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诓世(48)

作者:大咩哥 时间:2019-08-02 16:44:51 标签:强强 相爱相杀 传奇

  在千百片零零碎碎的回忆中,裴戎梦见一次普普通通的暗杀。
  那时,他只是数千名刺奴中的一个。
  与一名要好的同伴联手,完成了一次精彩的刺杀。
  天香楼的主人,在宴请宾客之时,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根钢索绞断脖子。杀人者不曾露面,便用一张强弓,连着钩锁,在百来人的眼皮子底下,取走滚落的头颅。
  在他们反应过来,冲出酒楼之时,裴戎与他的同伙早已逃之夭夭。
  裴戎将人头塞在牛皮口袋里,拴在腰间,与酒葫芦靠在一处,随着他们在屋顶上的奔跑、跳跃,轻快地晃荡。
  两人逃出城外,在树林间漫步,开心地谈论归海之后,能够得到的封赏。
  前一刻,伙伴还笑眯眯地拉着裴戎,说要喝酒庆功,不醉不归。下一刻,便将带血的钢索,绞住裴戎脖颈。
  当时已近年关,今年的金牌杀手将在一百多年轻名刺奴中决出。裴戎是居榜首,对方居次位,且人头数目差距颇大,若想上位,只能杀掉裴戎。
  冰冷的触感贴上脖颈的一刹那,裴戎明白这名好友的心思。
  两人几乎同时拔出匕首,捅入对方的胸膛。
  裴戎径直捅入了对方的肺里。而伙伴则撞上一件铁器,匕尖被迫滑开,斜插入裴戎的肋下,并用力一绞,撕开一道巨大裂口。
  裴戎一脚将他踹开,捂住伤口,拔刀而上。对方亦拖着急促而刺耳的呼吸,旋身切刀,与裴戎厮杀在一起。
  最终,那名刺奴死了。
  不是死在裴戎手里,而是在激烈的打斗中,鲜血灌入撕裂的肺部,窒息而亡。
  一见他倒下,裴戎利落地将他拖进一旁的树林中就地掩埋。
  然后捂着腹部,步履蹒跚地向前走了一段路程,最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冰冷的泥浆渐了一身。
  因为那场厮杀太过激烈与专注,裴戎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上下起暴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犹如针刺。
  他艰难地从一地泥泞中,爬至道路旁的一片芭蕉前,翻身躲了进去。碧油油的阔叶遮蔽身体,雨珠打在蕉叶上,噼里啪啦。雨水顺着叶脉淌落,汇成涓涓细流,将他浸泡其中。
  除了腹部的伤口,一根肋骨断在胸腔里,而疗伤的药物全毁在打斗中。
  齿冠紧切,调动内息,小心翼翼避开内脏,迫使那根肋骨回到原处。
  忍耐着痛苦,一声不吭,用蕉叶裹住破开的伤口。
  处理好一切,终于长舒一气,仰面躺在芭蕉下,大口大口地喘息。随着时间推移,席卷而来的是寒战、高热……他一面忍耐,一面睁大眼睛,从蕉叶的缝隙间向外望去,有数支马队与车辆,飞速驰过。
  不敢确定,那是否是天香楼搜寻刺客的队伍,只能屏住呼吸,不让他们发觉此地有一点活人的迹象。
  那时,他刚满十五岁,半大不小的。说是孩子,手上人命多得骇人,说是男人,他的身体还不曾历经过成长的洗礼。
  车辙与马蹄溅起泥水,渐在脸上,睫羽颤颤地挂着雨珠,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还太早,你要撑住……
  还太早,你要撑住。
  裴戎默念道,眼皮动了动,平静睁开。
  牙齿用力咬住舌尖,瞬间从恍惚中清醒,坐直身体,谨慎观察四周。
  他身处一座陌生的洞窟,暮色已至,只有一点微光从洞口照入。洞中有些阴冷与潮湿,但被身边燃起篝火驱散。
  漆黑的披风从肩头滑落,裴戎抓住它,看了看,这是阿蟾身上的。
  裴戎想要翻身而起,刚一发力,便痛得弓腰发颤。将披风从右腿上掀开,鞋袜被褪下,苍白的肌肤青紫交错,敷着厚厚药泥,被人用两块削得平整的木板夹住,包扎得规整仔细。
  裴戎漠然凝注伤处,没有思考自己为何会受伤,而是对自己忍耐疼痛的能力下降感到不解。
  不过断腿而已,为何比以往被人拿刀子捅个对穿,还要忍受不住?
