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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132)

作者:书归 时间:2019-06-01 17:31:34 标签:强强 架空 相爱相杀 情投意合

  他此想与郭氏兄弟所见略同,而众士之首的赵谷青除却一再提醒众人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与朝廷刀兵相向,于这最后留手的一步棋也并无异议。
  席过一半,滕州李氏的当家掌柜李顺安与姜越借一步去边厅中说道商中之事,待姜越议完事出了厅来,外头几人的酒已喝完,走出厅去,但见白月已高挂天顶,华光似练,庭中不远外的水塘边上,裴钧正一身酒气,面衬薄红地负手立在一丛竹影间仰头望月。
  听闻脚步声,裴钧回了头看向他,又微醺地晃着身子向一道出来的李掌柜拱手互礼。
  李掌柜走后,姜越赶忙上前掺了裴钧一把,皱眉道:“怎么喝了那么多?”
  “同赵先生说到屈子,投了机缘,便一直受他的酒,也不好推,就都喝了。”裴钧摇头摆摆手,拉着他站直了身笑,“李掌柜又同你说什么了?”
  姜越叹了口气,由他执着手往内院儿走,也简述一二李氏在滕州等地的粮业和铁业,末了问裴钧道:“白日京中送来什么信?”
  裴钧一路陪他往内院走着,听言平平答道:“信有两封。其一是礼部的,说初九便是姜湛大婚,礼部上下已连同鸿胪寺、光禄寺备办上了规制,不过是提前知会我一声罢了。他们为的倒不是公事,大半是听闻我告病,才一部上下递个折子来探探我虚实、拍拍我马屁,倒也没什么打紧。”
  二人走过园中一拱石桥,裴钧步履闲散地踩过道中疏影,与姜越并肩前行,忽地想起那婚约之事,不免一笑:“姜越,你知道么?此番前来和亲的哈灵族王女,实则是假的。”
  “假的?”姜越眉一蹙,细想下应是思及藩王与京中的微妙不和,倒也信了裴钧所言非虚,不禁叹了口气,“就算是假的,将错就错也是朝廷如今最好的选择,否则此时若和藩王割裂起来,朝政就更要大乱了。只是……藩王扇了姜家的脸,此事放在从前总是不可能有的,如今却竟有了,便到底是中原姜氏没落……”
  裴钧也叹口气:“盼只盼这些个藩王还能安分到你上位之时罢,否则于我们又是一重险恶。到时候可不能让你也娶个假王女回来做皇妃。”
  姜越一愣,在他身后顿住,好笑地看向他道:“我为何要娶王女?”
  裴钧回头,醉眼睨着他,作寻常道:“就算不是王女公主的,你做了皇帝也总会娶妻生子,不然这皇位哪儿坐得稳?”
  “自古从没有哪个皇帝是生了儿子才坐稳了皇位的,更多得是被儿子赶下龙台的。你读了那么多史,最该知道这是个歪理。”姜越浅浅一笑,继续跟在裴钧身后,神色认真道,“我倒不想一辈子都坐在宫里。若真能成事,待安了天下、定了人心,过几年我就禅位给宗室中可堪重用的晚辈,不再管京中事了。”
  裴钧听言笑起来:“那你们老姜家究竟哪个可堪重用?你倒是说来听听。”说着他掰着手指,提了三五个叫得上名字的皇侄,姜越听来却眉头越皱越深,一个接一个摇头,倏地也觉出分好笑来,抬手推了裴钧一把:“别说了,你这是存心取笑皇族,信不信我治你的罪?”
  “这何得是我的罪呢?”裴钧摇头大叹,“七皇叔呀七皇叔,恕我直言,您姜家的儿孙如今是将养富贵了,绣花枕头比可堪重任的多得多,子侄辈儿的早比不上头前几辈儿吃得下苦,这可怨不得朝臣开眼,当从宗室里头找找由头才是。”
  “话也不能这么说。”姜越同他笑了一阵,静静仰头望月,萧然一叹道,“实则宗室之中,皇侄一辈虽没有合适人选,可侄孙之中,却不见没有。我心中实则就属意一人。”
  裴钧听言,渐收了笑意看向他:“谁?”
