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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123)

作者:普通的鹿 时间:2019-06-06 07:28:18 标签:都市情缘 强强 悬疑推理 业界精英

  对面的警察嘴巴一张一合,方利却一个字都不想听进去。
  “你弟弟涉嫌十数起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案,同时我们怀疑他受雇于人,是一个职业杀手。”马勤坐在对面,“我们和上级领导商量过,如果你能提供相关的证据、情报,一经查实,我们可以给你算做举报有功。”
  方利低着头,一言不发。
  马勤在对面盯着他看了一会,站起来:“你这条命能捡回来多少,看你自己的了。我给你时间,好好想一想。”
  对面刺目的灯被关掉,只剩头顶的一盏,幽幽地提供光明。
  方利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费力地咀嚼着这个令他痛苦又难以接受的事实。他恍惚觉得,弟弟还是那个身量刚过他胸口,满院子疯跑当孩子王的小男孩。可在须臾间,小男孩又飞快地长成一个身量高大的成年男人,手中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刀,在六月的阳光下反着刺目的光,暗红的血迹从刀尖滴落。
  男人和男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天真又邪恶,成熟又愚昧,嬉笑着对他说:“哥哥,今天我揍了王伢子一顿,他哭都哭不出来,还流鼻血,太可笑了……”
  方利浑身发抖,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只要一声大喝,幻境就会立地消散,他又将回到童年的夏天。
  他低下头,透过自己的肉|体,第一次看清藏在深处的那颗灵魂的形状。
  方利和方剑几乎是在启明福利院里长大的。
  他妈难产去世,他爸一个人拖两个孩子,索性天天带着孩子去上班。福利院里有床有饭,还有差不多同龄的小孩陪着一起玩。对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男人来说,再方便不过了。
  院长的两个孩子落在一群孤儿中间,不啻于两只凤凰落在草鸡窝中。
  幼儿的人格发育,高度地倚赖着所处的外部环境。父母提供的情感和安全感,同龄人提供的压力、刺激与交流,陌生人带来的恐惧与焦虑……最后这些都将如一柄刻刀,一刀一琢地塑造于一个灵魂上。
  如果方氏兄弟的父亲了解一些幼儿心理学,他就会意识到,将自己两个心智发育刚刚起步的儿子,放进一群权力与地位处于绝对劣势的孤儿中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在一群无依无靠、任人磋磨的孤儿身上,两个孩子过早地品尝到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身为上位者的优越。这种优越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转化为对他人的低视,对生命的漠然,以及可怕的自我膨胀。
  邪恶的种子落进一片沃土,肆无忌惮地生根发芽,抽条开花,最终长成一棵巨大的参天毒树。
  汪旭借口手机忘在审讯室里,顶着马副队的不满,跑了回来。
  方利眼神涣散地坐在审讯椅上,呆滞地看一眼进来的人。
  汪旭装模作样地在刚才他坐过的地方摸了一遍,借机打量方利几眼。
  “你认识方丽清吗?”汪旭走过去,小声问。
  方利迷迷蒙蒙地抬起头看他。
  “方丽清,是不是你的表妹?”
  方利眼神发直,过了好几秒才缓缓点了下头。
  汪旭又问:“你表妹的婚姻状况你清楚吗?”
  方利茫然又很配合,回忆着说:“她结了两次婚,第一次是个倒插门的,家里找的,当时没领证,孩子上小学的时候那个男的离家出走了。”
  汪旭紧张地往门的方向看一眼,马勤他们随时会回来。
  他有些焦急地催促方利:“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消息了。第二次是个华侨,人有点胖,挺好的,她们全家搬到海城去了。以前逢年节还走动一下,前几年出车祸两口子都没了,她儿子也不和我们走动了。”
  “她第一任丈夫叫什么?”汪旭追问。
  方利有些费劲地思索:“叫方……方什么来着,好像叫方佳荣?大概就是这么两个字吧……”
  汪旭听得心头一跳,抬脚便走。一开门,和正要往里进的马勤碰了个脸对脸。
  马勤显然没想到他在审讯室里呆了这么久。
  汪旭低声叫了声马副队,侧身从门里出来,匆匆地走远了。
  这两个字不是生僻字,重名的可能性也很高。
  他回到办公室,飞快地排出了三十多种常见的同音字组合,在现有的户籍资料中遍寻一圈,却竟然没有年龄性别能与之匹配的结果。
  汪旭又开始查已注销的户籍。
  寥寥数条中,“死刑犯方嘉容”那一条格外显眼。
  汪旭点开,盯着屏幕凝视许久,接着摸出手机拨了叶潮生的电话。
  叶潮生接到电话时,正和写字楼的前台工作人员聊天。
  他往这边来了几趟,和这个楼里的清洁工人、门口保安还有前台的几个姑娘混了八分熟。
  汪旭飞快地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叶潮生那边却半天没声。
  “叶队?”汪旭在电话里催促。
  叶潮生举着电话往写字楼门口走了几步,这才开口说:“那会户籍系统不完善,没有迁入迁出记录很正常。”
  汪旭:“现在我也不好贸然地联系雁城局。”
  叶潮生揉了下眉心。
  外面的日光穿过玻璃门折射进来,刺得人难受。
  叶潮生说:“先这样,我来想办法。”
  许月下了课,目送最后一个学生离开教室,这才从讲台走到窗边,将教室里的窗户一一关上。
  待他回身时,秦海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教室门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许月被这种目光弄得浑身难受,不自在地移开眼:“秦老师有事吗?”
