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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相(183)

作者:莲兮莲兮 时间:2019-03-01 12:22:20 标签:灵异神怪 年下 恐怖

  木尚嵇望着那如梦如幻的美景,嗅着梨花清甜的香气,忽然轻声吟道,“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阿黎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人类的语言他虽然算是精通,但对于诗词歌赋这些在他看来没什么用的东西,他想来是懒得去花费时间的。他只是觉得这些句子声调很美,但是木尚嵇的表情却有种沉沉的寂寥。
  “阿木,你在说什么啊?”
  木尚嵇道,“不过是想起一首古人的诗。”
  “我虽然听不懂,不过感觉似乎不是什么开心的诗?”
  “的确不是。”木尚嵇轻笑道,“腿都没了,如何开心的起来?”
  阿黎多一愣。自从截肢以来,木尚嵇都表现得十分冷静淡漠,连话也很少说。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一丝丝的痛苦,即便他正在微笑。
  阿黎多微微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蹲下身体,仰视着木尚嵇的面容。他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看着木尚嵇,“是我害了你,我愿意给你补偿。不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为你去做。”
  木尚嵇却似乎一点都没有被感动,只是有些忧虑一般微微皱眉,道,“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关于医仙派的?还是关于阿须云的?”
  阿黎多也同样有些不解一样皱眉道,“我在学着你们人类道歉,你和我提旁人干什么?”
  “阿黎多,你是恶鬼,你没有愧疚这种感情。”木尚嵇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或许仙君和上神看重你手中握有的东西肯接受你的所谓归顺,但是你自己也对我承认过,你想要的是无穷无尽的混乱。你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你之所以在此,一定有你的目的。我人微言轻无法说服仙君,但是我也不是一个傻子。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阿黎多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愤怒。
  或许他一直以来确实是心怀叵测,或许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说过几句真话。可是就在刚才,他对木尚嵇说那些话的时候,是真心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不下这个不美丽也不聪明甚至已经没了什么利用价值的人类医者,但是看到他冷冷地对童岫说锯掉自己的腿时那空空的眼神,阿黎多便觉得他那颗充满了狡诈和麻木的属于恶鬼的心脏深处在隐隐作痛。
  陌生的感觉,他并不喜欢。
  是同情怜悯吗?但是他从未有过这种东西。鬼的世界里,只有弱者才会抱团取暖,相互可怜。
  他就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
  他压抑住愤怒,和一丝丝他不愿意承认的委屈,用不太有说服力的声音说,“我之前确实利用了你,但是没有打算继续利用你。”
  “所以我应该感恩戴德么?”木尚嵇细长的眼睛里闪出一丝锐气,压抑的恨这才泄露出了分毫。但他很快便将这丝光收了起来,“罢了,我不想再谈往事。不过有句话我倒是要劝你。尽早收了岛上那些混进来的眼线。上神并未信任你,早已牢牢盯着你了。你自以为做得缜密,实际上不过是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阿黎多略略惊愕,没想到木尚嵇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来。他站起身,仔细琢磨着木尚嵇话里的意思。
  而木尚嵇则继续说道,“我从小追随仙君,对他也不是一无所知。仙君绝不是那种将一切压在一个他不够信任的人身上的人。就算是对上神,他也有所保留。你真以为只有你手中握有婴蛊么?”
第六天魔 (1)
六儿紧紧抱着她刚满一岁的女儿, 听着她小小的身体竭尽全力地呼吸着。裸露出来的娇嫩皮肤却烫得吓人, 宛如被烈日暴晒过数个时辰一般的热度。
  可是六儿却感觉不到女儿有多么烫手了,因为她自己也在发热。她的嘴唇干裂爆皮, 眼睛里面却充血到连眼白都看不见了,宛如两汪血窟窿中点着两个黑点, 猛一看如厉鬼般骇人。她的嘴角犹有上一次咳嗽后溢出的血渍,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点点青黑的斑,如腐烂发霉的霉菌一般。
  她曾经的家如今只是四面破旧摇摇欲坠的土墙撑着一顶一半都塌掉的茅草棚顶, 她的丈夫、夫家的父母、她自己的父母、她的大哥、她丈夫的二妹、丈夫二妹的一对双胞胎儿子, 全都死了,死了却没有像样的丧事, 几个用破布包住口鼻的男人将他们的尸体用草席一卷,便丢到村子外面一个大坑里焚烧。那种腐肉被烧熟烧焦的气味明明那样恶心, 可是村里的人都饿了太久了了,就算是知道那气味里有瘟疫的剧毒, 也仍旧忍不住贪婪地咽着口水。
  有人说,最开始有人染上这天杀的病,便是因为连年饥荒, 大地龟裂干涸,什么都种不活。朝廷不停说着播了赈灾粮下来, 可是真正到他们手里的一文钱也没有。有人饿得不行,便不管是老鼠还是蛆虫, 统统抓回来吃。那些肮脏物身上沾染的病就这样进到人的身体里,迅速扩散开来。
  村里有人去逃荒了, 也有人逃了荒却又回来了,只是出去的是五个人,回来的却只有一个。他告诉村人,不必逃了,根本无处可逃。他们走到全家人都饿死了病死了,也没有找到一块有雨水有肥土的地方。更何况那些大城镇的知府知州怕他们涌入城里扩散瘟疫,也怕这些乡野难民偷抢打砸,于是闭死城门,不但不让他们进入,还让官兵用弓箭驱逐轰赶他们。那人十三岁的儿子就是这样被射了三箭,一箭插进眼窝里,当场毙命。
  他说城门外白骨累累,恶臭熏天,就连秃鹫乌鸦都不想过来吃。
  别人问他那该怎么办,那人哈哈一笑,往墙根下一趟,吼道,“等死吧!!!等死吧!!!贱命一条!!!不值钱啊!!!老天爷也不管啊!!!”
