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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13)

作者:木苏里 时间:2019-01-14 12:17:37 标签:灵异神怪 强强 欢喜冤家 幻想空间

  四边的缝都极为细狭,既然伸不进指头,便意味着无从撬起。这石板若是不撬开,下头藏的东西自然也就见不到。
  薛闲看了看江世宁那泛着青白色的鬼爪子,又看了看玄悯瘦长白净的驴爪子,最终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行吧,这缝也就我能钻了,我屈尊滑进去给你们从里头顶一下。”
  我屈尊……
  江世宁觉得这位奇才用词当真极不要脸。
  薛闲说完,便煞有介事地左右松动了一番脖子,从玄悯暗袋口翻了出去。
  玄悯一时也没去管这孽障,任其连翻带荡地往那石缝处挪。他在薛闲翻出去时,伸手从暗袋里摸出一方布包,展开外头那层,露出了里层。就见这布包里头从左至右,插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长者能从其手腕骨到指根,短者则只有两根指节那么长。
  每根银针头上,似乎还镂刻了纹路,只是过于细微,看不大清楚。江世宁在旁边只能看个大概,也不好意思把脑袋凑过去看个清楚。
  玄悯从这布包中挑出一根略微粗硬的拈在手里,又把余下的重新放回了暗袋。
  薛闲正忙活,就在他好不容易浪到石缝边,准备顺着石缝滑下去时,从天而降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拎了回去。
  他连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哪个王八蛋的手!
  薛闲:“……秃驴,你如此作孽是要遭报应的!”
  玄悯淡淡道:“恭候大驾。”
  言罢,他把忙白忙了一气的薛闲放回暗袋,将手里那根银针插进了石缝,而后摁住另一头猛地一撬。
  就听一声空洞的石板刮擦音缓缓响起,那看似不经折的银针,居然真就将那块石板生生翘起了一道边。玄悯手指顺势握住抬起的边沿,将石板整个儿掀开了。
  那一瞬间,无数或幽怨或凄厉的尖叫号哭,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扑涌过来。
  薛闲只觉得有万钧之力当胸撞了一记,撞得他浑然不知东西南北。好在他只是一片纸皮,否则心肝脾肺肾都得被撞得吐出来。
  江世宁毫无形象的惊叫和玄悯的闷哼声同时灌进了他的耳朵。待他再回过神来,江世宁已经被撞得滚到了墙边,“噗”地一声,现了原形,轻轻薄薄一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而玄悯也抬手在胸口按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才逐渐恢复。
  “这是个什么东西?”薛闲彻底没了劲,只得把自己半垂着挂在暗袋口。
  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脑袋,看向那块方形的地洞。只见被撬开的地洞埋了半截黄土,隐约可以看到一根铁锁链从黄土中裸露出来,铁锁链上裹着一张黄符,奇的是,这铁锁链正兀自绕着圈移动。
  玄悯皱着眉扫了眼那微微潮湿的黄土,而后抬头在屋中寻找了一番。
  薛闲不解地看着他站起身,走到案台边,翻找到一支半秃了毛的笔,这才又回到地洞旁,捏着笔将那些黄土一一扫了开来。
  “……”薛闲服了这秃驴了,暗自嗤道:“穷讲究,摸到土手指头会烂么?!”
  覆在上面的黄土很快被玄悯扫开,露出了下头藏着的东西。
  “这是……磨盘?”薛闲迟疑道。
  照模样来看,这圆形的石墩子中间有孔,下头有台,侧边还支出一根横杆,显然就是个磨盘。只是这磨盘格外小,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磨盘面上也不普通,而是刻着两段繁杂的符文。那根铁链子的一端,就系在这磨盘下的石台上,而另一端则扣在横杆上。
  没了黄土的缓冲,铁链子直接落在石磨盘上,缓缓移动时,会发出“哗——哗——”的碎响。它每动一寸,那横杆便转上一分,仿佛这空空的磨盘边锁了个看不见的人,正日夜不断地推着磨。
  “刘老太太?”薛闲下意识叫了一声。
  “哎……”
  那累极的叹息再度响了起来……
 