  姜越拉他停下脚步,收起玩笑之色答道:
  “煊儿。”


第95章 其罪五十八·耽溺(下)
  阑珊月影下,裴钧抬手抹了把脸,醉意似因姜越此言一醒,瞠目盯着他,懵然沙哑道:“你要让煊儿做皇帝?”
  姜越目色坦诚,徐徐道:“我不是没想过。”
  此时二人正好走到了姜越所住的园子中。清冷的夜风正拂动竹丛,树影与花枝沙沙地摇晃,这一切稀疏的声响,让姜越沉着的声音被衬得肯定,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
  裴钧拉他在温泉池边的石台上坐下,认真看了他好一晌,忽而疲惫般闭目叹息,半是哀怨半是好笑道:“姜越,我求求你,咱们放过煊儿好不好?”
  姜越任由他拉着手腕,紧贴他身侧端正地坐着,此时平静地扭头望向他,听他继续说:
  “姜越,要知道姜湛就是十二岁即位、十五岁临朝的,还没懂事儿就做起了少年天子。他当年不是没有过年少纯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性子烂漫的时候,可一朝被推上龙台,你瞧瞧……这皇位把他变成了一个何等可怕的怪物?这其中不无我的功劳、我的罪过,又多得是人在旁拉扯、教唆。说我是私心也好,算是我求你也罢,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煊儿再去做一个皇帝。这一次我既是把他救出来了,我就想陪着他快快活活、轻轻松松地长大。我想惯他金丸砸鸟、云游天下,我想惯他作富贵闲人、唯乐是举,姜越……我想保他一生无虞,你明不明白?”
  此言一毕,裴钧勉力自持着不再说下去,终于吐出口浊气,轻轻放开了姜越的手。
  可其实他还有很多想要再说——他很想借着此时的醉意吐露出他心底多年来对裴妍的亏欠,也想在这远离了京城喧嚣的一夜里,向眼前人倾诉他前世对姜煊之死的无限追悔。
  可是这一切,他无法告知姜越。
  他深切的目光描摹着姜越认真聆听的神容,本以为姜越也许根本就难以理解他这番话何来,或也会因他偏心自己的外甥而感到不快,可没有想到的是,当姜越微蹙着眉头听完他的话,却竟在他期求的目光下默然地点头了。
  这一刻,姜越低头垂眸,似在思索,片息后简明扼要道:“那咱们,就再留意留意别的子侄罢。”
  裴钧听言一愣:“你不怪我?”
  “怎么怪?”姜越回眼看向他无奈一笑,“你以为这些日子以来,我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此事?”
  裴钧凝眉想了想,忽而开悟:“莫非你也……”
  姜越苦笑着点了点头:“不错。煊儿这孩子,实在很难让人不去偏爱。我也不是草木无情,自然也不愿意让他做个皇帝去肩负苍生。毕竟这孩子心太善,真即了位,天下的苦楚瞧得多了,一生不知要怎样煎熬下去……眼下既是举事未定,时候还早,便还是先等等罢。往后船到桥头自然直,或然也总会有法子的。”
  说着他便看向裴钧了,问道:“京中来的第二封信又是什么?”
  说到这个,裴钧总算松了口气:“那是好信儿。你猜是谁写来的?”
  “好信儿?”姜越一时难想,“事关裴妍么?”
  裴钧挑眉点头,从怀里掏出张叠好的信纸递给他:“你看看,这信可是蔡太师亲手写的。”
  姜越面色微诧地接过信纸展开,就着月色勉强一瞧,一眼便认出那纸上确然是蔡延独到遒劲的走笔:
  “大理寺即日核覆裴氏一案,必当秉公办理,还证清白。”
  姜越见之眉展:“蔡延竟收手了?”
