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摘下了他的小犄角(301)

　　而在魔王宫之中，通往王宫大露台的道路上，洒金红毯已然铺开。鼓点与弦乐之中，女仆长芙雅为安斯艾尔整理衣饰，眼中分明带泪，但是是喜悦的泪水。魅魔女仆们恭立两列，隆重欢送陛下登上王宫露台，一个个掩不住欣喜与雀跃。

　　芙雅见安斯艾尔依旧选择戴上犄角，心想，陛下应当更自信一点。

　　不过陛下的尊严，与带不带犄角无关，只要陛下喜欢就好。

　　安斯艾尔向她微微点头作为感谢，新做的礼服华贵而隆重，暗红绒边的大斗篷被他拨开在身后，与那双夕阳色的眼瞳相称极了。银发灰瞳的主管为他打开通往露台的门扉，刹那间，他的身影便淹没在扑面而来的光明与喧闹声中。

　　女仆长依旧一身黑白裙，不过今日发间点缀着繁花，这与刺客不太搭配的发饰，却是对往日的追忆与柔情。

　　姐姐，你看到了吗？

　　现如今的陛下，现如今的东域。

　　双子于门边单膝跪地，漆黑羽翼触及地面，请无上的魔王穿越大门，前去见见他云集在广场上的忠诚的臣民。

　　下方广场中央，人群聚在两侧，中央则是洁白石料铺就的道路。巨熊将自己的身形膨胀得很大，他身上满载东域各地的物产，以及苏伯比安城外花海中生长出的鲜花，这一切将他装饰得愈发华丽可爱。巨熊迈着隆重的步伐走向魔王宫，向魔王陛下献上东域丰饶的物产。

　　礼炮再响，拖拽彩烟的炼金飞行器飞掠天空，撒下的除了彩带花朵，还有大量亮闪闪的铜币和银币。显然，某位一毛不拔的财政大臣这回拔了很多毛。

　　前来观礼的各方高层也已经等在外面其他比大平台矮一些的平台上，大平台上，只有三界执政者。

　　望着外界炫目的光明，安斯艾尔到了此时，反倒有些迟疑了。

　　一切都灿烂美丽得不真实。，他很怕这只是一场梦，自己睁开眼，会发现还孤寂地置身行星书阁之中。

　　他的迟疑并未被太多人发现，却瞒不过王师。王师今日难得穿了正经的礼服，见状微笑，他亲自上前引领安斯艾尔，就如同他最初做的那样。

　　昔日彷徨的旅者已经终成魔界之王。

　　这时，不死鸟也按照仪式流程飞完了东域。菲尼丝毫不感到疲惫，他一个俯冲，从巨熊身上衔起一朵带露的鸢尾，带着王运，飞向大平台。他在大平台外徘徊飞旋，发出笙箫一样的鸣叫，呼唤安斯艾尔。

　　魔镜轻声唱起了一首悠长的赞美诗。

　　深蓝卷发的宰相今日也是盛装加身，他见安斯艾尔在门扉处轻微驻足，于是轻声说道。

　　“陛下，不死鸟从您手中破壳的那一日，是东域的新生。”

　　宰相的恶魔竖瞳十足柔和，甚至泛着泪光了。

　　“我仍记得，当初暴虐的领主生怕自身统治被动摇，要清除东域一切魔王候补，使东域不再有王。”

　　是白发的旅者，站在那暴虐的城主面前，在旅者胸口处，不死鸟之卵正发出炽烈的光芒。

　　“那时，您面对城主，高声质问——”

　　安斯艾尔的心忽然就坚定了，周围有些朦胧的事物重归真实，向他涌来。他也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城主面前的慷慨陈词，那时，不死鸟之卵也回应他，火鸟破壳而出，在城主的目眦欲裂中，宣告新王已至，万象复苏。

　　白发魔王笑了，他不再迟疑，大步走出。

　　那时的安斯艾尔与现在的安斯艾尔说——

　　“谁说东域，出不了王？”

　　魔王缓步而出，外面是天光明亮，鲜花盛放。在他深爱的这座王城中，每个人都各有归宿。

　　人群中，高矮恶魔手中举着满满的食物，激动地摇晃着，显然已经彻底倒戈。

　　“赞美安斯艾尔陛下！”

　　“高声赞美伟大的让我们吃饱的陛下！”