  裴戎忽然想到什么,内视丹田,空空如也,运气提息,身躯一片空乏。
  瞳眸微微放大,扯开衣襟,揉按少阳、余阙等穴位,经络通畅,没有丝毫异常。再仔细检查身体,除了腿骨裂之伤,其他一切安好。
  多番查验无果后,拉上衣襟,扎好腰带,抚平衣衫的褶皱。
  安静端坐,却细细地发起了抖。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惶恐过了。
  一个杀手,失去了杀人的本事,如何能在苦海立足?何况,还有个拓跋飞沙对他虎视眈眈,若是对方知晓这一情况,定然不会介意对他落井下石。
  若是他逃离苦海,回到慈,霄河殿尊又会如何对他?他会迎来如顾子瞻一般的结局么?
  裴戎压低沾着冷汗的眉眼,压下将心中混乱的恐惧。
  还有一个办法,他心道。
  “欲要杀人,先要杀己,形容枯槁,心如死灰,诛法灭道,无我无度,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默念歌诀,企图用那股诡异的杀意刺激身体,找回莫名消失的修为。
  然而,失去能为的身躯,仿佛承受不住这股杀气,从骨缝间渗出寒气。
  裴戎向来对自己心狠,正要义无反顾令杀意爆发,有人沉声道:“别念死人刀的歌诀。”
  裴戎微微一惊,杀意溃散,转头望向洞口。
  是阿蟾,提着一只柳篮,缓步走来。
  洞外应是下过一场细雨,高束的墨发微湿,黏着白皙的面颊与脖颈。袖口、衣袂沾着露水,靠近裴戎时,裹挟着清冷的寒气。
  阿蟾拂袖扫了扫地上的尘土,倚靠石壁,曲腿而坐。
  青纹面具掀开,斜扣于后脑。火光将他的影子拓在石壁上,嶒峻昳丽得如铁画银钩。
  裴戎注目他,等着下文。
  阿蟾却没了下文,将柳篮搁在腿剑,从容挑拣起里面的东西。
  篮子装了不少,红薯、葫芦、党参、野姜……用蕉叶裹成的水瓮,里面盛着清水,摇曳着温柔的银波。
  阿蟾伸手去取蕉叶瓮时,一尾毒藏在篮中的金环蛇猛然穿出。
  玉色手指微动,如拈花一般,捏住毒蛇三寸。
  金环蛇惊得蜷起,阿蟾没有伤害它,反而用手指细细抚摸它的腹部,竟将它越摸越软,慵懒地用尾巴勾缠阿蟾的手腕。
  阿蟾将金环蛇放在地上,对方在石间绕来绕去,还有些留恋不去的模样。一块石子弹在它额头,它吃痛地嘶嘶一声,飞快游走了。
  阿蟾取出蕉叶瓮,凑到裴戎唇边。
  冰凉的水汽粘在唇上,裴戎这才发觉嗓子干得发火,嘴唇皱得起皮。
  但他没喝,握住阿蟾手腕,问道:“你喝了么。”
  阿蟾淡淡地笑了笑:“洞外有一条溪流。”
  裴戎这才就着蕉叶,将一瓮水饮尽。
  阿蟾手臂抬高时,袖子从腕上垂落,露出半截小臂,嵌有数枚裂开的伤痕,但无血渗出。
  裴戎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蟾喂完清水,抖落袖子,遮住伤痕。
  “我们被鲲鱼吞入腹中后,跌入一方陌生天地。这里似乎有灭法禁制镇压,你受震昏迷,我一身修为也被禁锢。”
  “我俩从天上摔入深谷,颇废了一番功夫,才得以着陆。我的身体与你的腿,都是那时受伤的。”
  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裴戎能够想象,阿蟾被禁锢能为,化为凡人,抱着一个昏迷之人坠入深谷,想要平安落地,必然不是那般容易的。
  阿蟾从裴戎腰间拔出匕首,掂了掂,剖开葫芦,去瓤留壳,做成锅碗。
  垒灶架起盛满清水的半截葫芦壳,等水烧开,旋刀飞快削起红薯。