  第14章 空磨盘(五)
  
  薛闲生生被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纸皮是不可能起鸡皮疙瘩的,他也不是被吓的。只是一想到居然有人能将自己的亲娘镇在屋子地下,只为了自己前途亨达,便觉得有些人真是恶心得别出心裁。
  这儿子养的,还不如养个磨盘!
  玄悯抬手将那仅比巴掌大一圈的石磨盘从地洞里拿了出来,搁在了地上,剥掉了裹在铁链上的黄符,同样点了一豆火,烧了个干净。
  烧那黄符时,挂在他腰间的薛闲隐约能感到“嗡嗡”的震颤,好似有人拎着个小铁锤,在骨骼上不轻不重地敲击。总之,不那么舒坦。
  这磨盘镇在地下起码也有个三年了,期间吸附了诸多南来北往的阴怨气。这会儿黄符被烧,缠缚其上的阴怨气也随之被一一抽离,有点儿不适的反应实属正常。只是他一个半死不活挂在暗袋口的纸皮,都觉得不那么舒坦了,直接烧着黄符的秃驴定然更不舒坦。
  薛闲扭脸看了玄悯一眼,却见他依旧八风不动的模样,神色冷淡得好似在做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这秃驴跟他以往见的一些僧人有些不大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大概……格外讨打吧!
  薛闲正胡乱琢磨着,玄悯已经把黄纸符烧完了。最后一星纸灰散落在地时,石磨盘上扣着的铁链子“咔嚓”一声,应声而断,掉落在地。
  一个扶着石磨盘横杆的虚影逐渐清晰,就像一株蜷在地上的枯枝,在薛闲和玄悯两人眼皮下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肩背的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白而稀疏,在脑后束成了一撮小小的发髻。她脸上沟壑纵横,双目浑浊得好似总噙着一汪老泪。
  单从模样看,依稀还能从她身上辨认出一丝刘老太太的影子,只是同阵局里那个拄着手杖的虚像相比,这位已化作旧鬼的刘老太太显得更加垂垂老矣,仿佛下一秒便要合上双目瘫倒在地。
  没有了手杖,她歪斜的身子便显得格外畸形,左半边身体蜷得比右半边厉害得多,全靠磨盘横杆的支撑,才勉强能站稳。
  “作孽……”薛闲嘀咕了一声。
  他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对血脉亲缘并无多深的理解,但他被迫在人间市井混迹了半年多,最为浅薄的认知还是有的。
  这刘师爷着实让他开了番眼界,得多恨自家老娘,才能干出这么牲口的事。
  玄悯闻言垂目扫了他一眼,看得薛闲颇为郁结。他仰着下巴狠狠看回去,可惜怎么都差了一截气势。
  这位祖宗翻着眼睛稍一琢磨,又有了想法——
  上!头!顶!
  他这性子说是风便是雨,二话不说便伸爪子扒上了玄悯的僧衣。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爬得比上次利索多了,眨眼便爬到了前襟。
  就在他撒开一只爪子打算再往上挪一层时,屋门口陡然传来一声惨叫。
  “啊啊啊——别碰我别碰我!救命——救命——”
  声音凄厉得仿佛见了鬼。
  这嗓门着实大得炸耳,又着实难听。惊得薛闲爪子一哆嗦,不小心抓了空,飘飘悠悠从玄悯胸前掉了下来,落地时姿态颇有些不雅——脸朝地。
  丢了脸的薛闲落了地后便不大想见人,四爪僵硬,一动不动,仿佛摔断了气。
  玄悯对屋外未歇的惨叫置若罔闻,只蹲下身看着趴在地上装死的纸皮人,不咸不淡道:“不起来?”
  薛闲依旧装死。
  玄悯用指尖扣了扣纸皮平薄的后脑勺:“那便烧了吧。”
  说完,他便真的划了根火寸条。豆大的火苗烤得纸皮都发了热。
  “……”薛闲瓮声瓮气道:“我佛慈悲都被你喂了狗么?”
  玄悯闻言手指略一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表情微敛了片刻,复又摇了摇头,将火寸条头上的火苗抖熄,拈着那纸皮的一只脚将他拎起来,嗓音沉沉地训问:“还爬么?”
