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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47)

作者:书归 时间:2019-06-01 17:31:34 标签:强强 架空 相爱相杀 情投意合

  不一会儿,姜煊攥着他袖子渐渐睡着,方明珏坐在旁边看着这娃娃都觉得可怜,不由低声啧啧道:“大仙儿,你说这小世子和瑞王爷……到底有没有点儿父子情哪?”
  “谁知道。”裴钧潦草应了句,轻轻从孩子手里抽出袖子,回头看向方明珏:“苦了你帮我看孩子,你也累了,就早些过去睡吧,我今晚上就跟这小子挤挤。”
  方明珏叹气应了,这便打帘子出去,只说要裴钧先别多想,晚上好好休息。裴钧应了声,见他出去,便又回头看向被窝里已然熟睡的姜煊,在烛灯下细细打量姜煊小小的五官,一时只觉这孩子的眉眼是像裴家人的,可鼻骨和下颌属于姜家人的那份明朗轮廓,却也已埋藏在带着婴儿肥的幼嫩肌肤下,待长大了定然会愈发瘦窄而笔挺,想也是个美男子了。
  这样漂亮乖巧又活泼的孩子,是他裴钧的亲外甥,而这一刻,竟是他两世以来第一次这样近地,与这孩子这样亲密。眼前的姜煊是这样鲜活,这样粉雕玉琢,和前世那个躺在柏木棺材里青唇白脸的小家伙全然不同——这个孩子会说话,会哭,会叫,会喊他舅舅,机灵又多动,想来鬼点子也不少。
  就是太皮了。
  裴钧此时忽而不可抑制地想起,从前十五六岁他在忠义侯府的院儿里练拳时,未嫁的裴妍总是常常要换衣裳跟他一齐练。彼时他从来都不明白,裴妍当年一个大丫头做什么非要跟他这男孩儿一起练武,故还曾作了笑话闹她道:“裴妍,女人家哪儿有你这么练拳脚的?你这样以后是想打夫君还是打孩子呀?”
  那时裴妍一边仰头拿红绳束发,一边流转了妙目瞪向他笑:“姐姐我一起打!连你一起打!”忽而束好了头发就追着裴钧满院子跑叫,逗得一旁来做客的曹鸾和梅林玉都哈哈大笑。
  可那时的他们,又岂知十年之后竟是此景呢?
  裴钧正陷入心忡间,不料帐帘此时却再度从外面捞起。冷厉的寒风刮进来,叫裴钧回头,竟见是晋王爷姜越正拿着个木匣走了进来。
  姜越清淡的目光落在裴钧怀中小孩儿的脸上,看了会儿,才又转头看向裴钧,低声简短道:“我来给你换药。”