  秦海平手插着兜,走进教室,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在第一排坐下:“刚路过,看见你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上班的?”
  许月低着头整理教案:“就这两天。”
  秦海平继续说:“之前不是有事想找你聊聊吗?今天有空吗?”
  许月拿起公文包,把常用的借口按照礼貌程度在心里捋了一遍,正要开口,秦海平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抢先说:“时间不会很久,关于徐静萍的事情,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许月犹豫片刻,还是开口答应了。
  秦海平站起来,伸手要去帮他拎手里的包,仿佛两个人的关系极其熟。
  许月下意识往旁边让了半步:“没事,不麻烦秦教授。”
  秦海平跟着他走出教室,手重新插回兜里,看着正在锁门的许月的背影,说:“许月,你和我不必这么客气。”
  那语气许月形容不上来,只听得眼皮子直跳,并不令他舒服。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秦海平的办公室,秦海平作势要泡茶,被许月阻止了:“秦老师别麻烦招待我了,我们直说吧。”
  秦海平正站在柜子前,弯腰拿茶叶,闻言转过头,自下往上地看过来。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黑沉到有些阴鸷的眼睛从眼镜片的上方看过来,直直地看着许月。
  许月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
  他募地想起第一次在方嘉容面前露出马脚的情形。
  当时他正低头站在方嘉容的书桌旁,鼻子上的平光镜向下滑落,他不敢用手去推,只能越过镜片去看人。
  “你要假装近视,就要永远记得透过镜片去看人。”方嘉容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心情不错的样子,“这个世界上,只有近视患者模糊的目光无法伪装。他们对自己的眼镜的需要,比鱼需要水人需要空气还要迫切。”
  许月当即出一背涔涔的冷汗,手足无措,一动都不敢动。
  方嘉容收回目光,继续说:“你很聪明,但是太年轻,不够老练。这一点,你不如你的父亲。”
  他甚至不记得最后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书房的。
  秦海平走过来坐下:“许月?”
  许月飞快地回神:“抱歉,连上两节大课,有些累。”
  秦海平用一种许月形容不上来的,非常莫名的眼神看着他:“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是很聊得来的。”
  许月点头,客套地敷衍:“是,秦老师的研究和论文非常值得拜读。”
  秦海平的表情微微一变,突然探过身体,伸手抓住许月垂在身侧的手:“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许月起先惊了一下,接着就要把手抽出来,却不料秦海平仿佛早有防备,在瞬间用力握紧。
  “从在那间特护病房看到你,我就有这种感觉了。”秦海平的语气低沉,眼睛隐藏在玻璃镜片后,“我研究过很多案例,你是唯一一个有过那样极端的经历后,不仅心理状态能恢复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好的案例。我真的非常好奇,你的心是什么样的?”
  秦海平的口气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他下一步就打算伸手将许月的心脏掏出来看一看。
  许月猛地发力,将自己的手从秦海平的手里挣脱出来。他霍然起来:“秦老师,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肢体接触。您自重。”
  许月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秦海平立刻起身追过来,在许月走到办公室门前,抓住了他的左臂。
  许月被捏得生疼。
  秦海平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青筋暴起,钢臂铁爪般紧紧地钳住他,脸色阴沉地逼近:“我们还没有说正事,你要去哪?”
  许月只慌了一瞬就冷静了下来。这里还是学校,秦海平绝不可能在这里对他做什么。
  他稳下口气:“秦老师,我不喜欢别人触碰我的身体。请你松开手。”
  秦海平的脸离许月非常近,鼻尖几乎要贴上许月的。他看着许月的眼睛,勾起嘴角,笑得像一条张嘴吐信的蛇:“我也不喜欢我的病人向我撒谎。你和那个刑侦队的队长不是还在停车厂里亲得很爽吗?”
  许月回视着他,毫不避缩:“他是我的爱人,你算什么?”
  办公室的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人叩了门:“秦老师,在吗?”
  许月趁着秦海平的注意力一时被转移,毫不犹豫地抬脚对准裆部猛地一踹。
  秦海平吃痛,低低地“啊”了一声,表情扭曲地弯下腰,不得不松了手,
  许月飞快地转身开门出去。
  门外正站着他们系办的秘书,惊讶地看着许月从里面出来:“许老师在啊。”
  许月强做无事的样子关上门,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又说:“秦老师刚出去了,半个小时后才回来。你一会再来吧。”
  “哎,那我晚点来。”秘书利索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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