何须我保?”姜越似乎有些想笑,“莫非你就不觉……见一他从此案起始,就一直在帮你么?”
  “他帮我?”裴钧一哂,“张三避我,从来如避蛇蝎,哪怕是行猎时候没他爹坐镇,他替裴妍说了两句人话,那也是他张家秉公执法的家训使然,和帮不帮我可没干系。”
  “你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可他身处张家,却不对裴妍落井下石,实则已然算在帮你,这却是事实。”姜越叹了口气,“见一随我数年,我深知他心中存善,早有脱离张氏桎梏之愿,只是久久不得良机罢了。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又岂会不知他秉性如何?既如此,我们为何不可给他一个机缘?”
  裴钧听言,垂眸不语,片刻后还是道:“可他眼下官从四品,资历不满五载,按规矩尚不足以擢为尚书。”
  姜越问:“那昨年闫尚书也是从光禄寺直升入吏部的,朝中又何得有人说过什么?”
  “那不一样。”裴钧淡淡蹙眉,“师兄是由皇上钦点的,到底也算名正言顺。而这事放在昨年,皇上肯,放在眼下,皇上却该是一万个不肯——更别说我如今也不乐意再受宫里的恩惠,往后想替六部纳人,就更需在别处下下功夫了。”
  这时马车渐渐慢下来,外面车夫禀道:“大人,刑部到了。”
  于是裴钧抱着姜煊坐直身子道:“行了,姜越,张三这事儿我先记下了,回头就跟师兄议议看。你眼下若是无事,就先坐我马车回王府罢。我听说那赵谷青脾性乖戾,从不乐意等人,你好不容易寻来了他,可别半路把他气跑了。”
  姜越听言却道:“那你可曾听说,赵谷青是因写诗开罪了坪洲门阀,饱受欺凌,这才举家北逃入京的?如今他投诚于我,一家老小都住在晋王府里,别无他处可去,我眼下担心的,便不是他会跑。”说着他锁眉看向姜煊,又望向裴钧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了,只道:“你们便进去看裴妍罢,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出来。”
  “叔公不能一起去吗?”姜煊小声问。
  裴钧拍拍姜煊后背,看向姜越,眼梢温和挽起:“叔公就不跟去了。叔公待会儿跟咱们一块儿回家,好不好?”
  他这话不知是问谁的,叫姜越听来眸色一闪,未及说话,姜煊又已点头搂了他的脖子,他便起身抱了孩子下车,暂别姜越往刑部走去。
  甫一拐入班房大院儿,只见一架木栅囚车正停在庭中,而囚车附近围了十来个皂衫带刀的大理寺官差,正在与刑部馆役交割牢狱文书。
  被他们围起的囚车上坐着个绣衣披发的妇人,细秀的长眉下目带凝重,此时正面色苍白地看着官差手中的文书,双唇紧抿,侧靠在囚车的一角。
  姜煊眼尖,一望向那妇人就挣动起来:“母妃!舅舅你看,母妃在那儿!”这时又想起裴钧让他不能这么叫了,于是又喊:“娘!娘!”
  囚车中的裴妍一听这声音,背脊一颤便猛回头看来,竟见当真是自己的儿子在叫她,双目顿时一红:“……煊儿?”说着立即挪跪到木栅边,扶着栅栏看向裴钧:“你怎么把他带来了?我不是说了不准么!”
  左右官兵见是裴钧来了,相觑一眼都各自让道。裴钧几步抱着姜煊走到囚车旁,一到车边,他怀里的姜煊便探出手,颤颤握住裴妍的手腕,一双溜黑的眼睛一经望向裴妍手上的红疤和新伤,登时就蒙上了水,豆大的泪珠啪嗒落下,稚声问:
  “娘的手怎么破了?是不是他们打你了?”
  裴妍赶紧把手缩回袖中,又拾着袖口隔了栅栏替姜煊擦泪:“不是不是……煊儿乖,不怕,这是娘自己不小心蹭——”
  “我不信!”姜煊哭着打断她,泪眼望向裴妍几乎要嚎啕,“你总这么说!你总这么骗我!舅舅也骗我,舅舅说你在这儿很好,可你怎么被欺负了……”
  “娘在这儿是很好啊,舅舅怎么会骗你呢?”裴妍心痛至极地捧着儿子的小脸,嘘声安抚他,用拇指揩干他一行眼泪,勉力忍着哭意对他展颜一笑,哽咽道:“只是娘马上就要去别的地方了,之后可能……就不容易再见到煊儿。煊儿先不哭了好么?让娘好好儿看看,看看这些日子……咱们煊儿是不是长大了……”
  姜煊拼命忍着哭声,抬起小手擦着泪,此时自然也想清清楚楚地看看自己多日不见的母亲,并不想只在母亲面前哭。可他流出的泪擦干了,却又止不住一再从眼底涌出来,模糊了眼前母亲的轮廓,叫他悲中更悲,还是忍不住轻呜起来,双手死死攥着裴妍袖子叫:“娘……娘不要走。舅舅,舅舅你帮帮娘吧,舅舅别让他们带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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