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鹌鹑(44)

作者:它似蜜 时间:2019-10-22 10:30:28 标签:破镜重圆 年上 相爱相杀

  过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杨遇秋的神志忽然清醒了,“对不起,弟弟,”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惊慌,摇着头,轻抚杨剪的肩膀,又摸到脸上,像小时候那样手忙脚乱地给他捂伤口,“姐姐对不起你……”
  “没事,睡吧。”杨剪嘴唇颤抖了一下,血还是没止住,“姐你睡吧。”
  “我们报警,我进去也没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进去了他也会很快出来,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们寻仇,”杨剪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就是封建迷信,就是骗钱,这两者结合起来就是流氓疯子,倒霉让我们碰上而已。我有办法的,不用怕。”
  他搂住杨遇秋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药物作用下,杨遇秋那双才清明没多久的眼睛很快就闭上了,她全身瘫软下去,陷入绝对深度的睡眠。
  杨剪给她搭了条被子,踩过满地的瓶罐,准备离开。他还有事情要做,第一件就是打一个电话,他已经做好决定,并消化好这个决定所带来的痛苦。结果好巧不巧,他在门口换鞋,刚想掏出手机,铃声就自己响了,也正是他想联系的那个人。
  “哥,”电话里有雨声,窗外也有雨声,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你终于接电话了!他们走了吗?我报警了,但警察半天不来说是有几个小孩大雨天集体离家出走了这一片警力全去找他们了,还说我这就是小纠纷先自己调解一下,我就跑到警察局,离得有点远我找不到车,我就跑过去了,路上还有个大坑!我他妈的,摔了一身泥!不过这样吓人效果也不错,我又哭又闹还要给电视台打电话,有用!他们说马上就来人了,我也在往回跑,我马上就到了你没受伤吧!”
  听着这一大段,杨剪转脸,目光掠过穿衣镜中破破烂烂的自己,他忽然想起那把刀被自己藏在了哪儿,是餐桌上的花瓶,和一束百合花插在一块,他把刀子拎了出来,湿淋淋的,在自己风衣前襟上抹了抹,“你上次说那个要你跟着出国的剧组,是什么时候开始?”
  “啊?五、五月份,”李白愣道,“管这个干嘛你到底受没受伤,受伤我就再打120,哥,我马上回来救你!”
  “你跟着一块去吧,散散心,长长见识,”杨剪把小刀插进口袋,闪闪的刀尖向上,好像有光的温度,你不要生锈,杨剪默默对它说,手上的伤口又把那圈缠得厚厚的纸巾洇透了,但他也不在意,注意力全都放在电话对面,“我是这样想的,最近有点乱,我们目前的状态也只会让对方越来越累,该分开了。”
  “嗯?你在说什么啊,”李白的呼吸有点错乱,他跑得应该很累,雨也在挡他,他让自己笑了出来,“我听不见,一会儿我到了再说。”
  杨剪却不再把声音放得那么低,平静地,口齿清晰地说:“我是说,分手吧。”


