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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共(17)

作者:薛直 时间:2018-10-14 09:58:29 标签:宫斗 相爱相杀

  所谓疾苦多半关乎于全天下,一个人的孤寒与之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卫燎之任性与恶劣不仅体现在对要达成的目标不肯转圜的冷酷,也体现在某些毫无必要的事情,他非要做。
  譬如弋阳王之死,譬如傅希如之贬谪,虽然不是同一件事,也并无关系,但却透露出卫燎身上的同一种特质。大概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性子对帝王而言,不算太坏,但卫燎并未因这个普天之下最高的地位而自觉的捐弃其他的东西。
  要拥有总要先失去,但他不愿意。说不上他在眷恋什么东西,但却始终不肯松手,不愿意成为无可指摘的冷酷君主。他也不看重銮座,衮冕,殿阁楼台,一切关乎君主威严的象征反而都被他亵渎,毫不惮于提及发生在含元殿的情事,也不在乎自己屈居于下。
  许多次傅希如这样俯身抱他,卫燎要不然懒洋洋的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亲吻,要不然就背对着他,喘息着闭上眼睛,发根尽湿,整个人都是舒展而柔软的。
  他擦过漏出湿迹的大腿根,又搂抱着完全信赖他的柔软躯体,也曾无数次在御榻上留宿,夜里睁开眼睛,卫燎的呼吸平缓悠长,靠在他胸前,一手蜷在他胸膛上,和他的手缠在一起。
  但那意味都和今夜不同,傅希如无法不尝到比苦涩更多的味道,也无法不被更多的细节摄取心神,卫燎一动不动,但他们都没有睡着,更漏的声音很轻,呼吸声比那更响亮。
  卫燎睁着眼睛看着面前帐幕上起伏的影子,没能从其中分辨出自己和傅希如,片刻后才明白他们的身影融在一起了。傅希如的手捂在他又隐隐作痛的腹部,舒服倒是很舒服,但因经年累月的陌生,也不得不激起尘烟一般的惶恐。
  好像这触感终将消失。
  卫燎因睡眠而引发更多的毛病,胃疼只是其中一项,他有病也不愿意就医,一半是从少年时候延续至今的厌恶,一半是在胃疼上御医能做的事情不多,说的都是些无用的话。
  “保重龙体,多休息”,这不都是废话吗?他倒是想要安眠无忧,可惜无论是安息香,安神汤,见效都不大,且气味与滋味都叫人烦躁,多来几次就耗费了他全部的耐心,宁肯就这样下去算了。
  这几年来他唯有与人欢好才能换来几个时辰的安睡,然而这也叫他十分不耐烦。
  他悄然扯开寝衣的衣襟,拿着傅希如的手贴着光滑肌肤,闭上眼喟叹一声。
  傅希如缓慢的在他腹间摩挲几下,粗粝的指腹紧贴着绷紧的皮肉摩擦,略微用了点力,卫燎咬住嘴里的叹息和呼之欲出的吟叫,连后颈都跟着绷住了,整个人都好似一张弓。
  握着弓的傅希如在他耳后靠近过来,又在他腹间揉了一把:“这儿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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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卫燎:疼啊QAQ,给我舔舔吗?


第二十一章 共苦
  卫燎忍过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才咬牙回应了一个字:“疼。”
  其实疼的并不厉害,习惯了之后更觉得像是如约而至的故人,也不觉得难缠。真正叫他几乎抗不过去的,是傅希如抚摸他的力道。他本以为那天之所以被摸一下都受不了是因为久不见面,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傅希如摸他一下,他是真的受不了。
  然而傅希如当然对此一无所知,方才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生疏与冷漠都顺利的消失了,卫燎不知不觉仰面躺着,任由傅希如在他柔软的肚皮上一寸一寸摸索,确认疼痛波及的范围。
  “这儿呢?”他的声音很低,耐心十足:“这儿也疼?疼了多久了?”
  卫燎极缓慢的换气,忍着颤抖回答他,简短而心不在焉,最后终于受不了了,按住傅希如的手:“没事,不严重。”
  傅希如当然不赞同这个说法,坐起身:“想要点什么?热茶还是点心?晚上用过膳了吗?”
