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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28)

作者:语笑阑珊 时间:2019-07-30 16:53:55 标签: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江湖恩怨

  “别……别杀我,别杀我。”
  “别杀我。”
  他牙齿打颤。
  在这风雪晦暗的室内,一盏烛火本就跳得使人发慌,再加上一声凄过一声的刺耳哀求,更是戳得心脏紧缩。云倚风没有注意,季燕然却看得清楚,金焕是在目光接触到暮成雪之后,才开始重新变得歇斯底里。
  一切似乎都不言自明。
  长剑铮铮出鞘,暮成雪几乎是与他同时出手。
  “喂!”云倚风单手拍上圆桌,震起桌上烛台,如流星锤般飞旋打歪两人剑尖,厉声呵斥,“有话好好说!”
  “不必了。”季燕然手间一错,一枚碎裂的银镖堪堪钉上房柱,如鹰双目紧紧盯着暮成雪,眸底杀气蔓延,“这是我刚才在院内捡到的。”
  那飞镖虽残缺不全,却也能看出一瓣冰晶印记,是暮成雪的独门暗器。
  “这……”云倚风短暂犹豫,就这一晃神,另两人便已破门而出,石阶上的冻硬积雪被剑气贯穿,如白色烟火般炸开在半空里。冷风“呼呼”灌进室内,金焕蜷缩在床上,全身抖若筛糠,嘴里还在喃喃念着什么,却是再也听不清了。
  季燕然惯用的武器是赤血长刀,被留在了漠北军营里,此番来东北只随身带着一把摘星剑,虽不称手,却也并未落任何下风,反而越战越勇。他出招大气磅礴,看似粗犷,偏又恰能招招制住暮成雪,对方若非仗着自己身姿轻巧,躲避及时,只怕早已一败涂地。
  近百招后,季燕然看准一个空档,身若猎鹞俯冲。
  “咣”一声,暮成雪被打得后退两步,冷笑道:“原来阁下才是隐瞒最多的那一个,商人?”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与你无关。”季燕然单手持剑,“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供出幕后主谋。”
  “去黄泉问吧!”暮成雪杀机毕现,手臂一振再度攻了上去。
  “会死……会死的!”
  不绝的打斗声激醒了金焕,他神色惶急跌下床,一把打开云倚风的手,连滚带爬摸到门口,瞪眼看着院内的两个人。
  “会死的,真的会死!”
  他又攥住云倚风的衣摆,“刺啦”一声,力道竟将布料生生扯裂。
  胸口的伤处也再度渗出血来。
  暮成雪身体后倾,看似想躲过季燕然的迎面一掌,却在中途猛然发力,折向另一边。
  云倚风及时提醒:“小心背后!”
  季燕然纵身跃起,数十枚毒镖擦过他的小腿,“砰砰”钉在树上。
  暮成雪且战且退,对方明显占据上风,更遑论还有个在旁观战的云倚风,恋战只会吃亏,于是他虚晃一招,飞身向外掠去,本已看好路线,可双脚才刚一踩上屋檐,一柄飞剑就从身后呼啸而至,自右肩贯穿左胸。
  鲜血喷溅而出,在半空扬开一片腥雾。
  金焕怔怔地张开嘴,像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暮成雪在空中摇晃两下,重重砸在雪地里,像被折了翅膀的白色鸟类。
  身下很快就蔓延出一片刺目的红。
  世界重归寂静,像是连风都停了,剩下的,只有金焕粗重的喘息声。
  云倚风声音苦恼:“我说了,凶案未必是他所为。”
  季燕然合剑回鞘:“是他先动的手。”
  云倚风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想起现状,又觉得并无意义,最后只剩一声悠长叹息:“也罢。”
  ……
  暮成雪的尸体被随意丢在了白梅阁中。
  而金焕则是被接进了飘飘阁。
  小火炉上煮着淡而无味的茶汤,耳边是干哑的笑声。
  “呵呵。”
  “呵呵呵。”
  那是疯疯癫癫的金焕。
  云倚风其实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及时捂住此人的眼睛,让他在受伤受惊之后,又被迫全程目睹了暮成雪的惨死,导致更加行为失状,彻底成了痴儿,不仅嘴里胡言乱语,还整日到处乱跑,三更半夜蹲在窗口惨笑是常有的事,银白月光照着个惨白大脸,比起民间吓唬小娃娃的红衣厉鬼也好不了多少。
  季燕然将茶杯递给他:“还在生气?”
  “谈不上。”云倚风扶着金焕坐起来,“只是觉得你有些过分鲁莽。”
  季燕然也未辩解,只将手中的茶汤递到金焕嘴边。对方却不领情,一把打翻杯子,又嘿嘿傻笑着跑了出去。
  云倚风头疼欲裂:“你说,事情怎么就会闹成如今这样呢?”