  感觉到裴戎依旧凝视他的目光,头也不抬,道:“本体还在长泰城外,这具身体是用泥土捏成,不惧伤痛,我无碍的。”
  将红薯丢入水中,盖上另外半截葫芦壳。
  弄来一块擦洗干净的平滑石板,处理起姜丝、茱萸等物。
  手法极为娴熟,优雅。
  将煮软的红薯捣碎成泥,放入处理好的佐料,熬成一碗稠粥。用从衣服上扯下,沾湿拧干后的布块垫着,端给裴戎。
  裴戎捧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稠粥,出神的瞧着葫芦碗里金红漂亮的色泽,飘着切成薄片的党参,与粥边点缀的一朵白色小花。
  在苦海,阿蟾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坐在海岸边喂鹰,和与他闲聊些外边儿的事情。
  看着那样干净优雅的阿蟾,裴戎曾想过,若是阿蟾有属于自己的身世,也许是士族公子,也许是世外高人,宛如流云飞霜,不染红尘烟迹。
  却从来没想过,阿蟾竟有如此烟火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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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夜宿石洞
  趁着裴戎愣神的功夫,阿蟾取出一个布囊,抖出残刀的碎片,叮呤咣啷地落在石板上。
  两人跌落下山崖之时,阿蟾一手紧搂裴戎,一手拔出佩刀,切刀刃入山石缝隙,以减缓落势。
  巨大反冲之力,将他手臂震裂,佩刀承受不住两人重量碎成数块。
  不得已间,阿蟾抖开披风将残刀一卷,将裴戎护在胸前,背抵山体滑落下去。
  尽了最大所能,两人还是在落地时,一个摔断了右腿,一个震出满身裂痕。
  在这样一个修为莫名被禁锢的灭法天地,做事需得足够小心。
  阿蟾没有丢掉残刀碎片,而打算物尽其用,将它们磨刃开锋,制成暗器。
  于是,处理食材的石板,变成了磨石,阿蟾夹住碎刀用力磋磨。
  长眸微挑,见裴戎未动粥碗只顾瞧他,手上功夫不停:“味道不行?”
  裴戎笑了笑,没有答话,抬手将半瓢葫芦凑到唇边,喉结滚动,如同饮酒一般大口吞咽。
  粥很稠,带着淡淡甘甜,落入腹中,沉甸甸的暖。
  不知是否是饱腹的缘故,裴戎觉得有些困顿。暗责自己为何失了修为,就变得懒惰,强打精神,与阿蟾交谈。
  “曾听人说过鲲鱼有一项天赋神通,名叫‘腹中乾坤’。从前只道它能饮海吞山,孰料它腹中竟自成一方天地。不知这头鲲鱼的主人乃是何人,又为何要将我们送往此处。”
  阿蟾捻起碎刃,翻了一面,另一面的锋口已被磨好,泛着一抹幽微寒光。
  “鲲鱼之主应该就是秦莲见,他将会盟地点定于沧海明珠亭,自不会孤身对上你等,这头鲲鱼应是他的倚仗。”
  裴戎道:“他不是被你一刀斩杀了么?”
  阿蟾随手将磨至两面开锋的碎刃,抛入篮中,挑选出下一片,继续处理。
  “被杀死的,只是他的一件衣服。而其本尊,或许正隐藏在这个陌生天地的某处,等待我们自投罗网。”
  裴戎蹙眉:“敌暗我明,且地利已失,这场仗不好打。”
  “接下来,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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