  他离得稍远一点,卫燎就换来了珍贵的喘息时机,匀过几口气,这才觉得疼痛其实差不多已经要消弭无踪了。但现在这个傅希如有一种暌违已久的熟悉,一股热流从心里涌出来,要把他整个人淹没,卫燎手足无措的看着,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屡次见到傅希如,总觉得阴冷了。
  他真正的关切是无可掩饰的真心,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沉默的时间太长,卫燎眼看着那道无声无息的裂痕要愈合,疑惑冒出头来,马上回答:“用过了,你忘了,吃了药不能喝茶,”顿了顿,拍一拍枕头,示意他躺下:“你陪我一会就好。”
  似乎拿捏住了傅希如的七寸,卫燎这回熟练几分了,嘶嘶的喘气,又控制着不使之到了示弱的地步,更不虚假,倒是费了一番心力。好在傅希如看不出来,仍然帮他暖着,竟然打破了沉默,说起往事来。
  这还是卫燎自从他回来之后,头一次主动提起过去,且带着怀念的笑意,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加冠那一年……”
  卫燎加冠早,一是为了早早出阁受讲,二是他母后早死,前头还有四位皇子,自然被分去了许多朝臣的注意,在后宫待着对他没有好处,倒不如叫他受到万方瞩目,以皇帝最疼爱的幼子这个身份,早早到前面来。
  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深远,从这一件事来看,卫燎的父亲确实疼爱他,且自他那个孪生的妹妹夭折之后,宫中就再也没出现过有孕的妃嫔。
  先帝不想再立后,一半是对世家门阀的厌倦,一半是对尚未长成的诸子的担忧,能左右天子的人太少,到底没能叫他改了心愿,潘贵妃统领后宫,卫燎的寝殿就搬到了紫宸殿左近,出阁受讲之后跟着先帝起居了。
  那时候废太子已经大婚,有了一个后来夭折的儿子,傅希如尚未受到恩荫入朝,还很年轻,他们见过第一面。
  傅希如没料到的是他居然记得。
  宫里人多,况且卫燎自幼因为先帝的重视而被众星拱月,他记得什么事比忘了更令人吃惊。
  看他的神情卫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竟被这想法取悦,想,傅希如竟然也有露出类似受宠若惊的表情的这一天。他继续往下说:“那时候你几岁?十四?十五?”
  傅希如低声接话:“十四。”
  他比卫燎大五岁,也正是这多出来的五年让他们之间只能是卫燎追着他,总是落后一步。参与朝事,取字,甚至议亲。
  傅希如是议过亲的,只是没成。他父亲亲自给他取字琴荪,其中寄托了不知多少厚望,怎肯轻易决定傅希如妻子的人选,县主被贵妇们奉承的晕头转向,也确实曾经取中一两个高门之女,觉得堪为长子良配。
  卫燎听过只言片语,是宫中得到风声,小宫女嬉笑着说出来的。
  “怎么,你难道还做梦嫁给他不成,他娶谁也不会娶你。县主和郡公疼爱他如珠似宝,怕是连公主也……也能挑出不好,没听说陛下有意指婚都没消息了吗,”那小宫女说到这里倒也知道轻重,迅速的带过去了,又去捏同伴的脸颊:“那样的公子,你想想就算啦,做的什么梦?”
  注定一生老死宫城的女孩倒是清醒,那时候才被封为琅琊王的卫燎坐在临水的楼阁,一头想着这究竟是谁要把这些话说给他听,又是为了什么,一头却愣了神。
  那时他刚得偿所愿不久,仗着傅希如从不说不而成功的和他定了情,龙渊剑还没给出去,但他们都隐约意识到那感情并非令人面红耳赤的直白诗句之中那样的,反而沉重到两个少年人根本负担不起。卫燎从未想过竟然有一天他要面对傅希如也不听他话,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这样的事,怅然望着水面不知多久,耳边萦绕着同一句话。
  你难道还做梦嫁给他不成?
