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遗产(89)

　　辛勤站在大门口，接受着几十只猫的注目礼，这还是生平头一次。
　　——这就是饼哥的人类吗？
　　——闻起来不错呢。
　　——他是来吃完饭的吗？
　　——哦哦晚上有客人吗？
　　——所以我们晚上吃什么呢？
　　——王叔带回来好多老鼠！
　　——所以我们晚上吃老鼠咯？
　　——哦哦请客人吃老鼠！
　　——吃老鼠！吃老鼠！
　　辛勤不知道在一片喵喵呜呜的叫声中，他的晚饭已经被定好了。幸好他也没打算留下来吃饭，朝着阿梨挥挥手，就打算道别。这时，从传达室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辛勤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忆着，问道：“是王师傅吗？”好几年前，他请王师傅给家里驱过老鼠，之后几年，确实再也没有见到老鼠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师傅倒是变化不大，一眼就能认出来。
　　来人确实是王师傅，他显然也认出了辛勤，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呀，家里还闹老鼠吗？”
　　辛勤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啊，养过猫的家里有猫气，就不会有老鼠了。”王师傅憨厚地笑了笑，又和辛勤聊了几句，然后他对阿梨说，“阿梨啊，你老师正找你呢，让你别贪玩。”他说完，就径自走了回去。
　　“哦——”阿梨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他今天确实是在外头光顾着玩儿，活儿还没干呢。想到这，他只好恋恋不舍地和咪呜告别。
　　“那我过几天再去找你哦。”
　　辛勤也笑着招手。
　　——不亲一下吗？
　　——亲一下是什么呀？
　　——咬一口的意思吗？
　　——你们能不能多读点书呀，亲一下就是人类之间表示喜爱的意思呀。
　　——哦哦那就是蹭一下呗
　　——蹭一下蹭一下！
　　——都说了是亲一下啦
　　——哦哦亲一下亲一下！
　　阿梨扭头，冲着围墙上大声吼道：“吵死啦！闭嘴！”
　　——饼哥生气啦！
　　——生气咯生气咯！
　　猫咪们一窝蜂散开了。
　　辛勤看得有趣，忽然觉得脚面上一暖，低头，看见一只小猫正摊开四肢，趴在他的鞋面上。
　　那只猫看起来不过两三个月大，顶着一个半圆的狸花头，浑身的毛都是炸开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小小的一团毛球。见辛勤低头看自己，那只小猫慢吞吞地舒展身体，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神采奕奕。
　　——哟，人类，你觉得我可爱吗？我可以接管你的哦。
　　“王有鱼，你给我走开！”阿梨气急败坏地扑过来，将小猫一把拎起来，“毛都没长全就开始胡说八道，我让你哥揍你。”说罢，他迅速看了一眼辛勤，忽然红了脸，转身拖着他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进研究所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似乎就是在一瞬之间，研究所的大门口只剩下辛勤和……黄豆。那只黄豆猫也在趴了一会儿缓过神后，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将圆滚滚的身躯从铁门的缝隙间挤了进去，慢慢走远了。
　　空寂——
　　辛勤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聊斋志异里的男主角，不经意间撞破了某种妖精布下的障眼法。
　　可是，真的有猫妖这种东西吗？
　　在辛勤的感知里，猫一直是慵懒优雅的动物，不辞辛苦地修仙，劳心劳力地渡劫，似乎一点都不符合他们的生活价值观。
　　他深呼一口气，将自己脑海里奇怪的念头统统扫了出去，起身回家去了。
　　阿梨在地下实验室里找到了王老师。他穿着白色大褂，正坐在计算机前，盯着满屏幕不知所谓的数据线条发呆。其实在实验室里，不一定需要用到白大褂，只是王老师觉得这种装扮更加符合他心目中研究人员的模样，只要下实验室，就一直坚持穿。
　　阿梨和王老师打完招呼，好奇地问道：“老师你在看什么呀？”
　　王老师皱着眉头，托腮继续盯着屏幕，叹了一口气，苦恼地说道：“股票。”
　　“就是那个能平白无故不劳而获赚钱的东西吗？”
　　“是呀。”王老师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悠悠地看向阿梨，“似乎又不能一夜暴富了呢。”
　　阿梨也不自觉地跟着苦恼起来，“赚钱真的好难哦。”
　　两人一人捧着一个搪瓷杯，相对坐着嘬热水，叹气。
　　特区研究所，包括特区大学，以及所有猫咪教育的构建体系，最初都建立在王特区的财富之上。而这些财富，是王特区和王经济的原主人王空的财产。王空的家族是开国时期间第一批移民的老钱家族，又是第一批将资产移回国内响应改革开放号召的资本家，靠着明里暗里的手段，积攒了一笔为数不小的财富，并成功躲开了国家的注意力。后因家族变故，只王空一人继承了家族财产。王空表面上是民营企业家，在实际上，他却是一位隐匿的民间科学家，极有天赋，对着超越现有科学维度的不可思议事件都报以狂热的研究热情。
　　王空利用家族资产，在巫台山山底的地下，建立了巨型的实验室，在里头进行着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实验。其中就包括利用dna克隆技术，用人类基因改写猫的基因，对其进行改造。这种技术可以让一只猫变成人，王空将这种成功变成人的猫咪命名为猫咪人。猫咪人的基因里将融合猫和人的特质，只不过从本质上来说，他已经成为人类。