  六儿当时也看到了那人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模样,一大块黑斑在衣领间隐约可见。
  当时村里已经有人得了瘟疫,就算村民们立刻就将患了瘟疫的人锁死在他们的房间里,这可怕的疾病还是能找到机会从各个角落缝隙钻入人的身体。
  六儿也想过要逃,但是她男人不愿意丢下这三间茅屋,不愿意丢下他那片从爷爷辈传下来的田,她也不太相信事情会坏到那种地步。后来等到他们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月,短短一个月,她从一个家庭完满的女人变成了孤儿寡母。最开始是她小姨子,然后是小姨子的两个孩子,然后是婆婆,之后是公公。同时邻村她的娘家也来了封信,说她自己的爹娘也已经染病过世,但叫她不必去奔丧,已经下葬了。她至少所谓的下葬是什么样子,一堆腐烂的尸体被堆在一起,脚戳着脸,谁也看不出来是谁,或掩埋或焚烧,没有任何安详可言。
  最后是她的男人。在她心中,他一直都是那样顶天立地,仿佛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会令他害怕的事。可是最后的那几个时辰,他怕得瑟瑟发抖,一遍遍问她死了以后会去哪,一遍遍哭着说他不想死。他烧得头脑昏聩,口齿不清,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孩子,最后死在她怀里的时候,还在问她他娘在哪。
  他男人走了以后,她也开始发热的时候,便隐约知道她的大限也不远了。村子附近方圆百里的所有田地都干到结了块,山上零星的野果早就被饥饿的山民摘了个精光,连麻雀乌鸦都被吃了个干净。她已经有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连水都没怎么喝。井里打出来的水也如浑浊的泥浆一般,泛着一股子死人的恶臭。她已经记不清楚干净井水的味道了,恍惚小时候那井水清冽甘甜,喝下去唇齿留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长大后井水便一天比一天浑浊,最初她记得她母亲还用石头和细沙来过滤一遍,将水烧开了喝。可是近几年这水越来越浑越来越臭,滤过也仍旧发黄,只是人们渐渐也习惯了那种牙碜腥苦的味道,便也不再管是否干净了。
  可是越是喝那些污水,人们的身体就越差。没人知道这场瘟疫的源头究竟是老鼠、是水、还是饥饿。
  没有了她,她女儿也活不下去,与其将她一个人留在这苦难的世间独自挣扎,倒不如娘俩一起去。她紧紧抱着她的孩子,渐渐觉得头昏眼花,五内如焚。瘟疫迅速侵蚀她的神智,恍惚间她眼中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不论是空气里还是墙壁上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霉菌,无数足有手臂和人腿粗细的柔软巨型肉虫缠结在一起,到处都是衰败的味道,就连她怀中的婴孩也变成了某种软趴趴生满触须的丑陋东西。而她自己的手也同样变了样子,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粘膜,五指也粘连在一起。
  这种幻觉时有时无,用力眨一眨眼睛一切又变成了正常的样子。她因此愈发惊惧,不知道死了之后到底会往哪里去。她自问一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也并非与人毫无怨怼,毕竟人生在世,谁会没有一两个讨厌的敌人呢?更何况她也不曾虔诚地去庙观里参拜过,会不会老天爷也会觉得她不够好,只配来世投胎到三恶道中去?她会不会变成猪,生来就等着被人宰杀?会不会变成牛,一世呕心沥血直至力竭而死?会不会投生成恶鬼,在刀山油锅中死生不得?
  在这种从四面八方的虚空袭来的恐惧中,她渐渐沉入梦境深处。
  梦里,她的家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刚刚铺过的茅草屋顶,新粉刷过的墙壁,窗明几净,炭火上还煎着一壶热茶。
  她低头去看,她的女儿好好地睡在她的怀中。她的身体也十分舒畅轻盈,那种如跗骨之蛆的饥饿感竟一点也不见了。遥遥地,她甚至听到了熟悉的口哨声,以往她的丈夫从田里回来的时候,总是喜欢吹着那小调,用不了多久便能听到柴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和狂喜的热度,拉开房门。
  门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花海。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花,花瓣弯曲,凄艳如血。天空则是一种透着回忆味道的澄黄颜色,飘渺着如轻纱般的晚霞。
  她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睁大了质朴而天真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一种温柔的、奇妙的感觉悄然弥漫在她的胸口,仿佛是小时候在慈母膝下承欢时那种充满了安全感的幸福。
  不只是从何处,仿佛是从空气中析出一道修长的红色身影。虽然离得还有一段距离,但不知为何那红色身影像是在无声地召唤她,令她内心充满了向往。她疾步向前,奔向那仿若久别重逢般的红色身影,却在看清那人的面貌之时不由得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看上去似乎十分年轻,却又似乎万分古老的男子,黑夜般的长发,冷玉般的面容,一双有情还似无情勾魂摄魄的凤目。他的身上似乎能散发出淡淡的光明来,使得这周围令人窒息的美景都成为他身后的陪衬。他看上去像是个人类,可一种难以名状的高贵和神圣气质却又在他周身蔓延,令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可是这神圣之外,却又带着一丝丝引人堕落的邪气,不似庙堂里的神明那样不染凡尘。
  六儿的眼中含泪,莫名想要恸哭不止。她用颤抖的声音问,“这是哪?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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