  世上所有女人都可以做这种梦,但男人是注定不能的,卫燎既不是女人,也不能这样想。
  他离不开这座宫城,即使离开,也不可能是到傅希如身边去。卫燎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他到了年纪就去封地,到那里平安富贵待到死,只间隔几年能上京来拜见他的大哥,到那时或许能见傅希如一面。
  但也或许不止于此。
  太子……太子位不稳了,他未必要走,傅希如也未必要成婚。卫燎望着水中模模糊糊的楼阁倒影,竟觉得这是他头一次明白权柄的意义。
  那之前所有的夜晚都静谧无声,安宁如同梦境,那之后的所有夜晚,他日复一日感觉到权力如何烧灼人心,又如何促使他伸手去拿。他总以为自己本该富足,没有阴暗欲念的寄身之处,却不料人总是会渴求一点不该渴求的东西。
  他不把傅希如抓到手心,又怎么安抚自己?
  天潢贵胄也有和白头宫女一般无法达成的夙愿,更可怕的是登基之后,他就再也不想这回事了。
  他抓住了,天长日久,总有一天,傅希如会全部属于他,哪怕是现在,他也这么想。
  他总能抓住的。
  他看出傅希如也露出怀念的神色,毕竟要说,他们的纠缠与羁绊即是命中注定,无法挣脱的。要不是当年傅希如的父亲在外,或许卫燎出生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不过这样的错过并不叫人觉得可惜,就算是傅希如离京的那些年,人海茫茫,天各一方,也不觉得舍不得。
  卫燎最大的笃定来自于,他们终究要重逢,世间再没有这样牢固的联系,能叫两个人跨过时间,看似斩断前尘,仍旧割舍不去,终将会相逢,直至其中一人粉身碎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怕粉身碎骨,更不怕傅希如一时一日的怠慢,而坚信终将达成所愿。
  帝王是人间最接近自然的伟力,而现在这历代留存的巍峨高山,冠以他的名字了,只有时间不可违逆,其余的都要随他的意志而转移,卫燎肆无忌惮。
  他看着傅希如柔软的神情,心中慢慢浮上来轻盈的欣悦与得意,舌尖抵着齿列品尝成功的滋味,从傅希如身上体验自己翻云覆雨之力,总是叫他格外飘飘欲仙。
  这时候他倒是不介意示弱了,靠在傅希如肩膀上,手指从他小臂上划过来,又划过去,懒洋洋的说:“我记得从前你还弹琴给我听,有一天午睡醒来,你在外面坐着弹琴,就在这儿?琴声在水面上飘荡……”
  傅希如默不作声,扭头去看卫燎平静而放松的面容。
  他确实擅长鼓琴,说不上一曲动京师,毕竟这是六艺之一,世家公子总该什么都会一点,但卫燎知道他弹得有多好,停云羁雾,又纵情随性,他从梦中醒来,正听见外头先是伶仃的几声,随后流泻出一段曲子,轻盈又流畅。
  提到这件事本来是安全的,所以卫燎过了片刻才意识到傅希如又退回去了。他费尽心机才谈及过去的那些梦一般的岁月,一睁眼却发现傅希如又回到了冷峻而威严,把一切波澜都藏在平静面容之下的那个模样,一时愣怔着,居然被激怒了,温情脉脉的对话也就彻底无以为继。
  傅希如对他笑笑,笑里露出森冷,向他摊开一只右手,腕子上一道伤疤:“这只手,如今是不能弹琴了。”
  卫燎后背被冷汗浸透,他说不出话来。
  傅希如望着他,笑意越来越深,又重复了一遍:“弹琴的手,废了。”
  剩下的是握剑的手,杀人的手,就像是琴弦也被一并割断了,留给卫燎的只剩下刀剑,霜雪,硝烟和铁锈。
  卫燎不用问为什么,也不用问怎么回事,就知道傅希如真的恨他,为所有的这一切,为一去不能复返的旧时光,为他们平白空掷的情意,为过去那五年的每一道伤疤,每一个夜晚,每一次夙兴夜寐,每一回惊起却回头,寂寞无人省。
  到底要怎么才能错过,要怎样才能无法弥合?
  忘却比谅解来的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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