　　这项技术并不完全成熟，而王空年纪大了之后，已经无力依靠自己的力量进行深入研究。王空去世后，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交给了两只猫。而王特区则继承衣钵，继续王空的实验，以及经营他的猫咪教育。
　　改造技术的缺陷包括高风险，低转化率，以及巨额的耗费。改造只有1%的理论成功机会，几乎是小概率事件。只有适宜的基因和天时地利猫和的时机，才能成功一例。因此，在进行实验之前，必须认真做好各种匹配测试，以提高成功率。王空已经将这个过程尽力简化，但仍有不可省略的程序，需要严格把关。在人类的胎体形成后，还需要呆在实验室的特制培养基里，完成最后的适应过程。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同时，也并不是所有猫咪都能接受自己可以变成人类这个事实的。事实上，大部分猫咪面对这项抉择时，会选择拒绝。成为人类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变成人后意味着你也同时需要承担人类的责任，学会人类的规则，生活在人类的圈子里，更要为猫咪种群做出自己的贡献。这个过程并非只是短短的几年，而是长达数十年，甚至是百年。正因为如此，在筛选实验体的时候，猫咪的个猫品性和理念也在考虑范畴之内。只有那些有望做出大事的猫咪才会通过考验，成为新一代的猫咪人。
　　所有的这些因素，都造成改造实验进行得极其少，而成功的更为少。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没钱。
　　由于技术所限，截止到目前为止，全国只有一千多只成功改造为人的猫咪，其中就有王特区，王经济和阿梨。大多数猫咪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生活在普通的你我之间。实验成功后，这些猫咪人仍保留着猫咪时期的记忆，同时也拥有着人类的身体机能。不知是什么原因，成功的实验体是一个全新的人类个体，但他们最终都只会变成二十一岁的人类。然后他们的衰老节奏会和正常人类一致，可以结婚，繁衍，直至死亡。
　　这些猫咪人共同维系着猫咪协会和猫咪教育体系的运作和平衡——包括共同赚钱。
　　但赚钱真心是件困难的事情。对于一向无欲无求懒散闲适的猫咪而言，更是如此。
　　好在，变成人后的猫咪们都还比较聪明，在拥有自己的人类社会身份后，他们通常会选择接受人类世界的再教育。有很多猫咪人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小有成就，成为人类世界的栋梁。他们因此更有能力为自己的种群提供支持。猫咪协会基金会就此成立。正因为有了这部分优秀猫咪人的付出，猫咪世界的最大秘密才得以存活和延续。
　　不过，在这部分会赚钱的猫咪人里头，显然并不包括协会的创始猫王特区同志。在前主人的培养下，王特区成为一个十足的讨厌工作，只花不赚的猫咪人。对此，王特区也是有过愧疚的。毕竟，他才是名义上猫咪教育的创始猫，本世纪最伟大的猫咪领袖不是吗？因此，王特区开始不断地尝试着人类世界里可以一夜暴富的生财手段，包括炒股，买房，倒卖大蒜和板蓝根，无一成功。
　　反倒是一直没什么研究天赋也毫无压力的王经济，十年前无意买了一只彩票，中了头奖。这次奖金，成为特区研究所目前日常开销的来源，也成为完成阿梨转化实验的资金基础。
　　“要不，你再让王叔买一次彩票吧。”阿梨建议道。
　　王老师撇了撇嘴，“他那叫运气，知道吗？运气就是来了一次就不会来第二次的东西，不可靠。”说罢，他用力拍打了一下阿梨的后脑勺，“整天就想着不劳而获。”
　　阿梨哎哟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鼓着腮帮子，小声念叨着：“你不也是不劳而获嘛，幸好你也不管钱，不然我们早就吃不上饭了。”
　　王老师挑眉，提高声调，说道：“嘀咕什么呢？你老师我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告诉你，我已经掌握了赚钱的基本技巧了，现在缺的只是实践基础。实践，懂不懂？一切科学真理都是从实践中出真知的。”
　　阿梨听不懂，他只知道王叔曾经说过，王老师在一夜暴富这条道路上已经实践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成功过。当然这种要被拍碎后脑勺的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王老师自己生了一会儿气，忽然又想起来了，问阿梨：“对了，你的人类会赚钱吗？”
　　阿梨很诚恳地摇了摇头，“不会呢，他以前都没有工作，天天在家里面，连肉都吃不起，可可怜了，都是我抓老鼠喂他的。”
　　王老师长叹一声，唉，没希望了。“反正，你赶紧的啊，找机会搬出去和你的人类一起生活，节约一点我们的伙食费，这个月又来了几只新猫，有一只脊椎有些问题，我们得省点医药费。”
　　“好的吧。”阿梨也叹气，“你又不让我告诉咪呜我的身份，我怎么才能搬出去和他一起住嘛。他又不认识我，很奇怪的好不好？”
　　王老师瞪了他一眼，“办法是死的，你人是活的呀，办法总比困难多。这就跟你解题目是一样一样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不许暴露我们，懂不懂。小心你被奇怪的人类抓去剥皮做实验，你的人类也会被吊起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