　　老哈文一家也在广场上，这里的秩序维护得很好，儿子正护着新婚的妻子，炎魔妻子则挽着老哈文的手臂，望着魔王缓步而出的身影，这名美丽优雅的炎魔便又想起曾经的雨夜，旅者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微光。

　　真是奇妙啊，命运。

　　她笑着流泪，轻轻将头靠在了丈夫的肩膀上。

　　视角再往上一些，观礼的小平台上，头顶公牛之角的莫拉格并没有看炼金图纸，而是专注于这场盛会。巴钦在他旁边，早已没有恶魔领主的架子，背靠栏杆，侧着头，盛赞东域此时人才济济的境况。

　　“汉帕和加波，此时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巴钦感慨般说道，接着笑了。

　　“东域的领主，气数已定，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而实际上，加波并没有来得及出城。

　　负责押送他的士兵都在伸长脖子，企图多看一眼城中的盛况，加波木然牵着地行龙，听着城中喧天的声响。

　　他回想起昨天晚上汉帕是如何与他畅想未来，第二天如何上路，结果现在……

　　城门空荡荡，鸽子在赖床。

　　加波：“……”

　　不过，此时此刻，听着庆典的喧嚣声，加波心中却十分平静。

　　忽然，他听到友人快步跑来的动静，他毛绒绒的朋友包裹凌乱，形容狼狈，嘴里喊着。

　　“加波咕！朋友咕！我来晚了咕！”

　　“……你咕我一个魔法时了！”

　　汉帕顿时很不好意思。

　　“对不起咕，下次一定咕！”

　　加波简直怒不可遏，他再也忍不住，揪住鸽子的衣领前后猛烈摇晃。

　　“忍你很久了！说话不要带咕！”

　　“咕？咕咕？为什么咕？”

　　摇晃着他鸽子脑袋的朋友，加波心中却是明白的。他的鸽子朋友故意咕他，其实是想让他看到这场庆典。并告诉他，领主的时代已经结束，魔王的时代终究到来。

　　他们是一个时代的残骸。

　　却并非不能换一种方式重燃。

　　***

　　大平台之上，看着一身魔王盛装的安斯艾尔缓步而来，作为天界代表来观礼的沙利亚深深低下头。他转头，望着下方犄角涌动情绪高涨的恶魔们，感受着整个东域对魔王安斯艾尔的无限爱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能将情绪放在表面上，他代表天界来此，三界互通已经成为不可抗拒的大潮，他不能做影响两界关系的事情。

　　终究是他们……终究是天界……

　　错失了晨星。

　　虽然表面上并未显露什么，沙利亚的金鸟却最能反应心情，正在旁边飙泪，冷不丁被踢了一脚毛绒绒屁股。金鸟介于虚实之间，自然只能被同样介于虚实之间的生灵触碰，金鸟泪汪汪地扭头看去，发现是大卡车。

　　大卡车今天的打扮十分豪横，被装饰了好多魔王文具，爪子里还提着一个光圈。祂施施然降落在金鸟旁边，用眼神表示让他支棱点，不就是丢了个执政官……吗……

　　大卡车：“……”

　　算了。

　　哭吧。

　　金鸟顿时嚎啕大哭，沙利亚的内心也是泪如雨下。过了好一会儿，金鸟抽泣着，看着大卡车爪子里抓着的圈，发出了疑问的啾啾声。

　　你的房子……有点怪。

　　大卡车生气地又踢了一脚金鸟的屁股！

　　没见识！这可是曾经杀死怪物太子的武器，名为“染血之光圈”！现在嘛……

　　祂得意地扬起脑壳。

　　现在是洒家的移动城堡！

　　两只金鸟在啾啾，沙利亚看向旁边，另外几位人界执政者也在此处。南域魔王和刚刚加冕的人界女皇扒在平台边缘的栏杆上，豹人少女花斑的尾巴都快摇出了残影，塞罗斯看似沉稳，其实却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要发生。

　　上次这么心神不宁，还是安斯艾尔对脑袋上的东西动手的时候，这种即将心肺骤停的感觉现在好像又来了，鹅鹅惊恐。

　　然而，当他看到安斯艾尔出现在大平台上，头顶嶙峋犄角时，却忍不住又柔和下目光，只感到喜悦和高兴。

　　庆典上还戴着犄角啊。

　　他心想，有些无奈，又仿佛能理解安斯艾尔想要体恤臣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