第32章 其罪三十一 · 伪证
  裴钧直起身来,姜越已然径自搬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低头打开木匣取药瓶。
  “案子还在审?”裴钧轻声问他,“裴妍怎么样了?”
  姜越叹息点点头,“人还在审,崔尚书走不开,我就让泰王换了我下来,好先来与你说一声:眼下正在审瑞王的侍卫,你姐姐已审过了,今夜应是不会再提讯了。”
  他说着,手下已把需要的药和纱布都摆在了裴钧大腿边的被面上,忽而坦然向裴钧伸出手,抬眉看来。裴钧稍稍一愣,才想起他说换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左手递给他。
  姜越握住他小臂掀起衣袖来,将裹好的纱布一层层慢慢揭开,继续道:“刑部拿汤喂了兔子,兔子死了,汤是有毒的。王太医他们验了王妃手里的药粉,”姜越说到此处,抬头略带不安地看了裴钧一眼,才道:“那药粉是无毒的,可却是——”
  “避子药,浣花草。”裴钧压低声音接了他的话,烦闷地一叹,“我都知道了。”想了想,他迎上姜越的目光道:“过年前给裴妍诊脉的太医,是我叫去的,吴太医。”
  姜越闻言顿下的动作,眼神一摇:“那是你让他——”
  “不,避子汤的事并非我授意,是裴妍不想再给瑞王生孩子,才买通了太医给她开的。那太医收了钱自然怕我知道,便也瞒着我,我是方才去找他才问清楚的……”裴钧锁起眉头,疲惫又心烦地絮絮起来:“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娘儿俩近况,这才叫了个太医去替他们诊脉,若我那时没这么多事,眼下裴妍说不定——”
  “说不定还在瑞王府受苦。”姜越陡然出声。
  裴钧倏地抬头看去,却见姜越已又低下头了,眼梢长睫的尾羽投下一丝影子,眨动间仿似燕子扇了扇翅膀,静谧而快。
  帐中忽而沉默,裴钧看着姜越取下血污的纱布放在一旁,又从木匣中取出一把仙鹤模样的小铁剪来,将崭新的纱棉比照伤口剪作同等大小的三块,又拿出一瓶和晨间全然不同的药来,沉声道:“这药加了些天竺葵粉。”
  见裴钧目露疑惑,他便又加了句:“天竺葵能止疼。”
  “……你新找的?”裴钧看着他揭开瓶塞倒出药膏来,忽而发觉他这一整套东西都不再是早上用过的。
  可姜越只淡淡应了一声,没多说话,接着就抬手将三块上了药的纱棉叠好敷去他手臂,又拿出新的纱布长卷来替他包好,这才放下他袖子抚平了褶皱,周全地将用过的剪子纱棉重新收回木匣。
  “药换好了,”他拿起木匣要站起来,“那我就先回去——”
  “姜越。”裴钧忽然起手按住他手腕,看了眼他手里的匣子,“我伤的是左手,要不你把药留下,我自己也能上的。”
  姜越起身的势头被止住,坐回椅中看向裴钧,把手腕慢慢挣出来道:“不必了,近来多事之秋,我留着药也有备无患。”
  “你还想着受伤呢?”裴钧唇角溢出个短暂的笑来,却也知道姜越此言虽不真,却也不假。
  姜越见他没了话,又起身要走,却被裴钧再一次按下来:“姜越,你等等。”
  姜越又被按回椅子上,不由在裴钧探究的眼神下,微微扭头避开了视线。
  “姜越?”裴钧偏头追到他目光下,稍稍睁大眼逗他:“晋王爷?”
  姜越垂眼睨向他,却不料裴钧忽而向他一笑,宽慰他道:“好了,你别自责了。”
  姜越闻言愣了愣,下瞬又转过脸去,低头没说话。
  “你那侄子的年纪比你还大呢,他打了裴妍是他有毛病,同你没干系。”裴钧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引他目色微动地再度看过来,这才慢慢再说了一次:“你别想了,姜越,这不干你的事。”
  姜越看了他一会儿,忽而道:“之前煊儿在路上叫你救他母妃,实则我也听到了……如若那时我就——”
  “我老早派了太医去瞧出了裴妍挨打都没能救她,你那时候就算在意了又能做什么?径直把你那大个儿侄子揍一顿不成?”裴钧无实意地笑了笑,见姜越终于没有要避出去的意思,这才从他腕上慢慢收回手来,略有苍凉地叹了一声道:“姜越,你眼下或许还不能明白……有些事儿它真他娘是命,命里合该发生的,人躲得开这个,也躲不开那个,裴妍这事儿也一样。如今此事出了,你姓姜,却还能想着帮她脱罪,我已经谢谢你了。”
  姜越摇了头,垂眼道:“是姜家对不住你们,对裴将军当年之事,你姐姐之事……都是。”
  ——那我上辈子也算是了,还真是一家都栽在你们姓姜的手里。裴钧心中一哂,咧了咧嘴角,跟姜越说起他之后的打算:“我明日会让吴太医去作证,说王妃寻药只是为了避子,从未对瑞王起过杀心。”
  “我料你也会。”姜越低低地笑起来,“朝中总说‘守法莫如张、破法唯有裴’,裴大人这是又要把法理玩上一玩了……你这是想先给王妃换个罪名?”
  “不错。”裴钧直觉与这人说话颇省事,便略有欣赏地看他一眼,“你也知道,刑律里谋杀皇族等同谋逆,若是沦为嫌犯,在举证上无需三司证明嫌犯有罪,却要嫌犯证明自己无罪——这于裴妍此案的胜算极少,如若罪名坐实,判刑就是个死,可若将罪名换为避子就不一样了……”
  “谋逆是国法来判,避子却遵皇族家规。”姜越点点头,“此罪就算坐实,你姐姐也未必就不能活下来,只要拖回京城,四方人脉一周转,不定就会有转机,可怕就怕在——”
  “御史台。”裴钧静静吐出这三个字,此时听闻里侧的小外甥梦呓一句,不由回头,又给孩子掖了掖被子,“有御史台在,就有张家在,有张家在……换罪而议就并非易事了,他们把控的证词和证据都太严苛,若是拖回京城,张岭又定会插手,则不一定会比回京前解决了好。”
  姜越道:“裴钧,张岭也是你师父,你私下去见他一面,他未尝不会——”
  “别想了,他是一定不会留情的。”裴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瞥他一眼,“就算是我裴钧下了死牢被人指做谋逆,他也一定是会秉公办理、毫不徇私的,怕还要为了铲除我这奸佞欢欣鼓舞呢……张家人就是把木算盘,珠子都是铁打的,没心,无情,他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同情裴妍?”
  他的口气太肯定,让姜越疑惑地微微皱眉,却还是先想办法道:“那我明日去问问张三,若他松口,此事或然能速战速决。”
  “听说蔡飏今日也坐镇御史台那边儿了?”裴钧问,“他怕是真该急了。”
  姜越笑道:“他们蔡家日后的天子都驾崩了,他能不急么?不过今日是初审,他做不了什么,便听了会儿审讯就出去了。我的人瞧见他去找了秋源智,最后悻悻出来,想是又提了何事叫秋源智拒了。”
  听见仇人这么丧气,裴钧心情竟也好了一丝,只道:“所以狩猎完了,咱们回京就又有个危险了。”
  姜越嗯了一声,“出了这般大事,蔡延绝不会再坐视不理,到时候便又有我们忙的了。”说到这儿,他倒也叹口气宽慰裴钧一句:“你别多想,我们先救你姐姐吧。”
  “我是救姐姐,你又为什么?”裴钧扭头问他,“姜越,你姓姜啊。”
  姜越神色不动,漠然道:“瑞王不死也要助蔡氏篡位,他不当自己姓姜,我也当没有这个侄子,又何必还要向着他?”
  “啧啧,好狠心的叔叔呀。”裴钧眯起眼来笑他,“可你怎么就对煊儿这侄孙这么好呢?还给他送玉铃铛,叫他日日都随身带着。”
  “……玉铃铛?”姜越稍稍一顿,片刻才想起来,“哦……你是说魂铃啊。”
  “魂铃?”裴钧微微从床沿坐直了。
  姜越点点头,目色在烛灯下柔和地望向被中姜煊熟睡的小脸,笑了笑,“去年我从赫哲领兵回朝的路上,恰遇了一队行法的巫师,他们奉来了好些这样的铃铛,说是给小孩儿带上能驱邪护魂的,我就留下一些,回京给宗室的侄孙辈小孩儿都送了……却不想只有个煊儿是一直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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