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诓世(150)

作者:大咩哥 时间:2019-08-02 16:44:51 标签:强强 相爱相杀 传奇

  裴戎问:“肯定什么?”
  谈玄终于抬头,定定望向裴戎:“那偷袭的一箭,不但断绝了苦海与大雁城和平解决事端的可能,还伤透了商剑子的心。”
  裴戎道:“怎么说?”
  谈玄叹道:“陆念慈有暗中布置,而商剑子作为这只队伍的统领,却被蒙在鼓里,说明他的师叔并不信任他,不可伤透了心么?”
  裴戎手扶桌案,倒未叹息。
  商崔嵬为人光明,行事磊落,是个真正的好人。
  待在慈航,一只绵羊混迹狼群般扎眼。
  伤心离去,是迟早的事情。
  谈玄反问裴戎:“你说,陆念慈是傻子么?”
  裴戎冷冷道:“霄河妙谋,慈航舵手,怎会是傻子?”
  谈玄抚掌而笑;“既然不是傻子,那么让商崔嵬伤心失望,将立场偏转于你,对于陆念慈来说,有何好处?”
  裴戎垂眸深思,忽然灵光一闪,顿时后背惊出冷汗:“若是商师兄与慈航离心离德,选择出手助我,与我等一同行动,那么负陆念慈密令的弟子,便能极为自然地随商师兄混入我们中间。”
  “无论是窃取情报,大搞破坏,还是在关键时刻夺取圣火,都有莫大的好处。”
  忽而,一拳捶上桌面,扶额大笑:“只可惜,商师兄比木头还要执拗,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肯背弃慈航,与‘邪魔’同流合污。竟选择解散弟子,孤身离去。”
  “如此一来,身负密令的弟子便失去加入我等的立场,可以说大大坏了陆念慈的算计。”
  尽管同情商崔嵬,但一想到陆念慈布局周密,偏偏被最容易受骗之人,在误打误撞中破坏计划,心里难免快意非常。
  谈玄同样笑了起来,双手揣入袖中。
  “那肩负密令的弟子,自是心有不甘,又茫然无措。人一旦失去镇静,就会露出马脚。我只需守株待兔,便能将此人揪出。”
  裴戎全然明白过来:“这便是你在慈航队伍解散后,没有立即归回苦海,而在今日方才回归的原因?”
  “不错。”谈玄点头,手从袖中探出,指向文稿,“果然被我从他身上找到了这个。”
  裴戎转头看向梵慧魔罗。
  这一路上,御众师从容不迫,宛如春日踏青一般,闲庭信步,让他瞧着上火。
  没想到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已与陆念慈交手几轮。心里一时称叹,一时沮丧。似乎就自己叫得最响,偏偏没有帮上什么忙。
  “我还有一个问题。”
  梵慧魔罗抬手,示意请讲。
  裴戎问道:“既然谈玄是你的人,那么太上苍也是你的人么?”
  “阿戎。”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缭绕的尾音里含着若有若无的叹息。
  裴戎握住扶手的指尖一颤,几乎以为是阿蟾在唤他。
  张目看去,男人昳丽的面孔上,又分明是魔罗的神情。
  梵慧魔罗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称呼有什么不对,撑起慵倚的身子,前倾压向裴戎,目中幽潮涌动。
  “你可知,我最厌怎样的人?”