第35章 红辣椒
  李白经常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不是骂人,是客观存在的某种障碍,使得他跟不上正在发生的事,更谈不上控制,因此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
  他也经常无端冒出被人狠狠揍了一顿的错觉,那种疼,还有那种委屈和沮丧,全部闷在胸中闹腾翻搅,沉得就像一吨重的胆结石要撑爆他的下肋,竟能让他瞬间就直不起腰来。
  高矮两个警员赶到时,李白已经在门前待了二十多分钟,他拍门,大声喊叫,下面几层的声控灯都亮了,但这也是他得到的唯一的回应。后来没了力气,抱着小腹在墙根蹲下,他安静了,黑暗也笼罩了他,刚喘上没几口,两串脚步就爬了上来,警用手电的白光像闪电一样刺在他脸上。
  “……有灯。”李白小声道,用力跺亮了头顶的灯泡。
  面对三个活人,这扇门终于少了些沉沉的死气,大约五分钟之后它打开了,站在里面的是杨遇秋,刚睡醒的模样,衣衫不整,表情呆滞,脸上还印了斑驳的泪迹和血痕。她看着李白,嘴唇蠕动,“小白,小白……”只能发出这样的音节。倒是地面上的血迹更加吸引警员的注意,它们夹杂在垃圾之间,有滴成点状的,有被擦抹成片的,还有的被踩成了脚印。
  “这怎么回事啊?”高个顺着血迹走进供神的屋子,很快被香烛呛出了咳嗽,而李白失望透顶,在遍寻每个房间无果后把杨遇秋拉回沙发,矮个在一旁看着,怎么摇,怎么问,杨遇秋都说不出方才所发生的,也说不出杨剪的去向。
  “是不是他流的,是不是!”李白吼哑了嗓子,他看到那包药已经被人从某处找了出来,是他把杨遇秋关进卧室前怎么也翻不到的那包,还有空水杯,它们挤挤挨挨堆在茶几一角。杨遇秋不回答,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两人,她害怕那一脸忠厚的警察,硬要往歇斯底里的李白旁边缩,眼皮无力地一眨一眨,竟然睡着了。
  这也是药的副作用吗……或者说,是病的副作用。李白不寒而栗,满腔的火却没被浇灭,只觉得杨剪就藏在这药瓶中,瓶盖一拧,杨剪就干干脆脆地挂断他的电话。他抹掉挡眼的浑浊东西,也不知是泥是雨还是泪了,“那是邪教!”他大步冲到香房门口,瞪着那个打手电筒乱照的影子,“我哥不跟他们一伙儿所以他们来找我哥事儿了,那些血都是我哥的,他们给我哥打出来的,我哥还有贫血症凝血功能很差,邪教在害人,这就是邪教害人!”
  “嗯,的确弄得挺邪门,我们回去肯定是会登记备案的,这个你放心,”高个警官从那神龛前绕回来,好像也觉得晦气,擦着李白肩膀挤出房间时,他还掸了掸自己的肩膀,“但国家认定的邪教统共有十四个,你这属于哪一个啊?”
  “……”李白的左胛撞上门框,挺重的一下,很疼。
  “要是真都是你哥流的,那性质确实很严重,但现在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血跟那边供的俩神像有关系,普通的民间宗教我们一向是持包容引导态度的,具体要怎么处理,也得等把当事人找到了再说,”矮个警官挑了李白肩上泥巴已经晾干的一处,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小同志,你也别太急,要是你说的那个邪教再过来找事儿,你就报警呗。况且你哥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神志是清醒的,那说明问题不大,你多给他打几个电话,注意保持联系,有线索就到我们所里报备,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说不定就是去医院了呢?”高个也跟着附和。
  见杨遇秋还是睡着,他们也没再找她盘问,又在每个房间简单走走看了看情况,接着就打道回府了。李白紧跟其后,不甘心,他想把他们拽住质问,你们就这么走了?但人家好像也不是非得给他理由。到了楼下,就着警车的车灯,他看见车棚,暴雨中那对车灯越照越远,亮白的一片刀子,整片车棚都被照过了,确实是没有。
  没有那辆火红的、尾箱被他贴了白色“パプリカ”贴纸的雅马哈。
  到这时李白才真正在心里承认,杨剪的确离开了,不是躲在房间某个他没找到的角落,不是藏在药瓶里,杨剪骑摩托来,也是骑摩托走的。酒醒了吗,血还在流吗,为那句“分手”难过了吗。不知道。雨都冲散了。
  李白在夜路上走,有时候雨下得太大,他恍惚就像走在海里。每过一个分岔路口他都会感到痛苦,因为面临选择,他就有可能犯错,与杨剪越错越远。该去哪儿找?这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杨剪说要分开,却不和他见上一面。多少个电话都是未接,夜越来越深,眼前的路名半生不熟,时间已经晚得没有车子路过了。
  北京这么大,李白早就知道了,却是第一次因此哭泣。乌黑的柏油被冲得油亮,他在一盏路灯下抱膝坐下,哆哆嗦嗦地看。那件四中校服厚重地裹着他,早已被泥巴盖住洁白,蓝黑的袖子也变成灰黄,吸饱了水,冰冷沉重,李白把这想象成一个怀抱。
  之前那个横亘在半路的大坑还挫伤了他的皮肤,不顾一切往上爬时有的伤口被磨得更烂,比如膝盖,李白别起裤腿让雨把它冲干净,又拉长校服的袖子敷在它上面,好像这件满是污渍的旧衣能包治百病。但还是好疼啊,隔着一层粗糙的棉布料,他把手指抠进去,就着伤口狠狠地碾,他的确是还能感觉到疼的,他哭了出来,痛哭流涕,好像变回许多年前躲在水田里低哭的自己,要咬着衣料免得声音太大,黏滑的泥水浸泡满身的伤,凉凉的,挺舒服的。他的狼狈比起那时只增不减。杨剪有多疼呢?杨剪难道不会疼吗?
  手机进水太多黑了屏,就断在等待接听的界面,李白呆呆看着它,抚摸它,拍它,摔它,它还是不亮。
  雨停时分天边已经镶了白边,晕得那一片天空都泛出青色,李白回到家里,空空的,门口的拖鞋都没变位置,杨剪没回来过。李白脱光了坐进浴缸,开热水,他觉得自己好像发起了高烧,没坐上一会儿,跳起来带起哗啦啦的水花,他却又差点像阿基米德那样去裸奔了。
  他记得杨剪给他讲过的这个故事,也刚刚经历与这个故事类似的灵机一动——医院,高个子警官说的医院!杨剪一定在那儿,被包扎,被输液,疲倦地睡去,所以才会忽视他的来电。自己简直太蠢了,中咒似的做了半天无用功,哭也是活该!
  匆匆套了身衣裳,李白又一次冲出家门。这种雨停的清晨好像比夜里更冷,骑着破自行车从最近的医院找起,挂号口、急诊室、输液大厅……他一路找一路问,没有结果,就出去再找第二家。天空一碧如洗,河边杨柳春意朦胧,城市已经苏醒过来,是弥漫着尾气和鸡蛋灌饼味儿的早高峰。找去第三家医院时早高峰已经过了。找去第四家时医院门口已经支起了给家属卖盒饭的摊子。
  李白买了一份十块钱一荤两素的,蹲在路边扒拉完,接着就想不起自己刚吃的菜色。他找去第五家、第六家……不愧是大城市,搜寻圈也没画得多大,随便骑骑车就能碰上这么多的医院,既然一无所获,李白就把范围画得更远。
  两天过去了,接着是三天,四天……李白不去上班,很少回家,也忘了翻日历,但时间它还是毫不留情地往下走,他那部诺基亚在晒了一上午之后复活了,然而打过来的却只有店里催他回去工作的电话,这就把这种流逝凸显出残忍,好像他是行尸走肉,时间是一条打在他身上的棍子,每天的刻度都是拿刀刃削下去的。
  李白去过几次那个九层老公寓,他想多少找杨遇秋问问,但一次也没能敲开大门。他还找去了杨剪的工作室,无框眼镜一个人待在里面,眼圈熬得比锅底黑,满牙齿都是咖啡渍,和李白说,杨剪?我也在找他啊!
  无辜极了。
  李白沿着消防楼梯走下去,离开这座启迪科技大厦,插着口袋在大街上走。车流经过他,许多人经过他,杨絮也经过他,扑在他脸上,很轻很柔,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走反了方向,好比时间空间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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