  “去睡一会吧,难得消停。”季燕然道,“厨房里还剩了些咸菜,我去看看能不能煮碗面。”
  云倚风应了一声,起身回到卧房,却是困意全无,只盯着床帐发呆。
  外头又下起了雪。
  天色昏暗,金焕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双腿僵硬,如同僵尸。
  他一路经过流星阁、观月阁、白梅阁、西暖阁,每到一处院落,都要敲敲门,傻乐地叫上一句:“来吃饭啊!”,再扒拉着木门摇晃两下,那“叮叮咣咣”的铁链铜环声,在沉沉天光中,分外催命心颤。
  “没有人,又没人。”金焕松开门环,遗憾地嘀咕两句,转头摸进了厨房。
  玉婶搬离之后,这里已被空锁许久,院里的雪几乎挡得人走不动道。
  金焕往手心哈了两口热气,被冻得面色铁青,目光在院内环视一圈,见油毡布下还有一些干柴,便伸手去掏,似乎是想生火取暖。
  扒拉半天之后,一坨厚重圆木总算被丢在地上,金焕双眼兴奋,嘿嘿笑着又去抱另一块更大的,只是双手刚一发力,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脑髓便传来一股剧痛。
  热流冲刷过双眼,世界突然就变成了红色。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怔怔许久之后,才颤巍巍抬起胳膊,不可置信地摸了一把额头。
  满手淋漓鲜红。
  这赏雪阁里,到底还藏有多少凶手?
  这疑问催他骨寒,也催他清醒,痛苦而又惊恐地转过身,却只看到一片茫茫飞雪。
  究竟是谁?
  是谁……
  谁。
  带着这份不甘与茫然,他仰面倒在雪中,被狂风吹断了最后一丝呼吸。
  汩汩流在纯白中的血,和当日铺展在暮成雪身下的红,一模一样。
  ……
  云倚风坐在桌边,呼吸有些急促,身上也再度变得燥热难安。
  他撑着走到窗边,将那厚重的帘子掀开,寒风立刻就“呼呼”灌了进来。
  院中很安静,厨房里也是黑的,说要煮咸菜面的人,早不知去了何处。
  云倚风揉揉眉心,推门想要去寻,季燕然却刚好从院外进来。
  “要去哪儿?”他问。
  “我?”云倚风不解,“去厨房。”
  季燕然和他对视。
  在突如其来的死寂沉默里,云倚风右手不自觉地一握,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金焕出事了?”
  季燕然道:“被人用毒刀打穿头骨,死在了厨房。”
  云倚风欲言又止,片刻后继续问:“你还想说什么?”
  “我想说在这赏雪阁里,或许当真还躲着另一个人吧。”季燕然和他错开视线,“以后务必多加小心。”
  云倚风道:“或许?”
  季燕然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转身进了厨房,只留下一句话散在夜色中。
  “倘若真是岳之华,那他的功夫可不低。”
  云倚风眉峰微蹙,在风雪中站了许久,才独自回到前厅。
  两碗咸菜面,一盏油豆灯火,吃得连胃也痉挛起来。
  季燕然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苍白面色,问道:“又毒发了?”
  “无妨,自己调息便是。”云倚风放下碗筷,“你我……总得有个人守着飘飘阁,免得岳之华夜半偷袭。”
  季燕然点点头,也未再多言。
  这是上山以来,所经历过最漫长的一个夜。
  云倚风试图打坐调息,却迟迟无法静下心。忽冷忽热的晕眩是熟悉的,万蚁噬骨的痛楚也是熟悉的,按理来说都被病痛折磨了这么些年,早就该轻车熟路往过熬才对——事实上在先前许多回里,他也的确是这么过来的,可不知为何,这次感觉分外难捱。
  或者是因为毒发一日甚一日,再或者,是因为前两回都有人悉心照料,所以这副身子骨也学会了偷懒与耍滑,再也不肯老老实实忍着剧毒,只想着要再被轻手轻脚伺候一番,用那轻缓而又温厚的内力,将四肢百骸都洗过一遍,再拧干温热的帕子擦去所有粘腻,让周身都清爽痛快。
  云倚风单手拧紧床帐,额上渗出冷汗,难得想骂人。
  如此一熬就是一整夜,直到东方露出鱼肚大白,身上方才余毒退尽,人也迫不及待地昏睡过去。
  实在是太痛了。
  他大脑沉沉地想。
  倘若能够就此长眠,大梦不醒,倒也……有福。
  翌日清晨,难得见晴。
  云倚风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整个夜晚都被绵延不绝的梦境包围,他有些晕眩未醒,盯着床头那盏照明短烛看了许久,浑噩的大脑方才恢复清明,赤脚走到桌边想倒一杯凉茶,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大清早的,你又去了哪里?”他将头发随手挽好,推门出了卧房。
  季燕然正站在院中,手中拎着一具尸体。
  ……
  岳之华的尸体。
  干硬的,狰狞的,头发脱落大半,身上的血痂也已变成漆黑,看起来已经死了有一段日子。
  云倚风一愣:“哪里找到的?”
  “杂物间的房梁上。”季燕然道,“藏得极隐蔽,若非被积雪压塌了屋顶,只怕再过几年也未必能掉出来。”
  云倚风道:“是吗。”
  他声音很轻,比起疑问,更像是在调节此刻这难言的微妙局势。
  所有人都死了,包括岳之华在内。
  那金焕颅骨中的淬毒利刃,就成为了无法解释的诡异谜团。
  除非从天而降一个第三人,否则……
  季燕然叫住他:“你要去何处?”
  “回房。”云倚风背对他回答,“穿衣服。”
  季燕然跟进来,站在门口道:“我打算将整座赏雪阁再搜查一遍,在此之前,门主就安心待在飘飘阁里,哪儿都别去了吧。”
  云倚风嗤笑:“若说怀疑,我也能怀疑王爷,怎么就只能你一人去搜查了?”
  “你知道,不可能是我。”季燕然不悦他的轻佻态度,强硬道,“事关佛珠舍利,若是当真遗失,谁也担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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