  裴戎本想说“江轻雪那样的人”,但料想对方既有此问,显然答案不那般简单。
  于是,摇了摇头。
  梵慧魔罗慨然一笑,轻嘲间,几多唏嘘。
  “首鼠两端之人。”


第142章 逞强
  裴戎不是没有见过太上苍。
  作为慈航道场最亲密的盟友, 璇玑云阁之主时常出入白玉京, 偶尔亲临圈着裴戎的宅院, 将与他作伴的谈玄接走归去。
  小裴戎矮身躲在山石下,从奇花异藤间小心翼翼地往大门口偷瞧。认真看着小谈玄拖着太上苍的手, 又摇又荡,变着法儿地撒娇。太上苍无奈微笑,搂人入怀,用柔软的暖裘裹住, 一一答应着宝贝徒弟的要求。
  白玉京里永远是春日,桃花纷飞, 暖阳和煦,照在那道服曳地的男子身上, 仿佛晕着一团光。
  此情此景对孤独的孩子触动不已。
  小裴戎尚不知什么叫做嫉妒, 只努力睁大眼睛,揪着山石上的花藤,心里想着,若是师祖师叔也能这样对他, 就好了。
  虽然后来,年岁渐长, 记忆淡去, 他与太上苍再无交集。
  但此人到底在他心里留下过不错的印象。
  首鼠两端,是一个卑劣的词。
  裴戎一时难以想象, 这个卑劣的词儿如何与那名仙风道骨的璇玑云阁之主联系在一起。
  “不过是金玉在外,实则败絮其中罢了。”
  红枫琼枝嶙峋地探入窗棂, 被梵慧魔罗出手摘去一叶,目光勾描过枫叶的脉络。
  恰有清风漫堂而过,茶楼间纱幔飘舞。
  御众师手指松开,由得红叶随风卷去。
  “我那二弟子便如这无根之叶,是个没长性的东西。当东风压倒西风,他便东去,当西风压倒东风,他又西归。”
  “他自诩聪明绝顶,总随强者下注。虽然次次证明,他押注之人,确为赢家。但上位者大多注重一个忠字,他们宁可要愚忠的傻子,绝不喜左右摇摆的智者。”
  “遑论江轻雪心思深沉,刚愎多疑,怎会看得起骑墙之人?”
  裴戎有些明白:“你的意思,太上苍与江轻雪的同盟关系极为脆弱,而且他不满于当前被江轻雪提防遏制的处境,于是转头在你身上下注?”
  梵慧魔罗淡淡道:“不错,谈玄便是他献给我的筹码。”
  闻言,裴戎觑了谈玄一眼,崇光公子只是微微笑着,仿佛对自己被师尊当做货物送人没有任何情绪。
  不由想起从前的自己。
  忽觉自己真不是个称职的卧底,作为工具一点也不乖巧,竟对使用者满腔怨气。陆念慈等人在使用自己时,未尝没有生出过鸡肋叹,用之硌手,弃之可惜。
  裴戎有点想笑,于是便笑了出来。
  由于双眼依旧盯着谈玄的方向,笑得对方莫名其妙,神色古怪地瞧了他一眼。
  裴戎摆了摆手,向梵慧魔罗一挑长眉:“他下注,我们的魔罗大人就接了,如此以德报怨,哪里像个魔头?”
  梵慧魔罗瞧着他,邃眼横入秋水。
  “太上苍自当明白,赌局越大,风险越重,赔个血本无归乃是赌徒常事。”
  “白得一个好苗子,我如何不要?”
  说罢,玉竹般的手指掐算起来,稠睫一垂一起间,明日天机地时便已了然于胸。
  “万事俱备,而明日将起一阵东风,我们便接着这股东风,点燃明尊圣火,迎李红尘涅槃。”
  长袖一拂,清风卷起书册与文稿,飞入谈玄怀中,吩咐道:“去做准备。”
  谈玄抱住经文,正欲起身领命。
  忽然,屁股下的座椅一震,惊得人跌坐回去。
  不待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一只做工精良的鹿皮长靴蹬住椅腿儿,从靴中延伸而出的小腿,被黑绸裹着,绷出漂亮的弧度。
  裴戎环抱双臂,大腿猛然发力,连人带椅倒飞出去,方向正是楼梯入口。
  谈玄惊慌失措,一面抱紧文书,一面伸手去抓楼梯扶手。但他果然不负身娇体弱的自谦,不但没能抓住扶手,还被栏杆狠狠磕了一下。
  只闻“噔噔”几声响动,椅子在阶梯上弹了一弹,像个毛球似的滚了下去。
  听得楼下乒铃乓啷一阵乱响,惊呼、惨叫沉闷传来。
  裴戎漠然收腿,转回椅子,正身而坐。
  拎起茶壶,为自己与御众师各斟一杯,仿佛将谈玄踹下楼的举动,只是一场错觉。
  “我的裴刺主,何时学得睚眦必报。”梵慧魔罗端起茶杯,袅袅白雾朦胧了他的眉眼,“解气么?”