  薛闲大约依旧觉得丢人,被倒拎起来时还用两只爪子挡着脸。只是他都这样了还不忘顶了句嘴:“爬你祖爷爷!”
  这孽障刚被收回袋里,就听见有踉跄笨拙的脚步声“噔噔噔”从里屋跑了出来。
  他挪开手一看,就见傻子刘冲正一脸怔愣地看着这边。他刚从阵局里脱身出来,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一身蓝袍破了好些口子,棉絮都露了出来。
  他苦着脸,双目通红,冲玄悯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未曾开口,目光便扫到了扶着磨盘的小老太太,顿时周身一僵。
  “祖……祖母?”刘冲犹豫着喊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阵局里被那个虚影老太太挠过,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没敢迈步过来。
  老太太抬起没有活气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顿时老泪纵横。她幽幽叹了口气,扶着磨盘冲刘冲招了招手:“冲儿啊,怎的衣服破成这样……”
  刘冲一听这语气,眨眼便把阵局里受的罪抛到了脑后,红着眼便扑过来,跪坐在地想抓住老太太的手:“祖母你怎么变矮了……我,我怎么抓不住你?”
  那老太太被磨盘消耗太久,已然缩得只有寻常老人一半大,显得格外佝偻可怜。
  不过她却没同刘冲说什么,只瘪着嘴笑了笑:“祖母老了,老了就缩了。抓不住就不抓了……”
  “祖母你怎的……怎的从不来看我。我折了这么多元宝,不是说折好了写上名烧了,就会来拿么?我……我日日折,日日烧,却没人来看我。你怎么一,一次都不来,我想听你给我说说话,我也想给你说说话,可是总见不到,我都,我都忘了要说什么了……”
  刘冲心智还是个孩童,一见到心心念念的祖母,抽抽噎噎地说完,张嘴便开始哭。没有成年男子的隐忍,而是嚎啕大哭。似是要将攒了三年又忘了的话统统哭出来。
  “祖母听着呢,冲儿不用说,祖母也都知道。”老太太抹了把眼泪,“我啊……日日夜夜,都看着你呢……”
  祖孙俩正哭着,屋外的人疯疯癫癫冲进来了:“救命!救命!别碰我——别过来!”
  来人头发散乱,衣衫褴褛,也不知在地上滚了多少回,滚了一身泥灰,狼狈得像个疯子。
  薛闲定睛一看:“这不是刘师爷么?”
  如此看来,刘冲真算得上运气好了,刘师爷显然在阵局里被吓狠了,也不管这间屋子他先前有多不乐意进,横冲直撞便扑了进来。
  玄悯看他一身脏污,皱了皱眉,侧身一让。扑过来的刘师爷没个阻挡,径直撞到了刘冲身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坐,他便和刘老太太来了个脸对脸。

  第15章 银医铃(一)
  
  刘师爷冷不丁之下被骇住了,他身体僵硬,双眼圆瞪,惊惧得连呼吸都忘了。
  作孽做得太多,总有一天连亲娘都不敢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同一旁抹泪的刘冲对比鲜明,着实有些讽刺。
  刘老太太伸手抹了把眼泪,看着刘师爷,抽噎渐渐平息下来。她双目中依然含着两汪浑浊的水,在平静表情的衬托下,莫名显出一抹更为深切的悲哀来。
  “你抖什么?”刘老太太含着那抹深切的悲哀,“难不成还怕亲娘来索命?”
  刘师爷下意识摇了摇头,他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道:“儿子只是……只是……”
  他说了两句后,便哽住了嗓子,接不下去了。他低头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忙不迭换了个姿势,跪伏在地,冲刘老太太狠狠地磕着头:“儿子妄信了那术士的鬼话,一时糊涂做了孽,儿子不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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