  裴钧勾起唇角:“蔡延最大的痛处,就是他那三个儿子。这许是他被我咬得太紧,为求儿子活路,才不得不松一松裴妍的案子,来借此换取我在蔡飏和蔡沨之事中为他转圜。”
  姜越收起信纸递还给他:“那你怎么想?”
  “答应啊,自然要答应。”裴钧拿过信纸收入袖中,哼声笑了笑,“眼下他既然让我一步,我便也愿意让他一步。只是蔡沨对你已起了杀念,留是不可能留的,便只能先放开蔡飏逗逗他。只要一保出裴妍,我便在蔡氏手中没有了顾忌,到时候打个时差让裴妍先一步出狱,我便可毫无掣肘地把他一家人一网打尽了。”
  姜越听言,也觉轻松一分,不免淡淡一笑:“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裴钧手肘靠着身后石台,笑睨他问:“那这算不算是好消息?”
  姜越点头:“自然算。”
  裴钧听言便忽地将他揽进怀里,与他近在咫尺贴着鼻尖道:“那你该陪我喝两杯,咱们庆祝庆祝。”
  姜越气息微乱,勉力克制道:“你才喝了不少。”
  可他此时说什么却都似琼浆玉露,惹裴钧这醉鬼凑上前浅饮,唇齿相贴间啃了又咬,良久才松开他,半阖醉目道:“我喝是喝了不少,却一次都不是跟你喝的。”
  姜越被他吻得满口染上了酒气,那酒气直似一丝丝火苗一路燃进他胸腔里,把他腔中一颗猛跳的心烧得热烫,好似煮开在滚水里。
  裴钧调换了坐姿与他相对,微微倾身扶上他大腿,渐渐与他靠近,越来越近,又偏头再度凑去他唇边一啄。此时忽听哗啦一声,零星的温热溅到姜越撑在石台边沿的手背上,令他一惊缩手回眼望去,竟见是裴钧从温泉池中提起一坛酒来。
  姜越微微一愣,转眼见裴钧坐下,又从温泉池中摸出了两个半拳大小白瓷酒盏,放在手边更高的石台上。
  裴钧揭开酒坛的塞子,一边往酒盏中倒酒,一边低声说:“说来倒怪……我俩认识这许多年了,还真从未单独喝过一次酒。每次坐在一处,不是在宫里的酒宴上,就是在别人的酒宴上……故我今日特地在此温了壶好酒,请晋王爷同我一品。”
  说完他放下酒坛,递了酒在姜越手里,端起另盏与他碰杯,絮絮说起了二人从前在每一次酒宴上的相互作弄和说不清的误会。
  “就好比安华公主当年的诗会。”裴钧抬手干了手中的酒,虚眼瞧着姜越,再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那时候我是赶着去给你送书的,安华公主却留我一坐,赏我喝了酒在一屋子公主小姐里头行令,可把我折腾坏了。”
  他抬手再喝了酒,又倒出一杯来,向姜越邪邪一笑:“你还记得你那时候干了什么事儿么?”
  姜越也低头浅呷了一口酒,霎时辛辣醇香漫溢他口鼻,竟似叫他随着裴钧这话,回到了当年在公主府中小酌时一般,自然也想起了当年的情形来:
  “安华皇姐那时是令官,你来了,她似乎想作弄你,便总出些怪异的令,任你对出来了,又都说你违令,要罚酒,更是仗着在姑娘间罚你,你拉不下脸回绝,便一罚就是四五杯。这么几回下来,你脸都喝红了,却脱不得身……”
  “更倒霉的是,我一站起来,还被人给绊了一跤,酒都给洒了,全洒在安华公主身上,挨了她一通臭骂,在一屋子小姐王孙面前跪地求饶,脸面都丢尽了。”裴钧接过他话头,一边说着,一边又灌下了杯中的酒,长叹道,“好在我姐姐当年正是安华公主的伴读,替我求了情,若是不然,我铁定还会被打上一顿呢。如此险境,皆拜那绊我之人所赐,而那绊我的人,便是你晋王爷。你那翘头的飞燕靴子是化成灰我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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