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世(27)

　　还是谈父率先反应过来，清咳了一声，方瑾女士这才如梦初醒。
　　她把目光投向对面正低着头红着脸的人，五分钟前由于一时之间的冲击太大，她没仔细瞧见人的长相，现在细细打量，这才发现小伙子长得长得唇红齿白的，而且看起来特别显小，跟20出头似的，除了瘦一点，说实话就长相而言方瑾女士还是很满意的。
　　不怪她这么快就从这个巨大的冲接受了现实，现在更是还有心情打量儿子另一半的长相，毕竟这么多年放在书房里的那几本关于同性恋研究的著作不是白看的。而且说实话，这么多年下来谈辛一直没个动静，方瑾女士一直以来都很害怕他到时候直接放个大招——最后带进来一个娘兮兮的小妖精，或者是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肌肉猛男。前者看着太辣眼睛，后者可能会直接要了她的老命。现在看来，眼前的小伙子不仅看起来一点都不娘，而且长得又是一副乖学生的样子，方瑾女士心里不可谓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谈父刚想发表下意见却不想就被在那一瞬间从各种丰富的心理活动中迅速回过神来的方瑾女士打断了，并且还听到她用一种亲切得都快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口气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小李啊，你今年几岁啦？”
　　谈父：……
　　仿佛刚才那个被亲儿子吓傻的人不是她自己一样，谈父到此刻才深知自己的老婆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强。
　　幸好谈辛早就习惯了他妈跳脱的思维方式，还不等李念接话，就淡定地替他回答道：“暑假过完就要去读A大了。”
　　暑假？A 大？方瑾女士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儿媳妇只是长得比较显小，不成想竟然只有高中毕业？？？
　　再联想到刚才夫妻二人看到的那个限制场面，方瑾女士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儿子两个字：禽兽。与此同时，她不由下意识地频频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应该不至于是他拐骗来的吧……
　　谈父虽然没同自己的妻子一般想得这么离谱，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的大儿子几句。
　　偏偏李念此刻又不安地频频望向谈辛，这一举动落在两位父母眼中，更是加剧了他们眼底的怀疑。
　　谈辛哪里还会看不出自己的父母在想什么，尤其是他妈的，如果目光能化成具体行动的话，谈辛怀疑此刻自己已经被他妈目光里射出的小刀子扎满全身了。他想着既然都这样了，还不如趁机和盘地托出，于是他先是不动声色地安抚性地拍了拍李念的手背，然后把头转问他父母：“一起吃晚饭？”
　　谈父谈母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儿子要向他们彻底摊牌的意思了，于是动作一致地点了点头。
　　谈辛低头凑到李念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宝贝，晚饭能辛苦你做一下吗？”
　　李念不妨他当着他父母的面突然挨自己这么近，他吓得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朝他父母那看去，这才发现二老也同样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具体来说是看着自己的儿子，见李念看过来，先是尴尬地笑笑，然后二老又不约而同地掩饰性地把手伸向茶几上的果盘，装作一副对眼前的水果很感兴趣的样子。
　　李念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明白谈辛此举是为了增加自己在他父母面前的好感，于是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谈辛温柔地把他落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柔声道：“等会儿我让人把食材送来，随便烧几样就成。”
　　听了他的话，李念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叔叔阿姨，你们喜欢吃什么？”
　　谈父谈母再一次不约而同一致道：“我们什么都吃！”
　　李念这才意识到谈家父母跟其他有钱人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谈辛冲他笑了笑：“那我去书房跟我父母讲会儿话。”
　　李念乖乖地点了点头。
　　等那个助理很快拿来了一堆贴着外文标签的食物，李念才隐隐感到有些后悔。他的厨艺充其量本就是普通的水准，这下面对着这一堆进口食料一下子着了慌。人一慌，各种负面情绪就像被轻轻撕开了一个小口，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从担心谈辛父母会不会不喜欢他烧的菜联想到了他们会不会不喜欢他这个人。
　　何况一般父母都不能接受自己儿子出柜的吧？而且万一看不上自己怎么办？毕竟自己是一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外卖员…而且刚才还配合着谈辛一起骗他们说自己马上要读A大了，早知道那时候就应该实话实说，可是如果实话实说的话他们父母应该会气得当场掉头就走吧……
　　如果、如果不同意的话怎么办啊……
　　他越想心里越发慌，便偷偷摸进卧室，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了几颗药出来一股脑儿地倒进嘴里。谁知不知道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今天这药吃下去他觉得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越想心里越急躁，站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用力撞了一下床头柜，上面“啪嗒”一声传来一声脆响。
　　李念看到是那个小桃核上的玻璃罩子掉在了柜上，不过还好没有坏。他看了一会儿，顺手把裸露在外的小桃核握在手心里。
　　那桃核外表做过处理，边缘都磨光滑了，表面上似乎还被打了上一层蜡，放在手心里无比的细腻温润。
　　他的心情竟然就这么不可思议地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下楼钻进了厨房，开始处理那些食材，遇到不懂的还打电话问阿姨。虽然他没有那种顶尖大厨的手艺，但毕竟烧了这么多年饭，再加上准备的时间又长，等到了晚上，看到摆放齐的一大桌子菜，李念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这边正想着要不要上楼去叫他们下来吃饭，谈辛父母就率先走了下来。李念看到他们反射性地有些紧张，他想着谈辛应该差不多把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了，现在他的上头就仿佛悬着一把刀，等待着他们的最终审判。