  裴戎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道:“还差一点。”
  梵慧魔罗问:“哪一点?”
  裴戎道:“你一点。”
  “你还想从我身上找回场子不成?”梵慧魔罗啜饮一口清茶,合眸凝神,神情间有一种似欲睡去的慵懒,“蟾公子不该那样宠你,让你恃宠而骄。只一年前,你多看我一眼都不敢,何曾有胆量同我这般讲话?”
  裴戎被人说得一怔。
  他像是被激流冲刷入海的石子,又像是跋山涉水追猎的独狼,几年来行色匆匆,不是在追逐,就是被驱赶,很少有空闲停下脚步,回想过去。
  他与魔罗间微妙的转变,好似源于长泰之战,当时与阿蟾将话说开,心中大石落地,自觉枷锁卸尽。
  无论面对天人师,还是魔中魔,不过一死,竟是心明魂净,无畏无惧。
  算到今日,也不过一二年而已。但其间事情迭起,波折不断,仿佛过去了十余年。
  再回首时,魔罗已非旧日客,自己也非当年人。
  狭眸微烁,端详合眸倚坐的梵慧魔罗。
  窗牗在他脸上拓下疏影,肌肤宛如上釉的白瓷,在光线下泛着泠泠的光。骨脉清晰的长颈下,一截锁骨横入前襟,手指交叠安放于腹,仿佛晒着暖阳的猫儿,慵倦又安详。
  将御众师与苦海的可怖威名身上剥离后,美得纯然惊心。
  裴戎目光落在那长而稠密的睫羽上,安静地看了很久。
  一时无法分清,他本就如此……如此像个人。还是因为江湖对于他的敬畏深极,让世人魔化了他,认为他就该如癫似狂,魔威如狱。
  裴戎忽想起,曾经杀人归来,在一处古寺里歇脚,里面满是破碎的佛像与蒙尘的壁画。在爬满薜荔藤萝的破壁残垣上,偶然一顾,看到一首题诗。
  魔海之深,如来誓尽;兰若之韵,莲华圣音。
  无欲之人,脱俗还真;百年之身,千年红尘。
  赠与此刻眼前合眸休憩的魔罗,心中朗月疏影的阿蟾,梦里皑皑雪衣的道君,仿佛恰如其分。
  裴戎道:“从前的你不像个人。”
  梵慧魔罗问:“像什么?”
  裴戎道:“像神,像魔,像那种需要供在神龛里,接受香火供奉,信徒朝拜的非人。”
  梵慧魔罗睫羽颤了一颤,在眼底留下淡影,从发出低沉鼻音,依旧带着御众师独特的寡淡嘲意。
  “阿难告迦叶曰,世人多浅薄。”
  “迦叶问,何解?”
  “阿难说,人见我一面,便已觉知我识我。却不知我既是阿难,还是阿弥陀佛,是他化自在天,也是障业魔罗。”
  “你不过活了二十来年,行事谨小慎微,除领命禀政外,同我见过几面,谈过几句?”
  “你眼中之见万魔之尊,自然觉得我该是那副模样。”
  裴戎哑然,又有点惭愧,他似乎确实犯了“先入为主,以貌取人”的错误。
  但他要问的不是这个,略踟蹰片刻,道:“你方才……为什么唤我‘阿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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