　　方瑾女士看到李念一脸无措地站在餐桌旁，手还无意识紧张地搓着衣服的边缘，胸口就有些透不过气来。
　　诚然跟李念猜想的一样，谈辛基本上把他的情况都跟他们一五一十地讲清楚了。其实说句实话，要说她心里没有一丝失落，这样就显得太假了。毕竟在每个母亲心中，自己的儿子就算配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但好歹她的眼界不是那种普通人所能比的。身份背景什么的，在她心里占不了多大的比重，不然当年在那么多对她展开追求的高干子弟中她也不会独独挑上一个挖矿的暴发户。
　　谈辛说了这么多，她除了欣赏李念的坚韧之外，作为一个母亲，最打动她的其实还是李念对谈辛对他的那一份爱。
　　怎么说呢，就好比当年谈辛的存在明明是那人生活中唯一的浮木，但他为了不拖累谈辛，还是毫不犹豫地放开了这块唯一的浮木，任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再次沉进黑暗里。就算是四年后再次单方面的重遇，李念也不曾想方设法地接近他以获取一些类似金钱上的利益。
　　不怪方瑾这么想，眼见着这些年来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她曾经亲眼见过有些人为了钱这种身外之物能不择手段到什么地步。
　　所以方瑾觉得，自己的儿子还是很幸运的。在现在一个这么物质横流的社会里，竟然能遇到这样一个爱他爱得这么纯粹的人。
　　更重要的是，就算听完谈辛的解释，她还是觉得李念是被自己儿子处心积虑地拐骗来的。于是心里对李念的怜爱更甚了。
　　方瑾女士心里已经默认了李念这个乖巧的儿媳妇了，至于她家老谈，家里的事向来是她说了算。因此他们家的氛围向来很开明，不然谈辛也不会高中就向他们出了柜，现在还允许谈奕踏进娱乐圈。
　　看到这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这一辈子都没下过厨的方瑾女士先是掏出手机啪啪啪地全方位的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走过去怜爱地抓起那人的手：“儿…咳，小念，辛苦你了。”
　　李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大跳，事实上他都已经做好他们对他冷眼相待的准备了，却不防被谈母亲切地拉起了手，又亲切地拉着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谈辛下来后看到眼前这幅和谐的场景心里悬着的这颗心这才重重放了下来，刚想走过去坐在李念的另一边，就被他妈赶过去跟他爸坐在了一边。
　　谈辛跟他爸对视了一眼，两父子只好任劳任怨地哼哧哼哧地把剥好的虾仁蟹肉装在一个小碟子里，再巴巴地递过去。
　　方瑾女士在席间更是不吝啬对李念的赞美，每吃一道菜就不停地夸李念。尤其是那道鱼翅佛跳墙，味道鲜美得更是让她把减肥的念头彻底抛在了脑后，一口气喝了三大碗。
　　其实李念知道，菜根本没有她夸得那么好吃，尤其是那几道海鲜，他因为没用过这么高级的食材，又怕做不过，只选择了简单的清蒸。现在被她这么夸着，他心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临走的时候她是越看自己的儿媳妇越顺眼，甚至都生出了想留下来过夜跟自己儿媳妇彻夜对谈的想法，但是被他那个儿子无情地拒绝了。
　　她只好跟他约定过几天再来看他，这才恋恋不舍地跟自己丈夫离开了。
　　李念站在门口送走了他们，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说起来他到现在其实整个人的感觉还是晕晕乎乎的，就、就这么简单的同意了？？？
　　以致于谈辛把他面对面地抱起来从庭院走到屋子里，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辛苦你了。”谈辛心疼地亲了亲他的嘴角，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那位助理办事不靠谱，让他拿点家常菜来，竟然拿了这么多难处理的海鲜，而且关键是怀里的人也不吭声找他帮忙，就这么哼哧哼哧地一个人做完了。
　　“不辛苦…”李念把头靠在他的颈侧，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父母……”
　　谈辛笑了笑：“对，他们同意了。”他说完话就感到怀里人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起来，谈辛差不多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就这么把人抱在怀里上了楼，然后轻柔地放到床上。
　　李念的眼角红红的，见他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撇到一边。
　　谈辛亲了亲他的眼角，故意逗他：“怎么越发娇气了，高兴了也哭，害羞了也哭。”
　　“我才没哭。”李念不满地轻轻踹了他一脚。
　　谈辛顺势捞起他的腿环在自己腰上，俯身贴近他，刚想做些什么就听到怀里的人轻声感慨：“你父母怎么这么好啊。”
　　“呃…”谈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我高中就向父母出柜了…”
　　“什么？！”李念听了他的话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是从初中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一个天生的同性恋，我们家家庭氛围本来就比一般家庭来得更开明，所以我考虑了很多，还是决定在高二那年向父母摊牌。”
　　见李念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谈辛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怎么？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吗？”
　　李念摇摇头，心里却想着怪不得谈辛父母那么容易就接受了他。殊不知谈辛突然说起这个就是为了从侧面不动声色地解答他心底的疑惑。
　　李念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你怎么意识到的？”
　　“就是从小女生对我表白都没什么感觉啊…”谈辛讲了前半句话突然回过神来，见身下的人果然一脸警觉地盯着他看，不禁哑然失笑：“怎么，打算秋后算账？”
　　李念不理他话里的打趣，反而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执着地问道：“那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没有，”谈辛抵着他的额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我的初恋。”